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眠曦把她拉进车里,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安分一点,外头风冷,手都冻僵了。下了车再好好看。”“哦哦。”俞眉远乖乖坐下,一双眼睛还不住地瞟向窗外。他想起上一世,她的眼睛便是如此纯粹,可他竟未曾好好看过,也不曾给过半点回应。她曾经掏心挖肺地对他好,只因为他是魏眠曦,别无其他。她像一株藤蔓,轻软缠来,他奋力挣扎以至放火烧毁了这株藤蔓,最后才发现毁掉的,还有他自己。“一会在宫里别乱跑,我已经知会过娘娘了,她会带你到处逛逛。”他叮嘱她。“知道了,宫里规矩大,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她不以为意。“麻烦呵宫里没人敢给我麻烦。”他捏捏她的下巴。她撇开头:“你呢”“我去见皇上,有些事要商议。等过了午膳我来接你。”他说话间,车马已停。下了马车,魏眠曦去了乾华殿见皇帝,她则被宫女带去见皇后。如今大安朝皇后,正是魏枕月。“四姑娘在哥哥府里住得可还习惯”魏枕月携了俞眉远的手,状似亲热地在后宫中逛起。“都习惯,谢娘娘关心。”俞眉远想将手收回,无奈魏枕月拉得紧。一段时间不见,魏枕月又比从前瘦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见她的关系,魏枕月身上套着皇后的常服,虽华美非常却累赘得很,头上戴的是赤金三凤冠,压着她打了厚厚脂粉的脸庞,精气神都像跑光了似的沉重。“哥哥虽要我带你在宫里好好逛逛,但后宫太大,一时半会哪逛得完,少不得以后你多多进宫,我再带你一一逛去。”魏枕月温和笑笑,目光却有些古怪。“劳娘娘费心了。”俞眉远垂了头。“走了半天你也乏了,我们去里头歇歇脚。”魏枕月领着她在一处宫殿前驻足。俞眉远望去,心脏猛地一收。昭煜宫。“昭煜宫”她跟着魏枕月往里迈去。“四姑娘真不记得这里了”魏枕月迈进昭煜宫的大门,回头笑问她。俞眉远目光扫过昭煜宫的前庭,依稀间又瞧见霍铮练剑的身影,衣袂飞舞,笑容灿烂。“娘娘,阿远从前来过这里”她甜笑问道。魏枕月不答,只领着她继续往里头走。殿后的白兰已谢,树下挂着幔帐的软榻已落满枯叶,亭间棋盘满是尘坛,花凋叶散,满园萧瑟,看得俞眉远脸上的笑几乎坚持不住。回忆铺天盖地涌来,顷刻间占满心肺,叫她连呼吸都觉得疼。“哥哥说你病了一场,失了忆,我起先还不相信。”魏枕月缓缓行过花园,一步踏入昭煜宫的大殿。重生一说匪夷所思,魏眠曦只告诉魏枕月她失了忆。“这是先皇二皇子,晋王霍铮与晋王妃的寝殿。”魏枕月往里走去。殿中一切仍与俞眉远走的那日一般无二,只是到处都落了层灰。饶是如此,魏枕月仍是痴迷地望过这殿上所有一切。“晋王殿下我认识吗”俞眉远握紧了拳,又松开。从前与霍铮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鲜活像发生在昨天,他拥来时的温暖,唇间温热的气息,还有无时无刻不在的温柔体贴,通通都藏在这寝殿中。魏枕月已进到内殿,殿里尘埃很多,她捂了唇并不回答俞眉远,只自顾自说着。“晋王妃重病,晋王为替妻子寻药去了鸣沙关的地底陵墓。”“然后呢”俞眉远站在铜镜前,伸指拂过铜镜上的灰尘,擦出几道痕迹。“太子谋逆,晋王与太子同党,哥哥去了鸣沙关地底陵墓抓他。墓中有一处黑水冥沙,下接炼狱,活人进入便是死路一条。哥哥抢了晋王妃的药,以药威胁,逼晋王进了黑水冥沙。晋王爱妻心切,竟不顾一切跳进冥沙中,被拖入无底深渊。”魏枕月转身望向俞眉远。俞眉远背着对她站在铜镜前,五指指尖从镜上狠狠刮过。这话像利刃,猝不及防刺进她心脏,搅得五内血流不止,她转身却还要笑脸以对。这世上至苦,大概便是有泪流不得,所有的痛都和血咽下,不叫人看出半分。霍铮那个傻子,他怎会傻到那般田地怎会那么傻“晋王殿下倒是痴情。”