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计前嫌地帮我。她在那头呵呵一笑,说:“你不用谢我。有个人那么不要命不要脸地为你,我只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接着她说了句合作愉快地便挂断了。我手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李时焦急地盯着我,刚才的大黑脸已经消失了,问道:“怎么样她同意没”望着他熟悉的脸,我眼前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心里一酸,不顾伤腿站起来,越过我们中间的小桌子扑到他怀里,坚定地说:“你将来要是没儿子,我就给你送终”我说这句话时,是认真的。有人说:如果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那一定是因为女的太丑或者男的太娘。按照普世的审美,我想,我不算丑,他也不娘。几年前,有一回我开玩笑时问过李时,要不要跟我谈恋爱他很干脆地拒绝了我。我问为什么他说:我看见你,不会想跟你睡觉。我一听,深觉有道理。我们不是恋人,作为知己好友相伴一生才是我们之间可以承诺的未来。李时显然被我没头没脑地话吓愣了,半天才拍着我的头,哭笑不得地说:“你要给我当儿子吗”那之后的第七天,手上的夹板重新包扎后体积小了很多,只包了受伤的无名指和小拇指,脚也已经能正常走路,我想着这形象应该不会太吓人,正式去拜访了我这次的委托人。作者有话要说:点“下一章”好像看不了,要返回目录才能点。、第五章在近郊一栋中式的宅子里,我见到了柳老太一家。他们委托我画一幅全家福,来庆祝柳老先生八十寿辰。不过这家人的时间观念似乎不太好,一个半小时后,全家人才终于到齐。总共十人,分两排,或站或坐。布置停当,我在画布上快速地起稿,李时今天充当我的助手,负责拍参考照片。要在一天之内完成两米五乘一米六的十人集体肖像显然是不可能的。今天的计划是起草稿,确定每个人在画面上的位置,为之后的单独写生做准备。当听说每人还要花两个下午来这里写生时,老人的大女儿立即表示反对:“你不是拍了照片了吗对着照片画不就好了。”我说:“照片只是对写生的补充,在光线变化的情况下来提高画面的准确度。对着照片画出来的画往往陷于对对象的单纯描摹,会显得迟钝,达不到传神的效果。”她还是不愿意。李时上去跟她解释。我看他们说话的样子好像还是认识的,不禁对李时的交际圈肃然起敬。后面的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我每天下午都会来到这间书房,跟约好的对象呆上三四个小时,而柳老太大多也会在场。轮到为老人的二儿子写生的那天下午,我到了柳宅,却赫然发现画架画具都不见了,只留了一条口信,让我去某某大厦找他。二儿子柳开文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我见到他时他正坐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批文件,旁边还有几个助手模样的人。我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想郑重而严肃地告诉他,这种行为令我有多愤怒而失望,以及背景色光源色环境色的不同对画面调子的影响,但到了那个房间,站在他面前,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他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他的眼神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接着他的舌头确认了这一点。默默走到画架前,我叹口气开始工作。把画架搬来的人显然只是随便找个空地就放下了。我试着调整位置,可那半面墙大的木结构死沉死沉的,我用类似推车的姿势来推动它,使了吃奶的力气只挪了一只脚的距离。这该死的地毯“扑哧”我转头看向那边几个人,柳开文举着一份文件在看,挥了挥手,旁边两个助手立刻跑过来帮忙。我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瞥,然后发现虽然文件夹挡住了他的脸,但他抖动的肩膀表明,他此刻不是在哭,就是在笑。他竟然在笑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不怒自威的设定。之后的三个小时里,我不断提醒他,想象自己和家人在一起,试图让他的露出笑容,可惜收效甚微。看得出他工作很忙,经常有人进来请他签字批示。