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失却了记忆,茫茫然在天地间不断找他。当年那个新婚之夜里的谋杀,仿若根本不复存在。书生忆起旧日回忆,悔不当初,涕泪横流地恳求小姐原谅他。小姐心性寡淡,只求能与书生长长久久,一世静好。女子回眸的浅笑让书生获得了莫大的救赎,他决定痛改前非,好生相待与她。是夜,满月团圆之夜,相隔数年的一对新人终于有情人重成眷属,共结连理,圆了百年之好。故事到这里便告一段落,即恒唇角含着丝丝柔和的淡淡笑容,音色在徐徐风中自有一股悠然与惬意。月光下魂盏花轻轻摇曳,仿佛也陶醉在这个关于善意与救赎的凄美爱情故事里。和瑾咋舌道:“这种人渣,小姐也太痴心了。”“如果换成公主的话,公主会怎么做”即恒倏尔问道。“那还用说,做鬼也不放过他,绝对让他死得很惨”和瑾想也没想,脱口愤愤道。即恒微微颌首,淡然道:“那位小姐与公主肯定谈得来。”和瑾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其实故事没有结束。”即恒平静地说,“第二天,书生从温香软玉中醒来,突然闻到一股恶臭。他掀开红被,赫然发现与自己一夜春宵的新婚妻子竟变成了一具腐尸,满身蛆蝇爬来爬去,蚕食着她最后的腐肉”即恒深吸了一口气,和瑾一张俏脸已经煞白。“书生当场就被吓死了,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他最后补充道。和瑾已经捂着口鼻干呕了起来,满目的幽蓝花朵映入眼帘,却失去了任何哪怕一丝的吸引力。她此时只觉得一看到那些摇曳的花朵,就仿佛看到花根深扎的泥土之下,正埋着一具身着嫁衣的腐尸新娘对婚姻最后的一点向往与憧憬,也在即恒平淡无波的声音里,全然粉碎曾几何时,远嫁的敬惠公主郑重对她说过,千万别爱上打破你幻想的男人,你会爱得很痛苦“公主,你没事吧”即恒伸手轻抚着她的背,似是给予她安抚。“你”和瑾勃然大怒,返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不知是出于恶心还是伤心,双眸竟有些发红。即恒也不反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寡淡忧伤的笑容,淡然地盯着和瑾慢慢道:“我当初听完这个故事以后,足足一个月里看到女人就心里发怵,连我娘做的饭我都不敢吃。”和瑾陡然一怔,她这时才发现即恒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像褪了色似的惨淡。悻悻地松开掐住他脖子的手,和瑾小心翼翼地问:“你爹为什么要这么呃,变态”即恒眼神飘忽地看了她一眼,垂眸淡淡道:“我爹为了阻止我早恋,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是这一招最有效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和瑾轻拍着胸口仍自心有余悸,怔怔地低喃道:“你爹真辛苦”周围宁寂了片刻,忽地才传来即恒一声模糊的笑声:“他不过是自以为是,从不管别人的感受。”和瑾回过头,忽然感到夜色凉了下来。她悄悄觑着即恒的脸,月色下他清秀的容颜依然有些苍白,眼眸低垂,看不到他眼里的神情,然而紧抿的唇角却平白透出一丝冷厉,让和瑾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是即恒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事,可是提及到父亲的时候,他的神情与周身散发的气息都倏然变得不同,仿佛突然间产生了某种战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般的水火不容。她正自困惑于即恒心情的转变,蓦然间手里的圆珠被夺走,她心头一惊,想也没想伸手就去夺,身子一歪差点自石台上跌下去。纤腰被一只手适时揽住,才阻止了下落的趋势。和瑾定了定神撑在即恒的胸膛,见圆珠被他高高举起,随时会扔出去的样子,不禁急道:“还给我”“公主。”即恒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地飘入耳中,“这个东西你不能拿。”“为什么”和瑾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幽深的眼眸不自觉颤了颤。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空洞得仿佛只剩下窟窿似的。如果不能拿,他为什么要拼着断手断脚也给她取到可既然给了她,又为什么不由分说就夺回去和瑾无法明白他为何心境变化如此之快,咬着牙不甘心道:“就当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不行吗”即恒闻言脸上却掠过一丝讶异,他凝住和瑾认真的眼神,柔声说道:“公主若是想要礼物,我可以换一样送你。”