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巡视的背影后微微安下了心。偌大的清和殿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抬头只看到黑沉沉的一方天空,有雨丝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周围就显得更加空旷,更加寂静无声了。和瑾这将近十六年来都住在这样的地方,她不会孤单吗不会害怕吗在禁足以后的半年里,每天面对着同样的人事物,忍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子清有些怅然地想着,这十年来关于她的种种流言都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噱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一直觉得和瑾的生活应该是很精彩的,至少不会无趣。可是事实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许一直都是这样,也许只是这半年来变得如此,她的生活其实十分乏味,至多也算不上有趣。如一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的金丝雀,外表再奢华,再美丽,牢笼终归是牢笼,雀鸟是不会为牢笼的精美而感到丝毫喜悦。尽管如此,人们依旧希望雀鸟按照他们的要求唱出婉转悦耳的歌,跳起旋转华丽的舞。于是,歌声唱成了飞扬跋扈的宣言,舞步跳出了凌厉肃杀的战意。子清被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逗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余光倏地瞥见前方有人,忙收起笑容故作正经。只是,严肃的表情瞬间僵硬在脸上。张花病和孙钊都在另一边巡视这人是谁他怔怔地伫立于原地,一股寒意慢慢爬上背脊。不远处回廊的廊柱边上一个人影隐于后,正探出半个身子窥视他,黑漆漆的混沌里一丝腥红的光芒若隐若现,直勾勾地看着他。子清下意识握住了剑柄,心跳陡然加快,他沉下声音慢慢走过去,喝道:“谁在那里”剑缓缓出鞘,他一边谨慎地稳步靠近,一边试图寻找着张花病的身影,可是周围黑压压一片,只有手里的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在风中飘摇。人影忽然动了。子清心头一惊,本能地做出了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事,不假思索将手里的宫灯向人影掷去只那么一眨眼的时间,人影就消失了,宫灯尚未抵达目标位置就被雨水淋湿,偃旗息鼓落于泥泞中。周围又静了下来,只有雨丝淅淅沥沥的声响和心跳快如捶鼓的声音刺激着耳膜。光线被黑暗吞没。“有刺客”远处骤然传来队友张花病声嘶力竭的喊声。作者有话要说:食人篇的大高潮终于要开始了,前奏真长啊你够了宫里的人际关系也挺复杂的,和瑾的人缘这么差,也就这几个关系深的还牵连这么复杂的内情卫队长杯具了感谢给我留言撒花的姑娘们,你们都是最可爱滴人onno、哀落之雨雨还未落的时候,天空乌蒙蒙一片,一轮上弦月悬挂在夜空,在云层中不断闪躲逃窜。一如此刻急于奔命的人的心境,忽明忽灭,惊疑不定。整个皇城淹没在暗影里,寂静无声。没有人注意到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一个落了单的人被强行拖进了花丛里,一阵轻微的挣扎引起花枝摇曳,花瓣纷飞落在泥土上,落在慢慢停止扑腾的双脚上。短暂的声响并没有打扰到宫城的宁静,不远处皇家护卫军训练有素地举着火把走过,火光照亮人们的脸,也令周遭陷入更深的黑暗。这个倒霉鬼只是离队解个手,腰带还没解呢就被袭击了,身上的衣服被无情地扒下来,连腰间别着的短刀也被拿走。而袭击者并不急着逃离现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逃。流了太多的血,再这样放任流下去即使他身强如熊也熬不住。他将抢来的衣服撕成条状,这个过程让他花了点功夫。当一切准备完毕后,他举起摸来的短刀,手开始轻微的颤抖,眸中恣意的金光流转过一丝动摇,但马上就转为坚定。即恒将自己挪到花丛外,借着稀疏的月光扯下衣领露出白皙的肩膀,肩头处血如泉涌,在月色下正隐隐冒着轻烟,从轻烟冒出的地方看过去,能看到嵌进血肉的莹莹绿光。翠钏之玉虽威力远不及玉英致命,但对他来说毕竟是毒物,任其留在身体里是万万不能的。他挺直身板,对准伤口处小心地将刀尖刺入。尖锐的疼痛令他咬紧牙关,冷汗自额头鼻尖流下,渗入到伤口里又是一阵难忍的痛苦。索性一咬牙,刀尖扭转外撬,一粒拇指大的玉石登时拨出,悄无声息地落在草地上,翠绿的色泽已被鲜血染红,红与绿交错成诡异的光芒在光滑的表面流动。