这话若无其事,却是她毕生说过的最艰难的话。痛入心扉,无法流泪。她要笑着面对仇人。“魏枕月你把她带到这里做什么”暴喝声自寝殿门口骤然响起,惊雷一般。魏眠曦人未至,声已到。魏枕月的故事结束,往外走去。俞眉远并未立时跟出,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用尽全力平息着急涌而来的悲怆,趁着魏枕月走到外间与魏眠曦说话的空隙,她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暗格的机关。幸好,暗格中的东西都在。她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界动静,一边伸手将暗格里的几样东西迅速取出。云谷令与那两张面具并几瓶易容所用的药,霍铮教过她用法。她正愁要如何来取这几件东西,本想借魏初九之手传信与俞章敏,叫他找福林,奈何魏初九始终是魏眠曦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敢把这点底透露给她。如今机会自动送上门来,她岂有不用之理。前后不过闪神的功夫,她东西已到手,并贴身放好后才朝外走去。那两兄妹正在外头争执。“我只是不相信一个人好端端地会平白无故失忆,想试试她罢了,哥哥何必如此紧张若她真的失忆,自然不会对你杀了霍铮的事有反应。可若她是假的,哥哥,你不怕她转身就杀了你么”魏枕月对魏眠曦的愤怒不以为意。“你从哪里得知我杀了霍铮”魏眠曦眸中温柔尽失,杀气毕露。“俞眉婷送药给我的时候告诉我的,怎么哥哥你还怕人知道不成”魏枕月素来害怕他的杀气,这次不知怎地却毫无惧意。“你想替霍铮报仇”魏眠曦朝她逼近半步。魏枕月只得后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好做你的皇后,多余的东西,想都不要想。”“皇后哈哈哈哥哥,你借我之手给霍简喂毒,弄得他毒瘾深重,被你摆布,我和他不过是你的傀儡。我这大安朝皇后,能当到几时”魏枕月仰头笑起,神情扭曲,“恐怕在你心里,大安朝的皇后只有她一个吧”“你知道就好”魏眠曦毫无怜惜。“凭什么,她得了霍铮的爱,转头说忘就忘,连一点悲伤都没有,高高兴兴地再嫁,来日还要做这大安朝的皇后,而我却要守着被你当成狗似的霍简,坐在这毫无意义的后位之上”魏枕月凄厉道。“啪。”魏眠曦扬手甩了她一巴掌。“凭她是俞眉远。你要不想做这皇后,多的是人想做,我不缺你这个棋子。我能捧你上去,一样能让你摔下来。”冰冷的话语响过,无一丝兄妹之情。魏枕月捂着脸颊恨然地望着他。魏眠曦却转身,脸上冰雪尽融,温暖如春。“阿远,走了。”俞眉远已出现在玄关处,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你们两”她有些担心地望向魏眠曦。“没事。走吧。”魏眠曦朝她伸手。俞眉远笑起,将手搁进他掌中。魏眠曦没带俞眉远回府,而是去了乾华殿。“这就是皇帝上朝的地方好气派”俞眉远看着乾华殿前三段九级玉阶与盘龙的红柱,满眼兴奋。魏眠曦打量着她,她毫无异色,并未因魏枕月说了霍铮的事而有丝毫不同。若是从前的俞眉远,恐怕早要杀他了。“跟我过来。”他拉着她朝乾华殿走去。四周的宫女太监见了纷纷低头,巡逻羽林军见了他都驻足行礼,果然在这宫中,魏眠曦已是一人独大。俞眉远悄悄皱了下眉。“你带我进乾华殿这不合礼制,魏哥哥,你逾矩了。”她赶紧拽住他。“不用担心,跟我走便是。”魏眠曦微微一笑,揽了她的腰。“可是”她还待要说什么,却见乾华殿里走出数人。被几个太监宫女簇拥的少女,一身华衣,神色冰冽,拾级而下,看到魏眠曦和俞眉远一愣,脸上冷漠消失,只余复杂的恨意。“这是长宁公主。”魏眠曦一边在她耳边低语,一边留心她的反应。俞眉远只有些惊奇。“羌人以南疆为胁,乞求我朝降公主以和亲,长宁便是要出使南疆和亲的公主。”