“我就要这个。”和瑾揪住他的衣襟,口吻坚决道。她已经对这个东西垂涎两年了,每每都在下面仰望着,明明看似近在咫尺却总是求而不得。如果从一开始即恒就坚定毫无办法,那么她也会死心。可是他真的拿到了,并且亲手送给了她。不论出于哪一种理由,这颗圆珠都将是她的珍宝。即恒面对她的执着却是叹了口气,神色严肃道:“公主,占有欲太强只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伤害,有时候放手才是上策”“你明白什么”和瑾直直盯着他,她如水般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月光,静静在其中流淌,咬了咬唇,她轻吐出声道,“因为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寥寥可数,如果我不能抓紧一点我就一无所有了。”出了宫以后,她将与身在皇宫时一切告别,孑然一身去面对今后未知的人生。而她能带走的,无非就是千辛万苦救下来的女子,再以及就是这颗承载今夜回忆的珠子和瑾孤家寡人的心情即恒自然不能理解,但他亦有他的坚持,此番相较不下,他只得微微叹息道:“那么你喜欢这颗珠子的原因是什么”和瑾一时失语,她自是不会说这是因为他的缘故,只好答道:“因为因为漂亮。”她不无心虚地垂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然而即恒的声音轻轻吐在她耳边,似一声无可奈何的幽怨,也似一种拿她没辙的宠溺,他好像笑了一声,委婉地说道:“公主若是知道这颗珠子的由来,只怕扔都来不及,断不会觉得它漂亮了。”这番话让和瑾始料未及,她怔怔地抬起头,只见即恒幽幽的双目在月色中散发着暗沉的光,而他说出的话更是犹如一声惊雷在和瑾耳边炸起。“方才关于魂盏的故事虽不知真假,但有一点却是真的魂盏花开在尸体上,以腐肉为养料。形同酒盏的花朵传说是因为盛着灵魂。”他举目望向手中晶莹剔透的圆珠,在月光下,圆珠内部仿若有丝缕脂白物质在里面流动,他沉下声音继而说道:“魂盏的精髓便是因为吸收了尸体的脑髓以后,凝结而成”和瑾只觉得耳边空洞无物,唯有即恒轻淡的声音飘在耳际,一声声敲打在耳膜上。好半晌,滞涩的呼吸才重新顺畅,她以为残酷的真相已经告一段落了,然而即恒大略扫视了一圈花海后,最后轻叹道:“以这里魂盏的数量和精髓的大小来看,公主这里可能是一处埋尸地。”周遭再见不到光,和瑾紧紧地闭上眼,眼捷在苍白的容颜上颤抖。她将头埋进即恒怀中,攥住他衣袖的手抖个不停。两年来她竟一直踩在坟地上,对着尸首的脑髓垂涎不已心里有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啊为什么要告诉她为什么要最后一刻打破她虚妄的美梦她宁可在心里留一个终生的遗憾,也不想要这样清醒的憎恶即恒甩手将圆珠丢入花海,再不愿多看一眼。他垂首凝视着受到打击的和瑾,轻轻抚着她的背,给予她寥寥无几的安慰。“公主,我们走吧。”他在她耳边柔声说。和瑾没有回答,即恒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呜咽声。当他环住她娇小的身体时,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我我走不动了”和瑾断断续续地咽道,连牙齿都在打颤。即恒看着她惊吓过度的模样,忽然感到好笑,又觉得她可怜。迄今为止,她总是活在一个个美丽表皮包裹下的污秽里,而她自己劣迹斑斑,内心却比这宫里任何人都要天真无辜。他无法评断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也许让她受骗到底,比起在告别前揭穿要幸福得多。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将这种东西当做宝物去珍藏想想都恶心。“要恨就恨我吧,我做不到不说实话。”他低声诚恳地说道。和瑾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一双雨雾朦胧的眼睛里冒着恶狠狠的光直盯着他,尽管全身仍在颤抖,吐出的话语却中气十足:“混蛋既然知道还不带我离开这里”即恒吓了一跳,倒吸了口凉气,旋即满心的歉意都化作一股郁闷之情,以滔天之势直冲上头顶为什么为什么他诚恳地表白时,她不接受;他诚恳地道歉时,她也不接受他所剩无几的诚恳都要被浪费完了心头灰暗了一瞬间,即恒当即便跳下石台,对着瑟瑟发抖的和瑾伸出手,满脸幽怨,最后一次诚恳地说:“我背你吧。”和瑾犹豫着挪动身子,将自己完全托付在他的背上,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有点尴尬,可她实在不想碰触到这些花哪怕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愿意将它们从记忆中永远洗掉。