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朝的元大人,未做迟疑,道:“都是一家人,元大人这般讲究这些生礼做什么起来吧。”元知暮许久不见父亲,如今竟觉他苍老良多,伸手去搀他,却被他侧身避过,连道不敢。心下酸涩,碍于顾回在边上,也不敢说过多体己话,只随顾回去主座上坐着了。之后元大司徒方在一边落座,较之以往,拘谨不少。顾回时常应对这些官场中的老油条,元知暮却是接见命妇较多,如今又是面对自己父亲,见他发间花白,难免心生不忍,相由心生,面上自然便带了些出来。顾回看着,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示意自己有分寸,不会为难了她父亲去,才见她终于放松了些。顾回不急,只随意寻些家长里短的话和自己岳父聊着,元知暮渐渐也能插上两句话,倒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元大司徒最终还是沉不住气,毕竟如今处于劣势的是自己,叹了声气,连连摇头。“父亲这是怎么了”元知暮关切道。“老臣这几年身子大不如前。为人臣子,理应以身报国,只是老臣如今实在力不从心。”说罢又跪在了殿中,“恳请殿下准许老臣告老还乡,日后,日后也好叶落归根。”“父亲这是什么话”听到“叶落归根”四字,元知暮惊道。顾回挑起眉角笑看他一眼,“岳丈大人都想好了”元大司徒点了点头,看向元知暮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满,再次看向顾回时却只剩恭顺,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求殿下准许。”“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定了。”魏宁上前接过折子递给顾回,顾回大略翻了翻,满意道,“大哥和四弟想来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谢过殿下,如此臣便放心了。”元大司徒松了口气,元家可以松快一段日子了。自元大司徒辞官一日起,元家势力大不如前,族中子弟个个夹着尾巴做人,欺行霸市之行再不能见,元家现今当家元知行因此也多次受到太子殿下赏赐,只是当朝第二门阀元家,几乎便不复存在了。皇帝视线在顾回身上停留片刻,饶有兴致的开口道:“瘦了,不过精神看着倒还好,有什么喜事么”顾回挑眉回道:“元大人辞职还乡,不是父皇一直希望的么,怎的如今反而来问儿臣为何开心”皇帝看着她,借着魏达搀扶从御座上起身,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如今正是好春,御花园里花开的正好,你陪朕去看看那满园春色吧。”顾回自然应了。此时正是好春光,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晋朝的御花园以精巧建筑和紧凑布局取胜,古柏老槐与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和纵横交错的花十子路,整个园子既古雅幽静,又不失宫廷大气。如此美景,二人逛的兴致盎然。魏达魏宁俩人在一边看着也开心,更是费劲心思挑些各地有趣的民俗企图来逗乐大晋朝最尊贵的这两父子。皇帝从福清园搬回来的这些日子,早有人将近期事务无论巨细的禀告给他,赏功罚过,平衡各系,都叫他很是满意。隐王近日被派去永州治理饥荒,明面上以钦差的身份前去,代表皇帝对他的信任,实际上,众人都看的分明,皇上这是彻底下心思巩固东宫之位了。“近段时日你做的不错,朕百年之后,也可放心了。”皇帝慈爱地摸摸顾回头,赞赏道,他最看重的,不过天下,他可不愿意百年之后,才第二代,大晋便已衰亡。“都是父皇教诲的好。”顾回顺着回道。“你啊,如今都变的油嘴滑舌的,不过朕听着高兴。”皇帝朗声笑道,谁还看得出,这是当年怯弱口拙的顾氏幼子呢魏达见皇帝笑的开怀,插话道:“那是七爷幼时便懂审时度势呢,更何况,那时候德安公主”忙捂住嘴,跪道:“奴才该死。”皇帝闻言,想起痛失爱子,至今尚在昏迷的顾千韵,一时间也失了游乐的心思,无力地坐在石凳上,揉了揉眉间,“老七,你安排下,过几日咱们去看看你四姐。”皇宫里变数太多,皇帝便将顾千韵安置在了清桓山,桓宁大师医术高超,定比放在宫里叫这群庸医治来的好。“父皇。”顾回双手抚上皇帝太阳穴,“儿臣前些日子和人学了些按揉的技巧,您不如试试”皇帝微微诧异,笑容在花白的胡须下更显慈爱,“好。”魏达暗舒了口气,幸好还有个太子殿下,谄媚道:“七爷仁孝,看的老奴好生羡慕。”