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窗、深灰色的布艺软床,还有一些如今看来已有些过时的家具和摆件这些东西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五斗柜旁边多了一个矮柜,矮柜上面供奉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莫语汐见过,正是顾梦东的父亲。她一直以为顾父还在人世,还想着再见面要向他老人家道歉,可是五年的时间真的什么都变了她注意到照片下压着两块剪下来的旧报纸。她隐约猜到上面的内容,颤抖着手把报纸从镜框下面抽出来,展开来看是两则报道,其中一张是她当年的报道,满篇的不满与愤懑。另一篇是一张血淋淋的照片,一个男人趴在血泊中,大标题写着“大贪厂长畏罪自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看完了吗”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莫语汐吓了一跳,手一抖,两张纸片掉在了地上。顾梦东走到她面前,弯腰捡起那两张报纸,按照原来的样子折好压在相框下面:“我说过,我妈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莫语汐张了张嘴,脑子里还是那张血淋淋的照片:“梦东,伯父他”顾梦东只是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并不作声。莫语汐声音颤抖:“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他回头看她。“我不知道伯父已经不在了”顾梦东笑了笑:“莫语汐,你真有意思,当年你义愤填膺向公众传达厂子的官方回应,可是这官方回应从哪来的,报道出来后你竟然说你从来没见过厂长。后来他死了,也是你们社报道的,你又说你根本不知道这事你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当年的事情莫语汐已经解释了很多次,社里接到举报后让她去跟进,她去过几次,也的确发现有问题存在。但是当时接待她的一直都是姚副厂长,那姚副厂长态度蛮横气焰嚣张,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凭厂长和“上面”的关系,碾死她这只蚂蚁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当时她一气之下连写了几篇报道,说厂子忽视污染问题,拒不整改,且态度恶劣。后来才知道,厂子已经在整改阶段,厂长在这个过程中未发一声。当时接待她的姚副厂长太让人生气了,她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笔当作了回击他的武器,报道里主观想法太多,她知道这或许已经违背了职业准则。那件事之后,她就换了工作。原因之一就是愧疚。顾父自杀的事,她的确不清楚,她推算,那时候她应该在老家处理姥姥的后事。但是事到如今,无论她说什么,恐怕顾梦东都不会再信。她认命地叹了口气:“顾梦东,你就是因为这个恨极了我吧”“你说呢”顾梦东看了眼照片里笑容和煦的父亲。一个活生生的人,前一刻还能说能动,下一刻就变成血泊中的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以至于这画面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折磨着他。他毫无情绪地说:“莫语汐,你欠我的。”莫语汐颓丧地回到家中,她打开电脑查找顾父当年的案子,可惜那件事在b市来说只是沧海一粟,而且又过去这么久了,有用的信息非常有限。她打电话找到以前的同事打听这件事,根据同事的回忆,当时顾父受贿的事情是有人举报,至于挪用公款,那是审计组查账查出来的,两笔数目都不小,最后有没有追回也不得而知。又是举报莫语汐不解:“如果没有追回,那这么多钱,他用在哪了呢”对于她这个问题,同事的回答突然变得支支吾吾,等莫语汐再追问,对方已经不愿多说了。他劝莫语汐:“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去翻这些旧账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那厂子倒了后厂里的人呢”“政府也是考虑到这些人一下子都失业了可能会出问题。就支持他们把能用的资源再利用起来,后来好像在原厂址建了个私人造纸厂,员工还在原来岗位工作,对他们来说变化倒是不大。哦对了,就连负责人都没变,是当年那个姚副厂长。”这天晚上莫语汐失眠了,她不怪顾梦东恨她,她终归是有错的。而这么多年之后,她也第一次了解了顾梦东的恨,他当年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再回来时又为什么带着满满的怒意,还有他既然恨她又为什么要回到她身边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就如他说的那样,她欠他的,他是来讨债的。