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摆弄下的傀儡,在为自己争取自由的时候,谁又能残忍得过谁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刻起,相互伤害就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难以改变的结局。她闭上眼睛,为这段残酷的孽缘终结而轻轻舒了口气。一个影子遮住了光,沉默的视线落在和瑾身上,仿佛无声的感慨。和瑾睁开眼睛,刺目的火光下看清了男人冷峻的脸,心里反倒有个声音轻轻在笑。他来了。她毫不畏惧地迎视陛下的目光,心里忽然有了答案:对,她是很残忍,就跟眼前这个男人一样。谁叫他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高公公将点心一一摆在桌上,都是和瑾爱吃的东西。囚室狭小而闷热,那扑鼻的香气就争先恐后漫了开来,连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满溢香甜。陛下与和瑾对桌而坐,谁都没有说话。高公公取出最后一瓶桂花酒后,也就知趣地退下了。望着满桌精致琳琅的糕点,映着身前身后冰冷肮脏的牢房,和瑾只觉世事当真难料,何曾想过会有这一天。火光静谧之下,陛下终于开了口,深深地叹息道:“你又何必这么做,你知道朕不会希望你站出来。”“那皇兄希望我如何呢”和瑾望着他问,“皇兄希望我认命受暮成雪摆布,还是认命被乱军屠戮”陛下阖上眼睛说:“朕不是这个意思。”他并没有其他的反驳。如此说,对暮成雪的临阵倒戈,他早就知情。暮成雪暗自劫持自己,恐怕他也是默许的。和瑾默默地苦笑,京都城天子脚下,又有什么事情能逃过陛下的眼线,她竟仍对他抱有微薄的希望。如今,也已经粉碎了。“我做的事情我自己承担,不必再连累别人了。”和瑾拿起面前的点心,放入了口中。香糯的气息在口中弥漫,像糖水一样化开,甜得腻人。喉咙忽然梗塞,以至于艰难地咽下去以后,眼泪就不自禁掉了下来。陛下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有话哽在喉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和瑾胡乱地抹去眼角的温热,继续拿起第二盘的糕点。即使狼狈至斯,亦不能为痛苦而低头。这是身为天罗皇族的骄傲,也是作为一个人的骄傲。她这一生最卑微的时刻就是站在那个少年面前,苦苦地哀求他回心转意。然而结局有多凄惨,悔恨就有多强烈。自那之后,她暗暗发誓今生不会再对任何人放下尊严,更不容许以爱的名义所进行的践踏。满桌的点心都被一个不剩地吃了下去,和瑾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已经有些想吐了。身体却因此而如释重负,这十六年来积压的重负与愧疚,终于可以有个了结。她把目光投向最后一样,摆在陛下手边的青瓷瓶。记忆一瞬有些恍惚,仿佛回到某些令人怀念的时光,恍如隔世。“还记得这瓶桂花酒吗。”陛下轻轻拿起酒瓶,唇边噙起了一丝笑,“朕当年大婚时,桂花正香浓。父皇不准你喝酒,你竟然偷偷躲进洞房里,坐在新娘子边上,说要帮我们试一口合卺酒。”和瑾怔了一怔,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就连和瑾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陛下拨动着酒盅,声音因陷入回忆而显出一丝柔和,跳跃的火光下,他的脸上也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芒:“合卺,和瑾,既是我名,我有何喝不得当年你的胆大妄为可是让芸儿笑了好久”他真的笑了起来,笑容俊朗而温柔,宛如十七岁的少年。“后来朕答应你,会把这瓶酒留到你出嫁的那一天,在你洞房之际归还于你,你才肯善罢甘休。这主意,还是芸儿想的”和瑾几乎已经记不起那个被称作芸儿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模样,在陛下身边环绕的美人当中,她并没有多么出众。只是在那些被权力所驾驭的荣光笼罩在这个男人身上之前,是她的出现收住了这个男人的心,也是她的贤良帮助他赢回了朝堂的声誉。而她所得到的一切荣耀,不过是依托在丈夫身上的头衔太子妃。“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你却辜负了她。”和瑾凝着那青碧色的瓶子,有些悲从中来。陛下抿起唇角,声音逐渐变得冷硬:“朕辜负的女人太多了,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将是也不会任何一个女子,能陪伴朕直到最后。”和瑾抬起头来细细地看着他,好像自某个时刻起,她就再也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这位兄长。