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笑了一声,米香味忽然变得浓郁。他睁开眼,看到麦穗正捡起自己的手细细放在眼前端看,那神情认真得就像在看一只玲珑多汁的肉包子似的。他担心她真会一口咬下来,连忙讪讪地抽回手。麦穗愣了愣,却将整个身体盖上来,双手撑在即恒头的两侧,长发稀稀落落地自她肩头垂落下来,扫在即恒的脸上鼻子上忍不住的痒。她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笑着问道:“你是妖怪吗”即恒视野中的光芒被尽数遮盖,他只能借着依稀的月光勉强看清麦穗脸庞的轮廓,一点点黯淡的光在她眼眸中闪烁。“不是。”他摇了摇头。麦穗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低喃道:“你既不是人类又不是妖怪,那你是什么”即恒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我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他的声音在麦穗的呼吸中阻塞,冰凉柔软的唇覆盖在他的唇上,温柔地舔舐着他的唇齿。即恒怔了好一会儿。麦穗的吻突如其来,却不带有任何情思的意味,只是这样留恋般地舔他,就像在舔着某种钟爱的食物,从唇角一直蔓延到脖颈“你、你们在干什么”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怒斥声。即恒猛地清醒过来,连忙将麦穗推开。麦穗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落下莲池,即恒又反手将她拉回到怀里。没等提着宫灯满脸怒气的和瑾走上来,两人身形的骤动碰落了搁置在一边的琵琶。即恒下意识去抓,不料怀中轻淡的米香味骤然浓烈起来,一双纤柔无骨的手蛇一样爬上他的脖颈,冰凉的唇不由分说贴在他暴露无拦的白皙皮肤上,像最深情的亲吻,利齿刺入了薄弱的肌肤。“呜”一声低鸣喝起,与琵琶一起掉落在莲池的人影重重摔落在水中,将夜色最后一点宁静粉碎。和瑾蓦地顿住,双目中刺入一片殷红的血液顺着面前的人的脖颈流下来,而他却顾不得血流不止,立时起身将她拦在身后,低喝道:“公主别过来”和瑾一下子被眼前的突变弄蒙了。近在咫尺的鲜血直刺她的眼,她忍住胃里的翻滚别过头,越过即恒的肩膀向莲池中看过去。幸而莲池中的水并不深,麦穗挣扎着从水中站起来,水面只没到她的腰际。春日里的水仍然是刺骨的,可她却像毫无知觉般浑身湿淋淋地伫立在水中,蜷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两鬓和脖颈间。她仰起头看向石台上的他们,月光下一双猩红的眼珠如两颗暗红的宝石般流动着隐秘的光泽。她轻轻笑了起来,齿间尚未咽下的血顺着唇角流下来,在漆黑的夜里妆点着触目惊心的美艳。作者有话要说:大侦探横空出世,真想只有一个揍、审问与争执一整晚麦穗都把自己关在后院的小屋里,大门紧紧闭着谁也不见。而清和殿早已炸开了锅,整个大殿都可以听到和瑾咆哮的声音。“她居然是个吃人的妖怪”和瑾歇斯底里地吼道,胸口因情绪的激动而剧烈起伏着,脸色惨白得似乎随时会晕过去,“我居然养了半年的妖怪”简直难以置信她拼死拼活地与卫队长和陛下周旋,却没想到在皇城中猖獗的食人鬼竟然真的是麦穗她踉跄地扶着桌椅才没有让自己浑身无力到跌倒,捂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即恒沉默在侍立在一侧,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心头却纠结成一团。麦穗如今的处境很微妙也很危险。她是巫术制造出来的精魅,本就是不可捉摸的异类,即恒已经料到她迟早会发生异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如果她真的疯了也就罢了,他阻止不了,能做的就是在她的痛苦扩大之前将她抹灭可问题是她尚存着理智,初期的异变并没有影响到理智的主导权。如此一来,如果她能克制自己那么还有时间找到缓解的方法,可怕就怕在她不知何时又会失控袭击他人。身边有这样一个不定时的危机伴随,只怕没有人会有这个勇气“公主你误会了”即恒搜肠刮肚地想着各种可能的理由,尽量抚慰和瑾的暴躁解释道,“麦穗不是妖怪,更不是食人鬼。食人鬼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皇家护卫军那么多人可以作证”他话未说完,和瑾立定身子,回头指着他尖叫道:“你都被她咬了怎么说我还亲眼看到了”“那是因为”即恒心下一急,不假思索道,“她跟我开玩笑说她牙口好”和瑾哪里会信,看到即恒急于为麦穗辩解,心头一股恶气更甚,她指向眼睛又问:“那她的眼睛呢人的眼睛会变红吗,别告诉我血溅上去的”“这还用问。”即恒挤出一丝笑容道,“当然是因为这五日陪着公主彻夜练琴,熬夜熬的呀”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迅速回道,有时候他真佩服自己的应对能力。