莫语汐又想到那张血肉模糊的照片,如果她是他,想必也不会原谅。可是,他们之间除了恩怨还有其他吗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莫语汐迷迷糊糊间想到了多年前两人还在学校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他们从未想过未来会变成这样,最苦恼的事情无非是莫语汐毕业后还能不能跟顾梦东留在同一个城市,而最幸福的事则是他骑着单车载着她走街串巷。其实在与他分开的这些年,她就经常想起这些,她以为人长大了总会对过去有些眷念,事实上是她不愿意承认,她只是依旧爱他。而从今往后,她怕是连爱他的资格都没有了。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莫语汐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女人。对方很客气,确认她的身份后便自报家门。原来她是维科软件的总经理李丽群。她和莫语汐曾在某央企改制升级的竞标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对方约语汐喝下午茶,语汐爽快地应承下来。对方并没有在电话里说明来意,但是这“来意”两人心照不宣。从欧普达离开后,莫语汐一直没有急着找工作。不是她不急,而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莫语汐知道,此时或许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两人见面时,李丽群穿着黑色风衣和窄脚裤,长卷发披散在脑后,不算很职业,但是很精干。外界传闻她有四十岁,至今还是单身,但莫语汐看她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半杯咖啡之后,李丽群切入主题:“最近找到更好的去处了吗”莫语汐笑:“您也知道,这行业累心,我难得熬到一个假期,就只想着休息了。”李丽群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如来帮我吧”怕莫语汐对公司不了解,李丽群又详细地把公司情况给她介绍了一下。公司老板也是b市人,不常过问公司业务,在公司也没有挂职,所以公司大小事物基本都由她做主。公司还处于起步阶段,但是已经占有不小的市场份额,老板比较惜才,给员工的福利待遇甚至比大公司更好,所以大家干活也卖力。其实这些不用李丽群介绍,在来赴约前,莫语汐就已经做足了功课。“那我的职务呢”莫语汐问。“我之下就是你了。你仍做销售总监。”李丽群抱歉地笑笑,“我知道虽然同样是销售总监,但是我们比不了那些老牌外企,就发展平台来说的确有点屈就,不过我们尽量会在待遇方面弥补。这也是我们目前能开出的最好条件了。”莫语汐点点头,其实还在犹豫。李丽群又说:“我听说你在老东家那里受了点委屈,我早年也在外企干过,老外的公司什么都好就是缺点人情味。你放心,维科有我的一天,就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莫语汐笑了。看得出维科对她很有诚意,而且她目前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关于工作,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聊完公事又聊到私事。李丽群问语汐:“对了,你有男朋友了吗”莫语汐闻言笑了笑,没说有或者没有。李丽群说:“到了我们这个程度,再找个合适的男人实在不容易,我是劝你别像我一样光顾着工作,要多想想自己的未来,女人的好光阴就那么几年,过去也就过去了。”莫语汐不动声色地喝着咖啡,她何尝不想像堂姐莫语涵那样活得无忧无虑,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周旋在职场上与男人抢饭碗,她一直觉得自己这是一种病,职场病。可是现实中的女人多数都是有莫语汐的病,而没有莫语涵的命。维科的员工听说新上任的销售总监竟然是前不久被欧普达开掉的“黑山老妖”莫语汐,都不禁哀叹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心理上也难免抵触。莫语汐刚上任几天,就感受到了下属们的情绪。这天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她听到外面两个女生聊天,听声音应该是她手下的两个女销售。甲说:“听说她被欧普达开掉并不是因为丢掉了单子,主要是因为他们公司论坛上曝出她和威尔森顾梦东的艳照。”乙问:“什么艳照现在还能看到吗”甲说:“现在应该看不到了吧”乙愤愤不平地说:“可是她哪里好啊,顾梦东会看上她”甲又神神秘秘地说:“你也懂得啦,销售做的时间长了,总会学上那么几招讨好人嘛”乙说:“去去去,你这是把咱自个儿也捎带上了”“我又不是说所有人都像她那样”乙又说:“哎,我现在就担心以后没啥好日子过了,你也知道她的外号叫黑山老妖可见不是什么好鸟。”“不是叫鲁花吗”“啥意思”“5s一级压榨啊”两个女孩子笑了起来。