因为从那一时刻起,任何不合礼仪的凝视都是对他所代表的威严的不敬。身在高位,不胜其寒。可这权欲的修罗场里,究竟人驾驭了权力,还是权力驾驭了人空气中有过短暂的沉默,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距离因扭曲而拉长。陛下吸了口气,仿佛是在缓和心情,他拿起桂花酒,酒液倾倒于酒盅之中,飘出醉人的醇香。“小瑾,皇兄曾答应你定将这瓶酒送到你洞房之中,如今已经食言。你不会怪大哥吧”他将酒盅放在和瑾面前,一对深眸凝着和瑾,含着千丝万缕的情谊。和瑾低头望着暗光流动的酒浆,起伏的心情终于慢慢落了下去。她惨淡地笑了一笑,对陛下说:“大哥亲手倒的这杯酒,除了我,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得此殊荣,小妹又有哪里来的资格怪罪呢。”她没有去看陛下的表情,径自伸手端起了酒盅。一只手忽然阻住了她,握着她手臂的力道轻重那么犹豫。“小瑾。”陛下低哑的声音在浓夜的寂静之中,显得如此无力,“你若不愿意喝,大哥就帮你换一瓶”和瑾微笑着摇摇头,拿开了他的手。这是她人生中最亲近的男人,纵然她恨过,失望过,也厌恶过。但直到最后一刻,却又无可奈何地原谅了他。爱与恨都是一场执着,但唯独血脉相连的感情浓缩在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之中,就连爱恨都在它面前变得微不足道。“早晚都要喝的,不如就早点下决心,对你我,都是一桩好事。”和瑾喃喃道,举起杯来一仰而尽。桂花的香气历经了光阴沉淀,浓郁得近乎教人沉沦。酒液流入腹中,立刻有火窜上了心肺,烧得整个身体都火辣辣的。原来桂花酒并不是甜的,儿时的天真终于有机会得到验证,人生也算了无遗憾。她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只觉得身体也跟着轻飘飘的,像踩着云。陛下看着她踉踉跄跄转过身,忽然说:“小瑾,有件事朕并不想告诉你,不过现在说,似乎也无妨。”和瑾闻言停下脚步,带着疑虑转过脸来。视线蓦地就在一瞬天旋地转,天地颠倒了乾坤。陛下赶忙上前接住她,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入了怀中。少女苍白的容颜上浮起一丝酡红,仿佛花开正艳,艳欲夺春。他伸手轻轻地摸着她的脸,指腹掠过樱红的唇,在她的耳边低柔地说:“朕有一段时间真的很喜欢你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少女轻轻地阖上眼睛,睡去一般安详。火光在幽暗的囚室里无声无息地燃烧着,浓重的暗影宛如一张黑夜中张开的巨口,将一切秘密吞没。作者有话要说:鉴于目前剧情处于大混战,取不出来标题了,凑活算数:3ゝ、神女一六公主畏罪自尽的消息自宫中传出后,很快就在京都不胫而走,引起了满城热议。对于这个素来就传言不断的小公主,京都的百姓都只道一言难尽。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在短短的几日之间先后经历了大婚,暗杀,失踪,服罪,继而自尽如此疾风剧转的命运之下,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感叹世事无常。成盛青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他目瞪口呆地听完后厨李大爷的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上了浓重的血色,大片大片的红流淌在空中,浓烈得让人不敢多看。奉旨监控的卫兵拼命阻拦才将他关在了房里,再往前踏一步,就是抗旨之罪了。“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进宫见陛下,我要问个清楚”成盛青捶门呐喊,愤怒和悲痛齐卷而至。太快了,快得他根本无法接受。昨日才进了大理寺,昨夜人就没了。连尘封的案卷都没来得及打开难道陛下就这么着急要一个顶罪之人“将军,恕卑职直言,您如今自身都难保,就别趟这浑水了”守门的卫兵长于心不忍地说。成盛青因悲痛而捏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向了门,咆哮道:“那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管别人的事我管不到,可那是我妹妹”“她不过是你继母的外甥女,与你全无血缘之亲,又怎会是你妹妹。”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沉稳威严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扉都能让成盛青感受到那份压迫感。“叔父”成盛青一下子静了下来,喃喃唤道。门被打开了,一个须发凛然的中年男子负手站在门前,眉宇间的凝重犹如大难临头般肃穆。