起初那些人进来看见老板表情诡异地在墙边罚站都会吓一跳,然后一脸想笑不敢笑,直到来的人越来越多而频繁,理由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我记得水送了三次,水果送了四次。他不耐烦地叫人守在门口,别再叫人进来,估计现在已经后悔搬到这里来画了。我开始觉得这主意也许还不坏。太阳西沉。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身后,柳开文正吩咐助手找人把这一摊子送回柳家宅子。乘电梯下楼,身边都是下班的职员,形色匆匆。我夹杂在人流里,向出口走去,我的脚步不自觉有些快,带着急迫。这是因为,刚才在柳开文的办公室里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我从没想过会再见的人。如果他看到了我,凭着很多年前的默契,并且他也想见我,应该会在出口等我。我无法对自己撒谎,随着背光玻璃前的人影逐渐清晰,我的心怦怦乱跳。真的是他出口处人来人往,我们没有逗留,像特务接头似的对了对眼便离开了。他带我进了一间咖啡馆,找了位置坐下,这期间我们一直是一前一后,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坐定之后,我才有机会细细地打量他。他也在看我,无框眼镜后的眼眸中透着惯有的温和。学生时代的他是个书卷气很浓的人,外貌并不十分突出,俊秀不如小江,文艺不及李时,但他身上温文尔雅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八年过去,他沉稳了也成熟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斯文,但五官轮廓明显多了刚毅硬朗的线条。和许多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我们的对话初始也不顺利。我说:“你不是说不回h市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笑了笑,说:“你不是也说不会回h市的吗”他的语气没有针锋相对的成分,但这两句话听上去实在有点像两个干坏事的人被对方抓包的感觉。他指了指我的头发,道:“你一点没变,只是头发短了。”我不自觉地抓了抓有些凌乱的短发,再普通的一句话让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浮想。初夏的一场大雨过后,我坐在桌上,他站着帮我吹头发,我的头发又厚又长,他很有耐心。吹风机嗡嗡地工作,我抱住他的腰,想着最好暑假晚一点到来。分手多年,很多过往已经模糊,可这情景在我脑海里清晰如昨。他大概以为我在想美丑的问题,又补充了一句:“这样也挺好的。”我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想入非非。接着我向他解释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柳氏,以及回国后的状况。他则告诉我他现在在柳氏打工,做得是大学时学的建筑设计。还说多亏了我,他的同事们今天笑得快抽过去。我知道他之前很长时间在做不喜欢的工作,如今如愿以偿,很为他高兴。他却只是淡淡说了句“世事难料”,我没有再问,隐隐感觉到这话题必然不适合此情此景来聊。又聊了没多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像是短信,他拿起来看了看,抱歉地对我说还有事情要办。我说不要紧,我也要回去了。他招手叫来服务员,拿出钱包买单。不管我愿不愿意,我的目光牢牢粘在他的手上。他的双手如记忆中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地短而整齐,更重要的是,手指干干净净,没有戒指。这个发现让我不由心头一轻。但很快又像绑了铅块似的,沉到了底。临走他掏出名片夹,抽了一张递给我。上面中间位置用楷体工整地写着钱伯寅三个字,然后是两个电话、邮箱和公司信息,简洁明了。有个女作家曾说过:如果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我以前觉得很矫情。现在我发现自己更矫情,矫情得毫无道理,我的一团心火就在那一刻生生被浇灭了。我以为,作为彼此的初恋足以让我在他心目中有所不同,至少不同于发名片的交情,结果你会给你的朋友发名片吗是我的期待太不切实际吗出了咖啡厅的门,我随手就把那张薄纸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等我苦笑着转过身,却看见钱伯寅站在我身后,一脸不可思议。我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又回来了。“手机给我。”