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划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噗通落入水中。她一怔,头脑瞬间清醒,自己竟然把它给扔了那可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呆呆在塘边蹲了许久难到他是真的离开了吗但这又能怨呢,那天绝决转身的人是自己。不需要时便潇洒离去,想起来时复又回头来寻,叮叮,怨不得别人,这结果可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心中想着,那塘水便幽碧幽碧的泛起鳞光,好似在引诱她下去是呢,唯一的念想,一定要取回来才是。叮叮脑子忽然一热,急急冲了过去,鞋袜外衣都未除,直接纵身一跃腾空的一瞬,后颈处的衣衫忽然被人钳住,她如一只猫倾刻间被拎回岸上,“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他平淡的声音中难得露出一丝怒意。“我我捡东西。”颈间的手指凉嗖嗖的,叮叮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无鳞将她放回地上,黑色的衣袖在风中飘荡:“找我何事”“嫂子的孩子,你能救救他吗他他死了。”叮叮红着眼睛,从牙缝间艰难的挤出两个字。无鳞见她垂泪,不明摇头道:“死便死了,早与你说过,人死后便投胎往生。”“那有何用没了亲缘情缘记忆,即便再世为人,他也不再是荣儿,不再是嫂子的心头珍宝了呀”叮叮急急解释道。“珍宝,已他人性命做自己的珍宝”无鳞侧头反问。“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只有你能帮她了”叮叮祈求道。“救不了。”他摇头,回答的干脆而生硬,“我说过流泪会损伤心脉,你需得控制好自己。”叮叮心急,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服:“对不起,我知道那天是我先转身离开的,现下是我恬不知耻的在求你,你不要再生气了好吗”她的眼泪成串的落下,沾湿了翠绿的裙衫,像荷叶上的晶莹的露。“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对我从来未有亏欠,为何事要与我道歉”无鳞蹙起长眉,寡淡的脸上有了明显的怒意:“你为何要为别人的事如此激动”叮叮一凛,竟无言以对。“那那就当是我的心愿吧,如当年救了我一样,你也救救那孩子好吗”他摇头:“那不同,完全两码事。”“无鳞这又有何不同”叮叮摊开双手,急道,“对了,你说过,这是交易,那那你便和她做个交易,或者不方便的话,需要什么,我来”她焦灼的眨着眼睛,满脸殷切之色。无鳞无言,目中冷漠的红光一寸寸扫过她落泪的眼,颤抖的肩。望着面前小声抽泣的女子,感受不到她急切的心情,他忽而极其少有的烦躁起来。伸出三根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重重说道:“你不要动奇怪的念头。第一,我们的交易早已完成,现在只需要时间等待最后结果。第二,我不可能同别人做交易,也不会再救活任何人。还有第三,任何时侯都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不能时时来救你,你若现在死掉,是不能再往生的。”“什么等待时间结果”叮叮侧头甩开他的手指,“都是人,又有什么不同的,你当年能救我一命,为何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去救他”眸中噙满了泪,那身影竟有些模糊了。“你竟然拿自己跟别的人做比较么凡人的命和猪狗牛羊有何不同,皆是世间万物因果反复的一环,而你”他突然收住不言,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现在还不能说,可终有一天她会明白,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无鳞一字一句顿道:“如你还想自由自在,便把自己照顾好,若再有性命之虞,我会强行带你走。”叮叮呆呆的望着他,忽然明白,原来他是一个红眸白发的异类是一个她看不懂的异类。原来曾经的温暖相依,仅仅只是假象而以。她抬首望去,太阳挂在头顶挥洒阳光,可依旧寒冷。