“你若还当自己是这个成家的一家之主,就该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别再像个少年一样鲁莽冲动。”他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坚定有力得教人不敢反驳。成盛青自小受到父亲的严厉管教,对家中长辈均敬畏有加。父亲身故之后,叔父便接替了父亲的地位,成为了成家实质上的掌权人。听到“一家之主”这四个字,成盛青只觉苦笑。若非父亲亡故时他已然成年,恐怕如今连这一家之主的头衔都轮不到他。他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不敢忤逆对方,却也绝不让步,低下声来恳求道:“叔父,小瑾与我情同手足,而今手足羁难,原因成迷,我理当为她讨回个公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来之谜,何来之理”男人厉言截断成盛青的话,他上前一步紧凝着成盛青,冷哼道,“你如今身负私通劫狱的嫌疑,被陛下软禁在此。若这个罪名被证实,成家偌大的基业都将毁于你手中,你还嫌你闯得祸不够多吗”叔父的责难句句都让成盛青如芒在背,他想再为自己争取机会,可竟找不到丝毫说服的理由。“盛青。”叔父缓下严肃的神情,双眸却仍是凌厉,对成盛青语重心长地说,“你平日贪玩素不归家,念在你为成家征战夺功的份上,叔父都由着你。可你别忘了,你是这个家的家主,成家上下百来号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中。难道你要让他们,都为了你的一时任性而殉葬吗”这一番话更是让成盛青哑口无言,顿觉家族的责任猛地落在了肩膀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举步维艰。“如果我不当这个家主呢”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叔父剑眉凝聚,压下声音低喝道:“你说什么”成盛青抬起头,迎着叔父怒火中烧的眼睛,终是说不出那番话来。他忽然回忆起柳絮离开前失望的眼神,或许她早已经知道,若有朝一日将她与成家家族放在一起抉择,成盛青无法不选择家族。而他自己亦被家族的重担拖住,永远去不了更远的地方。带着镣铐的鸟只能眼巴巴在笼中倾慕着天空中飞翔的影子,一旦明白了自由的滋味,就再也不甘被囚于笼中。头破血流,冲破牢笼;又或者,心灰意冷,随心死去他原以为自己是高空驰聘的那只鸟,如今才发现并不是。而小瑾选择了死亡,这或许是命运对她最仁慈的温柔。夜幕悄然而至,惨白的月轮挂在朝阳宫的上空,静静地俯瞰人间悲喜。高公公皱着一对白眉甚是苦恼,一再对门前静立的华丽女子劝说道:“娘娘身子要紧,万一有伤龙子,老奴可担待不起啊。”露妃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对这个年迈的老人,她多少会客气一些。然而此时她也顾不得了:“陛下真的不肯见我”高公公只好将已经重复了三遍的说辞继续重复道:“陛下念娘娘有孕在身,不能操劳,请娘娘回宫歇息,有事明日再议。”“明日只怕还有明日,到底这明日要推到什么时候。”露妃不悦地埋怨道,末了,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望向高公公径直问,“公公,您老人家实话告诉我,陛下是不是只说了一句话”高公公苦笑不语,露妃便道:“陛下只说了让我滚”“娘娘言重了,陛下怎么会”“罢了罢了。”露妃轻咬着朱唇,暗光潜涌的异色双瞳中流过一丝伤心,她凝着朝阳宫紧闭的大门,长叹道,“我的夫君让我滚,那我只好滚了我只是想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他的忠心,别无二想。”言罢,她拂袖转身,利落地离去。身后随侍的嬷嬷和宫女们急忙紧随着离开,一个个脸上都如释重负。月色冰凉,照着一路光坦的小径直通向雀翎宫艳丽张扬的大门。露妃回到寝殿,嬷嬷上前换了熏香,她的情绪才逐渐在香气的熏陶下稳定了下来。“娘娘,别难过了,陛下总有一日会明白娘娘的苦心。”嬷嬷柔声劝道。露妃深望了她一眼,她很少对人心存感激,唯有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宫女让她常常感受到温暖和呵护。如果她自小有母亲在身边,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可惜她的童年只有石像为伴,寂寞为伍。渐渐地,也就令她找不到名为感激的感情了。她在嬷嬷的臂弯里安静下来,窗外月色如洗,凉得通透。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嬷嬷的陪伴下入眠,仿佛想起什么,便轻声对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