要求她在毒解之前,不得擅动内力。杨如心知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只是拈了针站在二人身边,自语着:“祖师在上,弟子今日枉顾师训,不遵医道,他朝若有报应,弟子愿一力承担。”语毕,她低头:“阿远,闭眼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俞眉远只觉得自己像架上被火烤的鱼儿,石板烫得她背心火灼似的疼,她不自觉贴近霍铮,从他身上获取些许冰意。眉心忽然一刺,杨如心已开始下针,一阵倦怠如潮水涌来,俞眉远眼皮打架,不多时便沉沉睡去。这觉她睡得极不踏实。身体似乎被火焰包裹,她烦躁不已,偏四肢如灌沉铅,她动弹不得,火焰似钻入她四肢百骸里不停游移,烧得她焦灼难安。过了许久,突然胸口有道细如针的寒意刺入。她起了阵颤栗,这股寒意入体后似兵戎刀戈闯进,随意绞割心肺,刹时间,四肢百骸都跟着冰冷,先前的热意彻底消失,除了冷,还是冷。她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宛如坠入冰窟,又似千万把薄刃在身上划过,寒凉入骨,叫她万分怀念起刚才的灼热来。可她体内只剩下熟悉的寒意,生命仿佛轮回到过去,枯守的岁月、熬干的年华,岁月辗转,这辈子她赢了自己,却输给天意。很多故事,从开始到最终,殊途同归。只是这一次,她甘之如饴罢了。生死度外,她不求长生,只为一刻圆满。足矣。俞眉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的时候,青娆已在自己床边抹眼泪了。马车从白雪岭上下来,再到沧州府,最快也要二十天时间。俞眉远算了算,就猜到自己约躺了七日时间。杨如心说金针渡穴成功了,如今慈悲骨的毒已到了她体内。除了比往年怕冷些,她毫无异样感觉,杨如心说只要她不施展内力,便与常人一般无二,就像上辈子那样,慈悲骨的毒只会慢慢渗入骨髓,不会带来任何痛苦,除了冷与麻木。她躺了七日,身体虚着,外面又突然降温,杨如心不让她往外跑,怕着了寒气引发伤寒,牵出慈悲骨之毒,因而她连霍铮都不能去看。霍铮体内寒毒已清,只是中毒多年大损其体,是以毒虽去,他的身体仍未能痊愈,正沉沉睡着,还没醒转,不过杨如心说他已一日好过一日,不出三日也该醒了。俞眉远安了心,去看了他几次,便乖乖呆在自己屋里。沧州府开始下雨,秋雨一场接着一场,没有停歇,天又冷了一大茬,俞眉远朝手上呵气时,都能看到自己呵出的白雾。窗外的屋檐上雨水一颗接一颗滴落,敲在水洼里发出清脆的声音,俞眉远动了些童心,趴在窗棱上伸手去接屋檐落雨,看自己的手指掌心挂满雨珠,她双指一弹,便弹出一串水珠。似乎百玩不腻。青棱在她身后倒药。药香弥漫整个房间,其中有她最熟悉的火艾草气息,闻着就让她觉得苦。一想到从今往后她又要开始与药为伴的日子,俞眉远就头疼。她好怕苦。“姑娘,药温了,可以喝了,我给你备了蜜枣。”青娆捧起药碗温柔唤她。“放着吧,我一会就喝。”俞眉远抖掉手上的雨水,手指蘸了水在窗棂上写起字来。青娆一听这话就知她老毛病又犯了。除了施针之前为了霍铮,她愿意乖乖喝药外,这事一过,她又不肯喝药了。“姑娘”青娆急了,跺跺脚,想着要是昙欢在就好了。从前她生病,都是昙欢哄她喝药,昙欢耐性好,心又定,不管俞眉远怎么软磨硬泡,是撒娇还是发脾气,他都不妥协,哪怕耗上一天,他也要叫她把药喝了。可昙欢不在这里。“把药给我。”屋门外忽然传来沙哑男人声音,平静温和,像深潭不见底。俞眉远背一僵,不敢转头。这声音霍铮醒了。“殿殿下”青娆既惊又喜,立刻矮身向来人行礼,膝还未弯下就被他扶起。“给我吧。你先下去,去把东西都收拾了,我们明日就要动身。”霍铮语气很淡,淡到感觉不出情绪。“动身”青娆不解,她望了眼俞眉远,她仍不转头。