即恒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流浃背,然而疼痛暂时令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抓过撕好的布条费力地缠在伤口上,又一鼓作气重新举刀看向其余的伤处。直到将所有能剜出的翠钏都剜出后,即恒已经快要昏厥了。自己给自己动刀子的感觉真难熬,他勉强系上最后一个结,抹去额头的冷汗。背上还有一颗取不出来,姑且就算了吧。他颓然倒在草地上,深深地呼吸着。夜空被乌云笼罩,看不到一颗星辰,天地间都是暗沉沉的,仿佛看不到出路。即恒默然了许久,脑海中空茫茫一片,有很长时间他什么都没有想。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没有想到应该做的事,甚至没有想到直到上一刻他还为之伤心悲愤的事。这天地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也早已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他不是人类,亦非是妖怪,他只是世间的一缕幽魂,徘徊在不该徘徊的地方,自以为可以得回失去的东西。这是他的命吗自他不计后果离开落英谷那一天是否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他以为他逃离了牢笼,可是走出去了才发现牢笼之外根本就不是他的世界。哪怕他再努力,再忍耐,再勉强改变自己去适应,去融合,不是他的终归成不了,终于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洞的眼眸所看到的始终是一个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触及不到的世界。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也跟着凉下来。他翻了个身,将身体蜷缩起来,只稍稍一动牵扯到伤口,四处传来的剧痛令他不禁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脸颊上忽然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一滴一滴轻轻拍打着他裸露的皮肤,落入金芒淡去的眼眸中。下雨了。“今夜有雨,更深露重。”那个女人的话语不期然在脑海中响起,连带着那双十分特别的眼睛,他恍然醒过来,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慢慢开始复苏。刀光,阴狠的笑容,散发怪味的妖物,美丽的精魅,还有“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杀人者都该得到惩罚。”给自己定罪的少女。六公主和瑾,那一天她若是听他说完就好了,可是她没给他机会,不然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复杂。食人鬼的真面目是农神。农神是精魅的一种,从人的食物中产生,形似人,有异香。传说有农神的地方可保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些都传说里记载的关于农神的描述。可是与食人鬼的形象相差太远了,所以他一开始才不敢武断下结论。卫队长坚持的阴谋论并不全是错的,食人鬼是人为的产物,不论当初用巫术害死凝妃的人目的为何,无外乎是欲望两个字。他在人界徘徊的这些年里见过不少层出不穷的怪事,人类的欲望仿佛无穷无尽,像一个空洞吞噬着能吞噬的一切,并且永远不会满足。可他依然对人类既排斥又向往。他希望自己能融入到人类的社会里,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没有纷争,没有束缚,遇到喜欢的女孩携手一起踏遍整个中原大陆,过完安稳的一生可是动荡这个词仿佛是他与生俱来、从血液里流传下来的因素,不论他走到哪里都能掀起腥风血雨,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纵使他能逃得过追击者,却逃不过这血脉相承所带来的祸害。动荡,究竟是他的过错,还是人类的过错“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杀人者都该得到惩罚”他茫然凝视着漆黑的夜空,任凭雨水冲洗着面庞,将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泞温柔拭去。忽然想见她。心情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某一样东西,想见她。即恒猛地坐了起来,不顾身体的伤痛钻出花丛,四下里张望了片刻,借着雨幕的遮掩攀上高树分辨方向。他不应该留在这里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个男人不会放过自己,选择留下来只是让自己陷入危险,还可能给成盛青带来麻烦。