他紧盯着她。“南疆蛮荒之地,公主金枝玉叶,去了羌人之地,岂不是”俞眉远目露同情。也仅仅只是同情,再无其他。“我朝内忧外患,萨乌进犯未除,狄蛮虎视眈眈,若是羌人再掀硝烟,恐怕我大安朝国将不稳。如今朝中并无适龄公主,长宁公主乃是自请和亲。”魏眠曦便解释道。这倒是实话,霍简对这个妹妹倒有些感情,本欲在宗族内找个姑娘顶了公主的名头嫁去南疆,岂料长宁竟自请和亲,倒叫人大出意料。“公主义举,是国之大幸。”俞眉远望着长宁感慨道。二人交会一眼便各行其道,并无言语,仿似从未相识。这几个月魏眠曦与她大婚之事传遍京城,长宁只怕已经误会。昔日不谙世事的娇贵少女,如今弱肩挑起家国之事,直叫人心疼。长宁曾言,没了左尚棠,她嫁谁都一样。帝后皆亡,兄长远在边境,这和亲之举,也只是她离开京城的途径吧。长宁俞眉远心中愁肠百回,面上仍是不显。手被魏眠曦牵起,他带着她继续往乾华殿行去。殿中只有霍简并一个太监。太监一见魏眠曦便谄媚上前请安,好似他才是这乾华殿的主人,霍简面色苍白,双眼佝偻地坐在金銮殿上,像个长久不见天日的人。“皇上龙体不适,不宜过多操劳,还不带他回寝宫歇息。”魏眠曦冷冷吩咐,一边拉住要行跪礼的俞眉远。那太监连道几声“是”,转头搀了霍简便往外走。霍简一字未吐,满目恨意。俞眉远怔怔站着,心中却想起那日福家村魏眠曦毒瘾发作时的模样。欢喜膏之毒,当真霸道无双。“阿远,过来。”温和的声音自殿上响起,魏眠曦已几步踏到龙椅前,拂衣坐下,朝她伸手。俞眉远自他脸上已找不出半点熟悉的模样。眼前的男人,像野心膨胀的老虎,趴在这天下至尊的位置上,他的爪牙都淬了毒,比蛇还可怕。狩猎的人,迟迟未至。魏眠曦与俞眉远的婚期离年关很近,两人成了婚,没几日就能在一起过第一个年,是以魏府这几日越发忙碌。摄政王妃的婚服已好,由宫里送到俞眉远手中试穿。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由几个丫头一起服侍着才穿戴妥当。从屏风后走出时,魏眠曦眼眸一亮。大衫霞帔,织金云凤,端庄华贵,将她衬得恍若神仙妃子。挥手遣退了众人,房中只剩他二人,魏眠曦上前拢起她未绾的长发,轻道:“阿远,你真美。”俞眉远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是羞涩笑着,心却结冰似的寒冷。“我帮你绾发。”他俯到妆奁前替她挑拣发簪。俞眉远手里已握着只尖锐的簪子,他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曝露在她眼前,只要她将这簪子戳下,也许就能了结他的性命,替霍铮报仇。魏眠曦忽觉身后杀气涌来,冰如冬寒,他一个激凌,本能转身。身后,她巧笑倩兮,将手中簪子递到他眼前。“魏哥哥,用这只吧,我喜欢这只。”金灿灿的发簪十分华丽,簪上的蝴蝶双翼微微颤动,镶在其间的宝石绽出夺目光彩。“还是你的眼光好。”魏眠曦接过发簪,替她绾发。杀气是他的错觉俞眉远悄悄攥了拳。他太多疑,时至今日还是未能信她,她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只能先逃。十一月二十,俞眉远大婚前两日,魏初九留书离府,不知所踪。魏眠曦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十一月二十一日,俞眉远大婚前一日,魏眠曦信守承诺,将她送回俞府,并派下重兵团团守在了俞府外围。冬夜冰寒,俞眉远终于回到她的暖意阁,这里已是物是人非。“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以我的面目留在他身边你要知道,若是叫他发现,你只有死路一条”“我愿意。”这声回答毫无犹豫。“这些日子你跟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