“是,明日回京。”霍铮从青娆手上取走药碗,又道。“回京”俞眉远和青娆同时出声。霍铮目光望向窗边,见到俞眉远已转过身来。她瘦了许多,肉盈盈的脸颊小了,脸色极为苍白,毫无血色,可那唇,却抿了血似的红。这么冷的天,她只穿着件半旧的家常袄裙,愈发显得纤瘦如骨。他胸中骤然一抽,心疼难遏,还夹杂着狂风般的怒意。“是,回京,明天就走。”他端着碗朝她走去。俞眉远靠到窗上,仔细看他。多日不见,她的记忆里还是他沉睡的面容,紧闭的眼、枯白的脸与冰冷的躯体,叫她彻夜难安,每每睡下总又伴着噩梦转眼惊醒。好在,他终于回来了。眼前的男人虽然脸还苍白,可唇已不像从前那样染血般鲜艳,血色减退,他的唇和脸一样苍白,像个普通的病人。“京里出事了”俞眉远问道。回京回得这么急,莫非京中有变“不是。”霍铮已经走到她面前,将药递给她。俞眉远嫌恶地扭开头:“那为何走得这么急”“回京,成亲”霍铮只说了四个字。“啊”俞眉远和青娆异口同声。她怔愕瞬间便回神,见他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就朝青娆挥挥手:“青娆,你先下去吧。”青娆满心惊愕地依言退出房去,将房门轻轻阖上。屋里一时静默,只余屋檐落雨,滴答作响。“霍铮,我虽助你解了毒,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不想以此事来让你我”她说了一半,未能说完,因为他已将碗递到她唇边。“药要凉了,先喝药,再说别的。”霍铮仍不笑,只不动声色地将她圈在了窗前。俞眉远扭了扭头,都躲不开他紧随其唇的手,只好将心一狠,恨恨接了药碗,以最快的速度饮下大半。“苦苦苦,快给我蜜枣”她五官皱到一起,满口叫苦。今天这药特别苦。霍铮将空碗放回桌上,缓缓走回。俞眉远见他两手空空,不由气道:“蜜枣呢”霍铮盯了她两眼,咕哝一声:“在这里。”俞眉远还没反应过来,腰忽被他的手用力一揽,人朝前一扑,正扑进他怀里。眼前黑影沉下,她惊愕瞪大眼,瞧见他俯下的头。晶亮的眼眸里全是细碎的她。他的唇微启,袭上她艳色如朱的唇。她整个人都傻了,怔怔瞪着眼,任他肆意妄为。软糯滑嫩,她的唇瓣被他轻轻一咬,似乎能咬出小小牙印来,他尝到属于她的香甜,入骨入心,再难罢手。舌尖刷过她唇,探进她双唇之间,挑开缝隙后用力贴去。她回神,目光一乱,情不自禁张口要叫他住手,却被他狠狠封了口唇。很快的,她舌尖一甜,忽然尝到蜜枣的味道。霍铮口中含了颗蜜枣,以舌推进了她口里。俞眉远脸色已然绯红,从头烫到脚,嘴里的蜜枣叫他的舌推着,在她口中缓缓转着,他的舌藏在蜜枣之后,时不时悄然探出,纠缠着她的舌,缠绵到了极致。药的苦涩与密枣的甜混在一块,迷惑人心,她只觉得身体像要融成水,腰肢软得只靠他手臂撑起。从相识那日起到如今,这男人从未像此刻这般霸道强势过,叫她难以招架。她难耐地“嘤”了声,像春日雏鸟初鸣,勾得霍铮清明全失,更加用力地抱着,用力吻着,辗转流连,将她的唇舌视作蜜枣,不住轻咬吮吸,从她口中汲取勾魂夺魄的甜蜜。这个吻,他已在心中勾勒多年,藏了许久终如愿以偿。许久,他才放过她。俞眉远口中只剩下那颗蜜枣,还留着他的气息,脑中一阵阵发懵,她什么都说不出。一吻虽结,霍铮却更用力抱紧她,低头瞧着她媚眼如丝,尤带着惊羞,久未回神。“谁允许你这么做的谁同意你做这些事俞眉远你回答我”他痛怒出口,开始算帐。俞眉远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方道:“只是拖延之计罢了,我知道解药在哪,你却等不及取来解药,所以”她口中含着蜜枣,声音含糊不清,张口便是甜甜的气息,又是催人心乱的蛊惑。“俞眉远,我不用你救就算有解药,我也不需要你以自己来成全我你为何自作主张”霍铮低声吼过。