眼前这人散出的,是六月的艳阳也驱不走的寒意。她蜷缩着蹲下,将脸深深埋入膝中,低声喃喃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想让我的朋友们都开开心心的这难道不可以吗”他也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难受,想伸手去安抚,无奈手指僵在空中,又堪堪收了回来,这一刻,竟然失去了触碰她的勇气。“你要保护好自己”无鳞突觉着胸膛内的心脏在紧紧收缩,原本鲜活快乐充满朝气,可现在的每次跳动都在下沉,渐渐没到了无边的黑暗里。叮叮突然跳起来,大声斥道:“我用不着你关心用不着”她用衣袖胡乱抹着泪,“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就是个冷血怪物”她转头便跑,轻纱衣角在风中飞扬,消失在了绿荫的深处。他的脸色在任何时侯都是苍白如雪的,他的皮肤在任何时侯都是冷如冰霜的,在他看来,这句冷血怪物不是在骂他,不过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可这事实听到耳中,忽然份外刺耳起来。“怪物吗也许对你来说,是的。”无鳞摊开左手,无数的红丝在掌心缠绕,修补着被天选之气侵蚀破碎的皮肉。那颗被叮叮扔进湖中的血石,遇着水已然溶解了大半,此刻只剩下小小一点。红丝将残碎卷进血肉中,石头瞬间分崩离析化做血滴,被尽数吸走。为了凝聚它,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大量的心头精血和无数魔气,可化散它,却是这般简单容易。完成还需数年,可还能等得了吗这在他长久生命中只算作一瞬的时光,如今,是否再也等不起了。他抬起头望向白云深处,那盛夏的阳光,也太刺眼了。丽城是楚国南部大城之一,比不得云都大气,但城内却另有一番景致。小河与街道彼邻而走,上面行车,下面渡船。沿河的楼阁一溜的排开,只要推开窗子,艄公闲消消的歌声就会飘进来。一艘乌蓬小船划过,在河面留下圈圈涟漪,歪曲了水中倒影,不会儿又消失不见。那艄公持了根长长的竿儿撑着船,每用一次力,船便向前划开十数尺。他清咳两声,扯开嗓儿唱起歌来,声音粗旷明亮: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史伯”河边小阁二楼的窗子忽被推开,一名女子探出半个身子:“乌姐儿让您老带的三坛春酿您可记着啊”艄公摇摇手:“带了带了放心则个”那女子见他打手势,笑道:“史伯拉着客呢那便不打扰了,您先忙。”说罢把身子收了回去。叮叮四仰八叉的躺在船舱内,半分闺秀的样子也没有,眯着哭肿的眼睛,一脸悒郁之色。史伯见她萎顿无神的模样,笑道:“姑娘心事可重的很哪可是为情所困”叮叮瞥他一眼:“老伯你好好撑你的船,莫想些其它的,若不小心翻了,我俩人可都让鱼儿吃了去。”史伯哈哈大笑:“这话听起来新鲜,只听得人吃鱼,可没听闻过鱼吃人的。叮叮起身坐到舷边,怔怔望着镜面靛蓝的河水。白云印在河面之上,似水底浸着的棉花。她伸出手去捞,那幻影便碎成了千片万片。抬起手,掌心一汪清亮透明,叮叮呆道:“有一种没有鱼鳞的鱼,长了白深深的长牙,专门吃人心”史佰摇摇头,笑道:“原来姑娘说的是妖怪,老头子我听了大半辈子妖魔鬼怪的传言,可惜一个没见着,嘿”“见着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是别见的好。”叮叮皱了鼻子道。“姑娘这话说的有趣,可见你心大,小伤小情还无需人去劝解。”史伯笑着摇摇头:“心中本没绳索,他人想结想解都无从下手,老头儿我还真是多事。”“绳索是什么”叮叮好奇道。“绳索便是因。”史伯说的意味深长。叮叮轻哼道:“老伯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心里有没有结你怎知道。”史伯哈哈大笑:“老头儿每日撑船,遇见不少伤心游河的小姑娘,哪个不是要死要活的,可没你这样伤了心还能讲玩笑的。”叮叮不服,摇摇头:“这是自嘲。”“会自嘲自然是好。”史伯咧开嘴,慢悠悠说道:“一日三省之,一日三嘲之,生活了无忧。人哪,从娘胎生下来后,无非就在往死路上奔,这一路上的各种不如意,见的多了,也就不会往心里去了。”他指了指天上的云,笑声爽朗:“这世上,除了生死,可都是小事情。”“若是实在是难过,就当做刮过耳边的冬风吧,嘿嘿,耳朵冻了,肿上一阵子,来年开春时,再红肿的皮肉也能长的好了。”叮叮在膝上支颐,放软了目光望着他。