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然、气势恢宏的一声质问响彻在空荡荡的牢房之内,在两侧冰冷的墙壁上反弹出微不可闻的余音。即恒凝了他半晌,吐出一句话:“神经病”刚骂完,他忽然噗地笑了起来。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成盛青听完以后会是这个反应他本以为至少他会惊恐,会愤怒,会从此不敢靠近他身边可是没有想到,他却第一反应关心的仍然是他是他的小弟,在将他从乐津那个穷乡僻壤的牢房里带出来的时候,成盛青就对他说过:今日起你叫我一声大哥,从今往后大哥我就罩着你。即恒忍不住心中的笑意,最初只是抿唇忍着,慢慢变成了郎朗的笑声,清晰地在牢房之中回响。成盛青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重点会偏移到那个地方,只是如何不这样,他就无法自那可怖的真相之中抽身而出。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口中也满是寒意,定了定神打量着笑完以后又陷入沉默的少年。“成盛青,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忽地,即恒出声道。成盛青勾了勾嘴角:“你带给我那么多乐趣,我不介意让你有趣一回。”即恒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即恒,如今你身负三重大罪,陛下只怕不肯放过你。但是你放心,你是为了我才亲赴奇险,为了我才身受重伤,为了我才失手被擒,大哥不会放着你不管”成盛青斩钉截铁道,“你且不要慌张,安心在这牢里养伤,我会来想办法。”即恒很想告诉他不必费这个心思,那个男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的,他只不过是不巧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送到了他手里。但见成盛青双眸之中郑重的神色,到嘴边的话便没有说出口。“成盛青”他喃喃地道,“不用为我担心。你既然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区区牢狱之灾算得了什么,我自会想办法脱身,绝不拖累你。”成盛青眉头紧蹙,正要说话即恒便打断他:“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乱了我的计划。”他说这话时双眸之中没有丝毫波澜,那乌漆漆的瞳孔犹如黑洞般深不可测,熟悉又陌生。他不由想起当日郊西战场那双金光盛放的瞳仁,竟与眼前这眸子是同一人吗那一日,少年挺身立于白虎之上,如一尊石像般挺拔,他的身影沐浴在刺目的阳光之下,犹如穿越了时光自尘埃中苏醒的神祇,孤独的少年王。有那么一刻成盛青感到眸中有些微水汽涌起,竟有一丝感动自体内涌出,似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他已沉寂许久,久到连自己都已忘记。也许这正是一个战者对神祇现世的感动。“好。”成盛青不再坚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即恒,“我会再来看你的。”他起身离去,每一步都迈得郑重。直到成盛青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即恒才轻轻舒了口气。他动了动身子,只见那铁链将他绑得结实,任凭他左右挣扎竟纹丝不动,不知是什么材质。而左手的手腕已经开始隐隐作麻,失去知觉。他将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周处的坏境,这是一件四方严密的囚室,甚至没有天窗。牢门之外摆放着各种刑具,细听周边并没有其余犯人的声响,只有一道光自牢房另一边的死角淌进来,那唯一的出口就在那里。即恒大概已经明白,这是个独立的囚室。他在这里不会被任何人打扰,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被用刑。陛下这一次是存了心要弄死他了。他对成盛青说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坏了计划,可他能有什么计划,应该说能有什么计划可以在不拖累成盛青的前提下安然逃脱没有。他是在郊西的战场上被捕获的,而在此之前,他私自离开沁春园,擅离职守。再往前推,是成盛青亲自将他送进宫,自打那一刻起,他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已与成盛青的身家性命捆绑在了一起。一如皇宫深似海曾有那么多次只消他翻越宫阙的城墙就可以重获自由,他都没能出去,更何况是现在正正撞在了刀口上,不偏不倚,无比精准。