她的身子很轻,即恒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她抱起来,更不用说背。当她身上的重量压在自己背上时,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嗯软软的,可是其他地方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不仅即恒这样想,和瑾自己也发现了。她发现自己不但要牢牢钩住即恒的脖子,还要张开腿夹住他的腰现在她的脸肯定烧得都能煮熟一个鸡蛋了吧。气氛忽然间就沉闷下来,闷得人心头发慌。这时,即恒突地开口,语气平淡地说道:“公主,卑职建议您多吃一些。”“啊”和瑾从羞赧中乍然回过神,讷讷问道,“你什么意思”“卑职是为了您的身体和健康着想,无比诚恳地建议。”顿了顿,似是怕和瑾误解,又赶忙补充道,“公主不要误会,卑职断不是在嫌弃您没有手感啊”和瑾勒住他的脖子,涨红了脸骂道:“下流无耻把你脑子里那些肮脏的东西都给本公主丢掉”“救命救命”即恒被迫仰头望天,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让两个人一起摔在花海里确切地说,是摔在尸海里。和瑾见状急忙松手,扳住他的双肩连声怨道:“你站稳一点,别、别把我摔下去”如果视线能化作一道剑光的话,即恒的脖子和脑袋都已经被洞穿了。和瑾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有余心去追究吃不吃豆腐的事,反正吃也吃完了。即恒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这才紧紧捞住她的膝盖,快步离开了死亡之花的领地。当两人步入竹林之中,周围又暗了下来,唯有零星的月光洒落,尚能辨清前方的道路。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路,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前一刻或尴尬或恐惧的心情纷纷如尘埃般落下。和瑾心里空荡荡的,她想回头再看一眼自己这些年的憧憬,可是随即又想到那片唯美之下的肮脏,顿觉一股受辱的悲愤涌上心头。“为什么皇宫里会有这样的地方”她愤然幽怨道。本没有指望即恒能给她答案,然而即恒却答了出来:“这应该不算是皇宫的范围,公主。”他抬起头看向前方,声音沉着而有力地说:“陛下在前方设了路障,又划出一片密林阻隔,想必是因为这片区域他没有办法铲除,才会以严禁宫人前往。只是双重路障都挡不住公主的脚步,就是陛下也没有办法吧。”他轻轻笑了起来,和瑾却被他说得抬不起头。她承认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好奇心过剩,乃至自作自受,但她仍然心有不甘:“可是这里连着皇宫,怎么就不算皇宫的区域呢”即恒思忖了片刻,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公主知道五百年前以巫术控制天下的安雀国吗”安雀国这个名字和瑾听过,儿时跟着皇兄一起读书,好像在史书上见过这个名字。她点了点头:“安雀最终因惨无人道的巫术而遭到民众的反抗,政权被推翻了。”“不错。”即恒颌首,“安雀国当权时期,包括皇宫皇陵的选址都极其考究,占尽了龙气聚集之地。如今放眼天下,再找不到其余能与之媲美的风水宝地。”和瑾脑筋一转,顿时犹如醍醐灌顶,她惊声道:“你的意思是,天罗的皇宫就是建立在安雀国的皇城遗址上”“只怕三百年前七国称霸的时候,这里也是其中一国的皇城。”和瑾感到一阵心惊,如果那片花海是安雀国的遗址,那么那些花岂不是已经生长了五百年了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然而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即恒后,即恒却不以为然否定了她的想法:“草木的寿命各有所长,这与它们的体型有着很大的关系。参天古木有百年甚至千年寿命,可像魂盏这样的小株断活不过一个月。每逢月圆前夜,新芽抽出,旧花凋残,倚靠满月时吸收月之精华来更新换代,所以精髓也只会在月圆之夜出现。”他微微一笑道,“小生命也有小生命的活法。”和瑾听完若有所悟,对魂盏的恐惧也轻了许多。可转念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来:“你怎么能确定就是安雀国的遗址呢那上面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