“你不是还有魏宁么”就像被挠着了痒痒肉,皇帝被这话顺的舒坦无比,笑意更浓,对刚才的事,也不予追究了。“这小子哪敢和太子殿下相比平日能多记挂些老奴,老奴都得烧香感谢满天神佛了。”魏达垂首似是嫌弃的看了眼魏宁道。魏达这般做派逗的皇帝更是开心,哈哈大笑道:“那朕就下个旨,要魏宁多多孝敬你就是了。”“老奴谢陛下隆恩。”“娘娘,殿下让人传话回来,她今晚在飞霜殿用膳,晚些回来,叫您不用等。”晴书听完下人回禀点了点头,几个小碎步走过来小声道。“好,传膳吧。”搭上晴书伸来的手,元知暮从榻上坐了起来,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道。定了皇帝微服的日子,顾回便去细细安排。若是早知后事,元知暮想,自己即便拼尽所有,也不能叫顾回在那天出了宫去。“平日就罢了,此次和父皇一块儿,用度防护上多注意些,宁缺毋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知不知道”元知暮替顾回细细整理着衣衫,嘱咐道,相对于朝服来讲,便服要容易打理很多,偏偏被元知暮拖到了这时候,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似是要发生什么一般。“再念下去你都要成老婆婆啦。”顾回将元知暮按回床上,声音里夹杂着笑意,并无半分不耐,笑容看在人眼里,如沐春风一般。元知暮别别扭扭的在顾回催促下盖好锦被,横眼怒眉的样子,像一个娇俏的少女一般,实在叫人想不到,这是东宫的女主人,日后的皇后娘娘。“我晚上就回来了,看你这样子,生离死别么”顾回扶她躺下,又将被角掖好,看她留恋不舍模样,笑道,“再说,这么多护卫,你夫君我自身武艺也不错呢。”看见顾回这么体贴的举动,就算早已习惯了她的温柔体贴,元知暮心中还是忍不住柔软片刻,目送顾回离开,才又阖眼小憩,左右担心也是无用功,好好休息会儿吧。清桓山风景清幽,却鲜少人迹,这山主人最是心高气傲,从不对人假以辞色,加之自身有些才学,被皇家赏识,更是无人敢去触他霉头,因而顾上德一行人过来,并无人烟,倒是符合了几人微服的要求。顾回笑意盈盈地走在皇帝身后半步,看稀奇般观赏林间山色,山清水秀,就不知,是否人杰地灵“笑什么呢”斜风细雨,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林中的花香,皇帝深吸了口气,心情极舒畅,偏头见顾回一脸笑容,问道。“人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儿臣深以为然。”顾回笑意盈盈回道,微风拂面,细雨飘飞,若得在此地长居,对那些世外高人来说,可真是求之不得。“你啊。”皇帝指着她摇头直笑,“经纶策论你不愿读,偏爱这些靡靡之音。”“这哪里是靡靡之音了人为万物之长,人既有情,那将山水塑造成有情之物又有何不可”面对皇帝状似严厉的苛责,顾回轻笑出来,不怕死的反驳道。皇帝面露讶色,存心给顾回挖坑,呵呵笑道:“以物比人,有点意思,那依你说来,看山水岂不与看美人无异了”“那怎么会一样,死物就是死物,看看心情愉悦就罢了,至于美人么,那可是”顾回话未说完,一把拉住皇帝闪去一边,一支弩箭从耳边擦过,带着呼呼风声。“老爷,七少爷”护卫几乎被吓出一身冷汗,刺杀就在眼前,自己竟这么晚才发觉。顾回此时才发觉,几人所处竟是一羊肠小道,虽前有岩石可做避挡,但若敌人从后方包抄,几人凶多吉少。皇帝此刻也是凝眉沉思,自己此次出行,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况且,前朝余孽早已肃清,又有谁想要置自己两父子于死地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愿继续深想。就在这么一瞬间,天中已如下箭雨一般,己方几位护卫已然身亡,电光火石之间,几十个黑衣人突然出现,手中铮铮白刃,看的人心中很是骇然。“从后方先撤。”皇帝沉声道。几乎话音刚落的空当,后方不知从哪儿冒出那样多的刺客,人数众多,几个意图突围的护卫已经阵亡,顾回心中愈发往下沉了。“父皇,待会儿儿臣与护卫会集力打出缺口”顾回定睛看着前方刺客,低声同皇帝道,话未说完,已被皇帝打断,“朕是踏着千万人的尸骨走到今天的,区区贼子,朕还不放在眼里。”他怎么可能丢下自己亲子独自逃生顾回恨不能跺跺脚,这时候了,讲什么气节,“父皇,大晋可以没有太子,但绝不能没有皇帝,听儿臣一句劝。”见皇帝仍在犹豫,忍不住唤道:“爹。”皇帝骇然,终究敌不过顾回眼中的哀求,叹了声气,“若你有事,东宫旧部朕可不会念旧情。”好不容易送走皇帝,顾回整个人轻松了一大截,如此,方可背水一战。