即恒深深叹了口气,顿时感到很泄气。身上的锁链紧贴肌肤,一片透骨的寒意直钻入皮肤之中,渗入骨髓之内。他已猜得这铁链估计是什么千年玄铁一类连头熊都无法挣脱的硬家伙,而陛下又极其狡诈地将他像缠线团一样缠得严严实实,就算是大罗神仙被这么缠着也是动不了半根指头的。怎么办左手的伤口已渐渐麻木,犹如一条细小的蛇顺着他的血液经脉爬上来,美浓姬的发蛊已钻入他体内,一点点蚕食他的身体。如果不能离开这里,他究竟会先被陛下折磨死,还是先被蛊毒吞噬,变成一具腐朽的行尸他着实没有料到那个女人竟会如何执着,临死也要拉他一起殉葬。只有死去的人才不会改变,更不会背叛可当深爱的人一个个被杀死时,一起死去的又何尝不是她的心美浓姬已经了无生趣,偌大的野心之下崩塌的不过是一颗空虚的心,她牺牲一切所得到的不过是一场执念和虚妄。而河鹿的灭亡又何尝不是一场执念和虚妄。幽烛在静夜中悄悄燃烧,火苗灵动地跳跃着,烛光映着两个静默对坐的人脸庞上都铺满宁静柔和的光。是夜月朗星稀,虫鸣阵阵,然而殿中却弥漫着一股沉静,就连呼吸声都轻浅得几乎不觉。石砚中墨色已干,和瑾抬起手去取磨石,却听陛下道:“伤势如何,好些了吗”她怔了一怔,收回了手,喃喃道:“没事了。”陛下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一边,微笑起来:“没事便好。你大婚在即,身上带伤总归不妥。”和瑾低垂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唇色有些发白。沁春园失火,这座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皇家园林再一次覆灭在熊熊火焰之中。谁也不知火势为何会突然失控,甚至绵延到了陛下的寝殿;谁也不知六公主为何会被困在寝殿里无法逃生,差一点命丧火场。“火不是我放的。”和瑾不自觉捏紧衣袖,声音有些艰涩。陛下看了她一眼,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安慰:“朕知道,你没有那么傻。”和瑾望着那双深沉的眼眸,纷乱如麻的心绪似是得到一点抚慰。“小瑾,你可明白,不论我们走到哪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来意不善,但凡我们有一丝松懈就会被抓到空子置之死地。作为皇家人,你不该太懈怠自己的警觉,更不该将信任托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陛下意有多指,和瑾全都明白。有人纵火弑君,偏又有人无端消失,他碰上的麻烦当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此刻是否仍在天罗疆域之内“是谁在沁春园纵火,皇兄可有头绪”她试探地问道。陛下抬起眼来看她,脸上浮起一股不知名的笑容来,带着难以名状的模糊笑意慢慢道:“想杀朕的人多得是,朕自有耐心慢慢与他们周旋。只是你啊,小瑾,朕有时实在分不出精力照顾到你,你莫再让朕为你操心。”和瑾垂下眼帘,额发顺着脸颊滑落:“是”陛下叹了口气,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朕一心想把你推给暮成雪”他看着和瑾,目光柔软下来,“朕只是觉得累了,女大当嫁,终有一日你必要走出宫门嫁为人妇,朕不可能为你遮风挡雨一辈子。所以帮你择一良婿才是朕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你可明白”见和瑾不发一语,他伸手撩起她肩头垂落的乌丝,握在手心里细细地把玩,温言道:“西境虽然山高水远,但地处富裕,你到得那边自可不必担心日子太苦。更何况,西境毗邻奉阳,朕早已打算等盛青与柳絮成婚后便将他调往奉阳,他日你若觉得无聊,还有柳絮作陪。你与柳絮盛青自小相识,南王叔亦是可亲的长辈,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受委屈。”他慢慢地一字一字道来,声音沉稳柔和,缓缓流淌在宁静的夜里,如一位和蔼的父亲。“小瑾。”伸手在和瑾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陛下微笑着凝住她问道,“大哥为你想的周不周全”和瑾确实没想到陛下竟考虑了这么多,那一声大哥诚挚之极,令她几乎落下泪来,一时间竟有些懵懂。她抬起头看着兄长深沉的双目,想说点什么,双唇微抿片刻,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好了,朕知道你心下很乱,今日就不多说了,你回去想一想。夜里凉,记得多添件衣服。”说着,陛下唤了高公公带来一件长裘披在和瑾身上。和瑾依言起身告退,在走出朝阳宫大门时忽然站住,转过身问道:“皇兄,可有同去沁春园却没有归来的人,他们如何处之了”陛下遗憾地笑了一下道:“约莫都已葬身火海了吧。”她有些难过得垂下头,向陛下欠了欠身离开朝阳宫。