和瑾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她已经不想知道什么真相答案了,不论真假难道她心里还没有数吗可即恒居然这么拼命地为麦穗狡辩,眼睛连眨都不眨地为了一个伤害自己的人来欺骗她,搬出这些假得不能再假的谎言胸口忽然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而更多的却是满腔满心的失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将她微热的心扑了个透心凉。“那好,最后一个问题”和瑾平复着内心的激动,盯住即恒的眼睛问,“她为什么吻你”即恒眼眸中闪动着一点混沌的光,他眨了眨眼,下意识避开和瑾的逼视,低声回道:“是我吻她的”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声骤响,脸颊顿时一片火辣。耳边响起和瑾竭力压制怒意的低吼声:“下流,无耻别再让我看到你”随着身边浮动起的一股微风,和瑾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沉寂重又降临在殿中,即恒僵硬许久才抬起头,却对上宁瑞一脸凝重的神色,她张了张口,轻声斥道:“哥哥,你太过分了”即恒无话可说。宁瑞本有些期待他会反口解释,可最终也没有等到,失望地离去。旭日架着屋檐冉冉升起,早起的燕雀欢快地鸣啼着到处觅食,无忧无虑地在枝叶间嬉戏穿梭。为什么人却要有这么烦恼呢为什么与人类一起生活的妖异也会陷入在无休止的烦恼中也许到了暮年回首人生时,会发现这一辈子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烦恼组成,而这些烦恼都是那么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可在它肆虐的当口却又令人不堪其扰,痛苦万分。和瑾一路跑过花廊,衣角拂过花叶沾满了凝露,湿淋淋的贴在肌肤上分外冰凉。她一口气跑到阴暗的后院,气息微喘,可她顾不得这些,径直穿过花圃向深处走去。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这种纷乱的思绪是为了哪般,然而此时她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肯定的答案。六公主从来都是一个直爽的人,对于她不想知道的事,她会默默记下不去深究;可对于她想知道的事,她就一定要明明白白地问到底。“开门”她敲响后院一间木屋的门,门内传来轻微的悉嗦声,似乎是屋里的人受到惊吓躲了起来,和瑾继续拍了两下叫道,“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和瑾心头压制的怒气再次窜起,一脚踹开了门扉,在一声震耳的哐啷声后,常年未见阳光的旧屋顿时弥漫起一层尘屑漂浮在空中,呛得和瑾连咳了好几声。屋子里的摆设十分简单,陈列物屈指可数,只足以维持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与富丽堂皇的清和殿形成强烈的对比。这间偏屋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在半年前它被主人下令收拾干净,重新焕发了短暂的光彩,可至今都没有人住进来过。和瑾迈进门槛后一眼就看到帷帘后瑟缩着的半边人影,她大步上前,一把抓起那人的手,不由分说就将对方拽了出来。麦穗连声哭号着跪伏在地,声泪俱下地呜咽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和瑾抑制着怒气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哭笑不得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哭什么”麦穗顿时闭口收声,头仍然深深叩在地上不敢抬起,蜷曲的长发拖曳于地,沾满了灰尘。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身子缩成了一团,仿佛面前站着的是比夺命阎王还要可怕的人。和瑾见她这般怯懦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骂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哭,哭有什么用能当饱吗能救命吗不能你还哭”她气急败坏地吼。麦穗显然被吓得不轻,虽然不再求饶,呜咽声却始终止不住地低低流泻出来,一颗颗眼泪将地面打湿成一片深色。和瑾又气又无奈,俯视着泣不成声的麦穗,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如果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软弱鬼会是狡猾凶狠的食人鬼,和瑾都可以做仙人了她本就没有对麦穗产生多少怀疑,尽管亲眼见到她咬人,但内心深处仍然相信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照即恒的话说来,他对麦穗的袭击似乎早有预料,难保真不会如他所言仅是个过了火的玩笑。