就算他涵养再深,此刻的语气也不会很好。我从口袋摸出来,递给他。他随即拨了个号码,等自己手机响起,才把手机还给我。“明天你还会来这里吗”“不,明天去石塘那里。”他点点头,显然知道那个宅子。不等他再说什么,他手里电话又吵了起来,我们就此匆匆别过。第二天,我接到电话,让我不要去公司,直接去柳家宅子。有柳老太在场,柳开文笑容自然了许多,让我画起来也顺手很多。毕竟画一张笑容诡异的脸比画一张笑容灿烂的脸要难得多。柳老太心情不错,休息的时候还端出自己做的杏仁雪蛤酥请我吃。那鹌鹑蛋大小的球油炸而成,金黄色,外面裹了杏仁,往里是软糯的皮,最中间是雪蛤,甜而不腻,确实好吃。我吃了一个,刚想吃第二个,就听见有道声音从门口传来:“外婆怎么有好吃的也不叫我”不待我看清,那人已经来到了桌边,坐到我和柳老太中间的空位上。扎了个酥球,丢到嘴里,两下吃完给出评价:“杏仁有点苦,雪蛤发得有点过,外婆,你的手艺退步了。”听了这个声音,不看脸我也知道是谁了,正是和我有过“半夜之缘”的周东亭。我心说柳家到底有什么魅力难道我认识的人都和柳家有关系吗作者有话要说:坚持、第六章柳老太一点也不生气,笑盈盈地对我说:“小俞,这是我的外孙,我让你留的空就是给他的。”拍合照那天,柳老太右手的位子是空的,说是给小女儿家的小外孙留的,我看她小女儿夫妇很年轻,以为真是个小朋友。随着话音,超龄“小朋友”转过头看向我,故作惊奇道:“小川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桌下,他两条长腿一勾一拖,把我的左脚扯到自己腿间牢牢固定住,我身体一歪,差点趴倒在桌子上。柳老太见我们认识一脸吃惊。我稳了稳身形,试着把脚抽出来,嘴里连忙解释:“我弟弟和呃小周,上的是同一所高中,我们在我弟弟的婚礼上见过。”周东亭斜瞄我一眼,腿上一使劲,我的脚又被绞紧了几分,疼得我呲牙咧嘴。好在老太太对好外孙的兴趣比对我要浓得多,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边叫人又端来几盘点心,一边问些家常。“你爷爷奶奶都好吗”周东亭咬了口酒酿饼,赞许似地点着头说道:“他们都挺好的,还叫我给您带个好。不过外婆,这一个月在北京我真是一顿没吃饱,烤鸭好吃,可天天吃也受不了。外面的饭就是不如家里的饭香”老太太听完眉开眼笑,说晚上加几个菜,给他好好补补,让他先去房里看看外公。听这话我心头一松,以为总算得救了,不想他坐得稳如泰山,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东西。正当我考虑要不要踹他时,柳开文拿着电话从外面走进来,接着腿上一松,就见周东亭已经站了起来。“二舅。”他毕恭毕敬地叫人,瞬间变身谦逊有礼的小辈。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柳开文手机拿在手里,咦了一声:“是东亭啊,回来了。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说着,两人就摆出要谈事的架势,被老太太拦住了:“有话也不急在一时,先让他去看看他外公,老头子都念了好几天了。”接着周东亭便被推走了。偌大的书房就剩我和柳开文面面相觑。我示意他继续罚站,调好颜料端起调色板,准备画今天最后的部分,抬起头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平日锐利的眼神里透着怀疑,像我把我看穿。“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果然看见了。我直视着他,并不闪躲:“他和我弟是同学。”仅此而已。那晚的事,对我来说,早已翻篇;至于他,我不认为对于一个车上随时备着安全套的年轻男性来说,一段天时地利人和的风流韵事会给他的身心造成多大的影响。大概意识到这样瞪来瞪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一会儿,柳开文走到位置上摆好姿势,进入模特的状态。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时候像在看一个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猥琐大叔。安静地画了一个来小时,柳开文接了个电话离开了房间,回来的时候却成了两个人,钱伯寅紧随他身后而来。柳开文问:“怎么是你小王干什么去了”钱伯寅说:“为不加班找个理由而已。”柳开文又问:“你认为我很刻薄吗还是嫌加班费少”钱伯寅有些无语,举手表示投降:“老大,我不想讨论你的人品,我只是来送文件的。”说着递上一沓厚厚的文件。柳开文接过来,坐下开始认真翻看,边看边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