今夜月华如练,白银般的光芒洒在大地上,清清凉凉的漫起一丝凉意。和瑾裹紧肩头的长裘,虽已是初夏时分,到得夜里依然有些微凉。她坚持不要任何人护送,独自一人走在深宫长廊里,夜灯引路,明月为伴。身后的朝阳宫逐渐淹没在郁郁葱葱的花林之中,那华丽的琉璃砖瓦在夜色中散发出温暖的光晕,于清凉的白夜里犹如一盏朦胧的明灯,温暖如昔,却触之不及。和瑾遥遥望着朝阳宫,目中的纷乱与忧郁渐渐冷去,她掉转方向,却是向着另一座宫阙悄然而去。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各位,又断更了一年多给大家道歉。也许第一篇文总会伴随各种现实的磨难。去年停更的时候其实有存下许多存稿,一心抱着不然就存完再发的心情,硬盘单机坚持了下去,没想到年末之后换了新的电脑,存稿找不到了某菲打击甚深,就好像遇到了最终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动笔。一晃又是半年,时间过得很快,那个没圆满的念想却一直压在心上,强迫症复发回头想要提笔却又发现拾不起来了。第二次打击。最后选择了用一篇相关联却又没什么关系的新文试图找回当初的感觉,实话说,进展不很顺利,总觉得缺了一些东西始终无法顺利地找回来,心情也较为浮躁。那篇文第一轮申榜以后某菲就知趣地停止在乎数据了,也多亏了小羽姑娘一路支持,给了我一个安静地寻找初心,却又不致太过孤单的环境。即日起我会努力恢复更新。这一年告诉了我一件事,想做的事真的不能等,总以为今后再做也许会更好,但现实是现在不做,今后就没有今后、灵女的诅咒幽芷兰的香气自熏炉里袅袅升起,绕着琳琅满目的珠玉和薄如透纱的帘幕散发着阵阵奇异的幽香,露妃侧卧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侍女正毕恭毕敬伏跪在地,托起她白皙纤柔的手掌轻描蔻丹。她悠悠醒转,目光落在已描画完成的指尖上,盛放的海棠花瓣红艳如血,仿佛再落一笔就要滴出血来。含情的美目温柔地漾起笑意,她轻轻开口喃道:“今夜,有贵客来。”这时,嬷嬷撩起纱帘匆匆进来,低头俯身上前禀道:“娘娘,六公主求见。”露妃欣赏着自己红艳的手指,那双奇异的三色之瞳里浮动着莫名的喜悦,她轻撩裙摆下榻,犹如等待多时的初恋少女般欣喜,微扶云鬓,眉眼撩人,嫣然笑道:“快快有请。”和瑾从未想过自己幸会有一日主动登门拜访雀翎宫。在她的臆想之中,那个女人住的地方一定堆满了各种匪夷所思、奇奇怪怪的东西,至于怎么个奇怪法,她却又想象不出来,而现实却又令她产生另一种程度的不适感。露妃的寝殿出乎意料的普通,奢华的摆设,华美的帷帘,精致的雕栏,如任何一个得宠的妃子那般虚华又普通。她虽然是一个怪人,但寝殿却极力保持着一个普通女子的常态,以便她心爱的男人肯为她驻足。至于品味,和瑾觉得她已经尽力了。“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何要事”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女子妍妍的笑声,和瑾回过神,便见露妃肩头披着一件轻袍意态慵懒地自内室款款而出,倦怠的眉眼之间却有一股挥不去的动人风情。她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但未解的云鬓却又表示她并未就寝,好似正待谁的到来。和瑾并不觉得露妃等的人会是自己,只怕她此刻定然很是失望:“深夜打扰,还望娘娘恕罪。”露妃请她在大殿中落座,闻言挑起眉梢,似有些吃惊:“都是一家人,公主何需如此客气。昔日我多次邀请公主前来做客,公主都不便前来,当真遗憾得紧。今日公主亲自登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和瑾凝着那双温柔的桃花眼,心下五味杂陈。露妃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惜皇兄身边最不缺美人,她的美在无人欣赏的深宫里受到冷落,不知是否因此缘由,和瑾总觉得她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然而陛下对她的冷落只怕并不仅仅因为厌倦,更多的怕是别的原因。“宫里有一些不尽不实的传闻,还请娘娘宽恕据闻娘娘入宫之前曾经是灵社神女,灵力高强,甚至可以通晓古今,能知过去未来可确有此事”她一贯直来直往,也不屑于客套,便就这么问了。露妃肯承认自会承认,不肯承认,那凭她舌灿莲花也于事无补。果然,露妃听她如此直白的发问也是怔了一怔,那双奇异的眼瞳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看到她心底去,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和瑾在那双眼睛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