但是她很介意她很介意他们两个瞒着她偷偷见面麦穗与旁人不同,她是她的私有物,只属于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能违逆她。她怎么可以深更半夜去和男人幽会怎么可以跟即恒幽会和瑾越想越气,她尚不能分清自己究竟是为了哪一个而生气,反正都让她生气。麦穗深深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心脏勃勃地跃动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很害怕,天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一次失控。如果她袭击了公主怎么办如果她杀死了公主怎么办救命谁来救救她,谁来阻止她,谁来让她安心一点她在内心哀嚎,祈祷那个人能及时赶过来阻止她,哪怕是杀了她仿佛顺应了她的呼唤,一个声音紧追着和瑾而来,气喘嘘嘘地扶住门框唤道:“公主,你在这里啊”麦穗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猛地抬起头,眼眸中因着绝望中的欣喜而倏然闪过一道暗红的光,可是在看到门口的人以后立刻就熄灭了下去,重又归于无底的深渊中。宁瑞甫一迈进门槛就忽地瞥见麦穗眸中划过的异色,一阵寒意立时爬上背脊,她匆匆来到和瑾身边,却又不敢明说出来,拉着她的衣袖欲言又止,频频以眼神示意。和瑾不知她做的什么暗示,她此时正心烦,甩开宁瑞的手拉过身边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以公堂审问的口吻对麦穗说:“别哭了,把头抬起来。”宁瑞见和瑾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又急又慌,可念及与麦穗半年的相交之情,她也不好直接道破。更何况昨晚的一幕公主也亲眼见到了,也许她心中早已知晓,正有自己的打算。心念及此,便不再出言默默地站到了和瑾身后,侍立在一边。麦穗宁顿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艳丽无双的脸庞上尽是沾满了灰尘的泪痕,灰头土脸的模样令和瑾不禁蹙起了眉。她按捺住翻滚的怒意,正色道:“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兴许本公主满意可以饶你一条生路。”麦穗偷偷瞥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离自己也就几步之远,如若真的发生危险她可以当先逃出去,一定离公主远远的。听到和瑾的发话,她绷起全身的神经,垂首道:“是”和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厉言问道:“你真的是妖怪吗”麦穗与宁瑞皆是一怔,宁瑞紧张地靠近和瑾身边,不安的视线上下扫向麦穗,而麦穗则努力维持着平静,声细若蚊地回答:“不是。”和瑾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但她仍自不放心地命令道:“抬起头看着我,你敢发誓没有说谎吗”麦穗抬眸对上和瑾直视而来的双目,遏制着内心的恐慌与悲哀,依言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是妖怪。”她并没有说谎。她不是妖怪,她的名字并不在妖之卷,只是,她同样不是人类而已和瑾不由地松了口气,然而脸上仍旧摆着一副肃然的神色,继而问道:“那你为什么咬人”麦穗怔了怔,灰暗再次涌上心头,令她心如刀绞。身在太乐府的时候,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可以是个普通的人类,哪怕在离开太乐府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般变故,让她深刻认识到自己是个妖异的事实往事繁华宛如飘渺云烟,原来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身为妖异的她还有明天吗绝望的念头充斥着她的脑海,她哽咽着说不话来。如今她已不求公主能原谅她,心下一横不如死去一了百了,好过日后担惊受怕最终害了恩人和瑾哪里晓得麦穗此时种种的寻死之念,她非常急切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能让她打消疑念的解释,可麦穗的沉默却令她心头逐渐发凉。她急忙又问一遍,就像在为麦穗开脱似的,语速也加快不少:“你说呀即恒说你同他开的玩笑,可是真的”麦穗满心的求死之念倏地一顿,讷讷地抬头看向高座上的和瑾,只见她肃穆的神情上分明写满了焦躁与担忧,若水般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却含着一丝少见的惧意。即恒在为她开罪公主也相信了平日里她总是不能明白公主瞬息万变的心思,可是这一次她却仿佛拨开了云雾般霎时明白了公主对她的期待。公主希望她不是妖异,公主希望她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还愿意接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