岁月如刀,那脸上刻出的沟壑既凌厉又坚韧,是任何巧匠也雕不出的厚重。头发参着半黑半白,如年轮般盘在头顶之上。只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撑船的老人,是经历了多少风霜事故,把一切生活中的苦难,化做了耳边的云淡和风轻,一笑了之。他又放开嗓儿接着唱道:“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一首伤叹扼腕的歌,偏生被他唱的洒脱随意,凭生出了许多的自在。一首歌毕,史伯笑问:“丫头,喝酒吗”叮叮忽然来了精神:“喝”史伯收了竿子,任由船儿随波逐流,穿过一处处拱桥,向着白云深处漂去,漂到哪里,便去哪里,人生有时也需少些目的,多些轻闲自在。万事皆是空,所谓伤心痛苦,不都是自找的么叮叮忽然懂了。这酒自然比不上她饕餮楼的绝世佳酿,可此情此景之下,入到嘴里,自是有醉人之处。长空行云天浩浩,水中落白波渺邈。究竟是船行在天际,或是云落了水中叮叮早已醺醺然,无从分辩。不知是哭还是笑,水雾迷离了双眸,梦中那抹雪白离她越来越远,温暖的浅笑化为点点莹光,消失在了触不到的远方。看不懂的冷漠,暖不了的冰凉你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你,我又能从何处爱起。作者有话要说:上部完,明天继续下部,谢谢、它乡遇故知一丽城,典型的南方水都,北临华岭,雄踞平原,三面开阔。华岭中水脉蜿蜒而下,数条河流穿城而过,浩浩往南奔去。城中物产丰富而精致,原住居民也生的小巧细腻。倘若街上见到人高马大的人物,多半便如那河水般,都只是外来的匆匆过客。城内最繁华的路段,开了家名叫品香的酒楼,别的先不谈,光那门面的宽度便是左临右舍的七八倍余。更别说它这块金字招牌响当当的名气了,只要喜爱口腹欲之人,又有谁不知道它的大名。正是午膳时间,二楼雅座上宾客满棚,唧唧喳喳热闹无比,吵成一片。靠窗的位置处坐了位小个男子。此人面容清秀年轻,但是却留了两撇胡子,左右张开,在尾处向上卷出一个小圈,看来十分滑稽。他悄无声息的坐在那里,在桌上置壶清茶,摆个普通的白瓷茶杯,便圈出一片与他人不同的宁静角落。蓦然一声暴喝炸响,扰乱了这一片祥和。“桑丁,快给老子滚出来”一众宾客皆被震的鼓膜发麻,霎时间堂内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发生了何事。“哇”一个襁褓小儿忽然放声大哭,在安静中响的十分突兀。抱孩子那妇女慌了神,急急低头去哄,生怕惹上了这个不知在何处发怒的阎王。窗边那小个男子站起身来,扯好身上坐皱的衣服,走到小孩身边,躬下腰去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扑红的脸蛋,低声安慰道:“小娃子别哭,待我去把那个大坏人赶跑。”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他直直走下楼梯,如在自家院内闲庭信步。一楼的宾客较少,却是受惊的更重,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坐如入定般不敢动。他经过柜台时,噔噔噔敲了三下台面,便从里面堪堪伸出个脑袋来。“我的茶钱。”他掏出一锭银子,咚的一声砸到台面上。那缩在台下的小二兀自发着抖,却不敢伸手去接。“公子给给太多了”他轻哼一声,不理会他,出了门去。大街正中,一名虎背熊腰的虬髯大汉双手环抱两腿叉开,站成个人字型,头顶上还冒着腾腾凶气,一看便是典型的坏人。旁人见了这阵势,早就远远躲开,街上登时空出一大片。见那小个男子出来,那大汉张口便骂,嗓如洪钟:“他娘的,老子想见你一面可真是难”“我可不想见你。”桑丁站到大汉面前,摇摇头道。两人对峙而立,身形便如大人和孩童。“你小子个头不大,脚力怎滴如此好老子从海州开始撵,跟着你丫的穿过三州九邑,现在总算是让老子给逮到了。”桑丁仰头大笑:“多谢夸奖不过你想的也太过美好。即便我有断袖癖好,也不喜欢你这般穷追不舍的,更何况我没有。你这般紧巴巴跟着,只怕会伤心失望。”那大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拐着弯的在羞辱他,怒骂道:“少他娘的废话,快还钱来”桑丁双手一摊:“要钱没有,要命嘛,嘿嘿嘿”他仰头大笑三声,“那也不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