皇帝带着几个护卫马不停蹄地奔向最近衙门,无尽的哀戚包裹着他,他如今的年纪,要怎么再去承受丧子之痛还是自己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如果顾回有什么不测,他又有什么心力再去重新培养一个接班人也许,从此再没有一个能待自己如常人的人了。顾回虽向来对自己武艺有自信,她师从多方高手,又勤奋练功,虽有所小成,但到底缺乏实战经验,又是面对专事刺杀的此刻,不免有些紧张,她倒不怕死,只是担心,若自己身份暴露,又该如何刺客第二波进攻已然开始,第一次失败,叫皇帝逃了,第二次,他们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顾回在几个护卫的掩护下往树林中去,林子里人迹罕至,处处凌乱怪石和未修剪的枝桠,又都是百年古木,枝叶繁茂地连阳光都照不进来,远处薄雾冥冥,似是非人间一般。顾回拿剑的手紧了紧,刺客依旧在身后不依不饶地追,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到用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恨自己当初没多练练轻功,如今在这难行的林中,前方给人带来的恐惧并不比后方的少,对于未知,人总有些畏惧的。几人只顾往里逃,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偶有箭雨射来,身边的护卫愈发少了,脚步声在空灵的树林里,踩到枯枝上的声音都会让人心不由一颤。、二十四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箭雨一波又一波的间隙也越来越短,顾回深知再逃无益,看着魏宁厉声道:“若孤不幸身亡,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切记不可叫人发现孤的身份。”魏宁只当顾回是不愿人发现她是当今太子,毕竟太子遇刺身死,可不是什么光荣事,当下应诺。顾回捏了捏拳头,举剑指向刺客首领,目露冷光,冷然的霸气里融合着破釜沉舟的决然,看他们这阵势,今日不杀了自己是不会罢休的了。“七弟,好久不见了,不过你怎的还是如此一点男子气概也无”刺客首领缓缓拉下面巾,清朗的面容慢慢出现在顾回眼中,与顾回颇有些相似之处,只是这眉眼间,带着几分阴狠。顾回冷笑一声,她就知道,能知道父皇行踪还能调动这样刺客的,怎么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原来是五哥,今日之事,着实令孤刮目相看。想想在这之前,孤还以为五哥只会醉心温柔乡添丁加口呢。”顾回一脸平静地反讽道。被顾回这话刺的心中一哽,声音都变得尖锐了些,“顾回,我最恨你这高高在上的模样,若不是你,我又何必韬光隐晦至此就是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父皇竟就要将我发配至封地。”惠州,是什么好地方不成“五哥此言差矣,王至封地,是自古就有的规矩,怎么能说是发配呢”顾回道。“惠州,呵,派本王去惠州,不是发配是什么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几个庶出公主的封地都比本王好,若说你和皇后那贱人没做什么,骗谁呢”顾千盛怒刀指向顾回,若不是皇后那贱人,自己母妃又何必郁结于心“哦。”顾回恍然大悟一般,“可是,就算五哥今日杀了孤,这东宫职位,也轮不到你啊。”顾回将剑插在泥土中,轻笑道,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自己面临的不是刺杀,而是老友闲谈一般。“呵,亏你是太子,连这点也想不明白,本王平日便是不务正业,反倒隐王整日与你争的欢实,若你出事,谁会联想到本王身上倒是你那好大哥,到时倒台,上位的,可不就是本王了么”顾千盛说着,似乎已经看到日后自己入住东宫的画面,朗声大笑道。 朝顾回又走近两步,“今日本王便给你个机会,若你打赢本王,本王尚可给你留个全尸。若你输了也没关系,过不了两日,本王便送皇后那贱人下去与你母子团聚。”“顾千盛,孤与大哥虽时有争斗,到底是我们兄弟自家的事,你一个外人,竟也好意思舔脸插足,你可真是要脸果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养出的儿子竟也是这么个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