莫语汐也笑了笑,站起身来按下冲水马桶。冲马桶的声音一响,外面立刻安静下来。莫语汐推开门施施然走出来,两个女孩子立刻靠边站,战战兢兢地叫着“莫总”。莫语汐没搭理她们,走到洗手池前低头洗手。洗好了,她抬起头对着镜子中两个面如死灰的女孩子说:“你们还听说什么了有没有听说点我的好话比如我是个很公平的老板,业绩好的留下,不好的走人。还比如,踏实做事涨工资,没事嚼舌根的扣奖金嗯”刚刚还高高扬起的两颗头颅立刻低垂了下去。莫语汐笑:“有工夫在这里议论老板,不如多想想自己的饭碗。”“是是是”莫语汐很快适应了新公司的节奏,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从和顾梦东的感情纠葛中解脱了出来,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什么会夜夜失眠,又为什么会日渐消瘦。第十六章刘芸之手术后,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她一直吵着要回家,顾梦东也不愿意她留在这里,毕竟医院里生生死死是常有的事,对她保持良好心态没有好处。请示过了医生,顾梦东决定把她接回位于“西山公馆”的家里。开车路过一家老牌炸酱面馆,刘芸之突然说想吃碗炸酱面。姚琴劝她:“您现在这情况还得控制饮食,里面人又多”顾梦东也是这个意思。可刘芸之不听,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儿子。顾梦东无奈,只能依着她。果然刘芸之的胃口并没有自己想得那样好,吃了一点点就不动筷子了。顾梦东正想埋单,刘芸之说:“坐一会儿吧,琴琴还没吃好。”卫明不知从哪得来的风声听说莫语汐签了新公司,打电话来约她一起庆祝。莫语汐离职之后,跟卫明的关系反倒亲近了不少。没有了上下级的关系,莫语汐发现跟卫明相处起来更加轻松,两人如今也算是朋友。卫明约她,她自然爽快地答应:“想吃什么,我请客。”“我去接你,吃什么到时候再说。”莫语汐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可是卫明却只点了一家生意还算红火的京味儿楼。晚上六点多,饭馆里已经座无虚席,服务生穿着马褂,菜盘子被举在半空中从往来的客人头顶上跃过。卫明小心翼翼地抬手护着莫语汐,跟着领位的服务生往大堂里面走。莫语汐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刚坐下,便看到两点钟方向的顾梦东。顾梦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他的眼神中,莫语汐读不出他丝毫的情绪。卫明顺着莫语汐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了顾梦东,冷笑一声把菜单递到她面前:“别傻看了,点菜吧。”莫语汐怔怔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却还停留在那个人身上。顾梦东漠然移开目光,也不管姚琴有没有吃好,叫来服务员结了账,然后搀扶着顾母起身往店外走去。经过莫语汐时,他全当没有看到。倒是姚琴认出了莫语汐,不免有些意外。三人离开后,莫语汐轻轻舒了口气,开始翻菜单。卫明笑:“真闹掰了”莫语汐垂着眼没有说话。卫明说:“其实有个新情况我还没和你说。技术部的同事后来查出来,ay的账号没有被盗号的痕迹,最后一次登陆地址是在她家,也就是说是根本就是她自己发的照片。所以这事可能误会某人了。”卫明原本不想说这些的,说了后他怕莫语汐不会对顾梦东死心。但是不说,他又觉得自己像在搬弄是非,这不是他卫明的为人。莫语汐似是毫不在意,淡漠地笑笑:“都过去这么久了,误会不误会又怎么样”卫明愣了愣:“又发生什么了”莫语汐抬眼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卫明无奈地耸耸肩,他从来不喜欢管别人的事,但莫语汐不是别人。她低头翻着菜单问卫明:“你想吃什么”她一侧的长发別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垂着眼,睫毛又长又浓密,在脸上投射出小小的两片阴影。这完全不是写字楼里的那个女强人莫语汐,当然他一早就知道,那并不是全部的她。于是他从对她的一点点好奇,变成了如今的泥足深陷。他看着她:“语汐”莫语汐闻言抬眼。卫明犹豫了片刻说:“你能忘记他吗”这个问题让莫语汐愣了愣,她能忘记他吗她自己都没有想过。刘芸之回家后,由保姆和家庭医生照顾着。当然还有姚琴。刘芸之经常留姚琴在家里过夜,本来是想着多给两个人制造些机会,可顾梦东却因为姚琴的关系,很少留宿。其实顾梦东很明白母亲的意思,有时候他甚至也希望自己能按照她的意愿去做。可是感情与其他事情不同,即便他一而再再而三顺从她的意思,也无法忽略掉自己内心深处最直白的抗拒。他无奈,但是眼下母亲显然是第一位的,他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趁着还有机会,能顺着她就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