杨如心刚刚将这事告诉给他时,他便痛得无法呼吸,而那阵痛意与愤怒他到现在都无法平息。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慈悲骨的霸道,只有试过的人方知其苦,他宁死也不愿她来承受。俞眉远低声叹叹气,缓道:“成全你霍铮,我在成全我自己。我不想要你死,我想你陪我,如此而已。”“你”霍铮语结。这个任性的女人深吸口气,他压下这些情绪,再度开口,“我们要回京一趟。如心手上尚缺一味药才能给你配好稳定慈悲骨的药方,那药太罕见,只有宫里有。再加上我要去皇陵寻药,必须找你父亲帮忙,他有下墓经验,有他在我的把握更大。”“那我呢”俞眉远听他意思似乎下皇陵不准备带上她。“你不能跟去皇陵。皇陵凶险,你又不能用武功,太危险。你乖乖留在京里等我回来,我发誓解药一定会替你寻回”留在兆京俞眉远可不想呆在俞府。“不是留在俞府。”霍铮看出她的心思,“是留在宫里,我会找人照顾你,没人能打扰到你。阿远,我们成亲吧。”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了。“成亲霍铮,我做这些不是要你负责我的人生”俞眉远蹙眉。虽说两厢情悦,但霍铮要是因感动与内疚而娶她这并不是她想要的。“阿远你可知我想娶你想了多久”他打断她,捧起她的脸,“从前我怕给不了你幸福,所以苦苦压抑。如今既然你治好了我,我便再无桎梏。阿远,娶你,不是因为我感动与愧疚,是因为我爱你。”“我只是在做一件我想做很久,却一直不敢做的事而已。阿远,嫁给我”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我霍铮的妻子,成为大安朝晋王的王妃,成为云谷之主的女人,不是什么俞四娘,不用改头换名掩人耳目,你就是俞眉远,大安朝的神箭俞四娘。我要整个皇城的人看到你嫁给我我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我不要你有半点委屈。”第151章 启程霍铮想第二天就回京的提议,被杨如心直接否定了。一来他身体未愈,二来俞眉远的情况不太稳定,两个人都要留在医馆里多观察几日。俞眉远如今是甩手掌柜,十多年的秘密说丢开也就丢开了,贴身收藏的皇陵地图扔给霍铮和徐苏琰,她乐得自在。霍铮倒忙了起来,整日与徐苏琰呆在屋里研究皇陵地图,又找了钱老六与吴涯帮忙。只可惜通过光线放大的皇陵地图太简单,他们看不出地图所指之地,更谈不上找出皇陵的位置,再加上他们身在沧州,手边没有任何舆图可供比对,皇陵之事便一筹莫展,成了压在霍铮心头的一颗巨石。一天不确定皇陵位置,一日拿不到解药,他的心就如火焚。可这焦灼之情他不敢在俞眉远面前展露半分。“俞大人下墓多年,对各地地形均有所了解,这件事若请教他,也许会有进展。”徐苏琰跟在霍铮身后边走边道,二人商量了一上午,正要去看俞眉远。“唯今之计,也只能暂时如此,等回京再作打算。待到了京里,我会禀明父皇,替徐家平冤,你也准备一下。”霍铮点点头,又道,“当年徐家被九王设计陷害,以致全家流放,如今霍远庭和朱广才均已伏诛,也该给你们家一个交代了。”“多谢殿下。”徐苏琰拱手道谢。“不必客气,你我是一家人。于公于私,我都要帮你。”霍铮摆手淡言。徐苏琰笑起:“殿下准备回京就与阿远成亲”“嗯。此事我已修书一封,派人三百里加急先送进宫了。”霍铮应了声,想起他求娶那日俞眉远的表情,脸上情不自禁露了丝笑出来。那么伶俐的一个人,轮到她自己的终身大事时,也像普通人一样,从头到脚都红了。她嘴硬,自然没好意思松口,不过谁管呢,回京他就娶了她,这样他才安心。“阿远那脾性,是该有个人好好看着。”徐苏琰跟着笑了。“徐兄,徐家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