可是他顾不了这么多,心突突跳个不停,一股从未有过的焦躁和不安攫住了他。他想见她,再慢一步,就要见不到她了。雨淅沥沥地下着。春日里多阴雨,往往一下就要下一整晚。前些日子还下了一夜暴雨,也不知这天到底是积攒了多久的水分。护卫军第二小队由副队长曹莽带领巡视,走过丛丛树影夹道的僻静小路时,林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在雨夜中显得空旷而诡秘。曹莽忍不住起了一身白毛汗,他环视着周围嘟囔着:“陛下为什么要把宫城修建得这么荒僻这梅影宫附近大白天都够吓人了,晚上就更别提了”身边的下属苦笑道:“有什么办法,陛下对神灵鬼怪之说甚是偏爱,说不定他想抓只妖怪玩玩。”曹莽不屑地啐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陛下即将而立之人还会信些子虚乌有的消遣书籍真是”下属清咳了一声,曹莽瘪瘪嘴住了口,又换了个话头说:“这树影有没有藏妖怪不知道,要是藏了个刺客倒还真发现不了”他说着抬起头扫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树叶,雨丝正不停地从枝叶的缝隙中落下来,直砸进他眼睛里。也就那么一恍神的功夫,摇摆的枝叶一颤,倏地一个人影自林叶间窜过,眨眼间就不见了,只留下林叶在雨中兀自欢乐地飘摇,沙沙声响个不停,像是有人在嘲笑一般。曹莽停下来揉了揉眼,定睛望过去,视线所到之处只有摇晃的枝叶和漫天细雨,哪有什么人影“副队,怎么了”下属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树上过去,或者听到什么声音”曹莽喃喃地问。“没有啊。”众人纷纷表示。“奇了怪了。”曹莽吸了口凉气,“我分明看到一个人影晃过去,一眨眼就不见了。”那名下属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忍不住揶揄道:“说不定真是妖怪,或者是卫队长嚷嚷的食人鬼”曹莽瞪了他一眼,勒令他闭嘴,嘴里仍在咕哝:“不对,不对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嚷道,“阿三去解个手怎么还没回来”下属愣了愣,脸色一白,忙叫人去搜寻。没过一会儿,阿三就被发现在花丛里,身上血淋淋的,白色的亵衣被点点雨水晕开了恐怖的血色,他的短刀还扔在一边,无一例外也沾满了血迹。把阿三抽醒过来,曹莽怒气冲冲地问他:“怎么回事你梦游杀人了”阿三摸了摸后脑勺木讷地回忆道:“我好像被人捂住口鼻,没一会儿就晕了那人个子比我矮,力气却好大”曹莽心头一惊,忙抓住阿三的肩膀猛摇:“你看到他了吗看到了吗”阿三被摇得头疼,直喊道:“金色的眼睛,我看到金色的眼睛”一句话令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了口凉气,相互对视后都不约而同在对方脸上找到同样的表情:妖怪真的出现了“副队”一个下属忽然大喊起来。曹莽吓一跳,骂骂咧咧道:“喊什么,你媳妇要生了”那人指着前方满脸的惊恐,结结巴巴道:“梅、梅、梅影宫快看梅影宫”曹莽心烦意乱,乍一听见梅影宫三个字更是心头乱跳,忙拨开人群上前看去。这一看,他也愣住了。只见不远处,梅影宫在漫天雨幕之下被熊熊火光吞没,火舌喷吐着火红的信子缠绕屋梁而出,逐渐爬上屋顶,咬住落下的雨丝。自陛下颁布禁令以后从未有人违令擅闯梅影宫,关于这座宫殿的诡异传言也屡禁不止,连护卫队巡夜都会下意识选择远远地绕过去。而今夜,火光毫无预兆地吞噬了这座衰败的宫殿,竟连雨落都没有阻住火势的增长。曹莽看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冲身后的兄弟们急忙喊道:“快、快去梅影宫”当一干人等心急火燎地赶到梅影宫时,却发现宫门前已有一人背对着他们持剑而立,在火光中仿佛浴血的修罗一般身姿挺拔,昂然驻立。火光照亮他一身的蛟龙腾舞,也照亮了他寒气逼人的侧颜。曹莽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战战兢兢地说:“陛下,卑职护驾来迟”陛下恍若未闻,持剑的手背有汩汩鲜血流下,他只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随手丢掉剑柄将手背举至眼前细细端看,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血的铁锈味带着一股子粘稠沾上舌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丝滑。他偏过头来淡淡地笑了笑,半边脸在火光照映下似是十分爽朗,另半边脸则没在黑暗里分外妖娆可怖。“曹莽,你任职护卫军副队长一职有多久了”他忽然问道。曹莽顿觉大难临头,连说话牙齿都在打着颤:“回、回陛下,已、已有八年有余了”“八年也不短了。”他低声喃喃着,又问,“你想过要坐上正队长一职吗”曹莽心头一惊,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