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一位,章氏。太学博士章显宁之女章氏,博闻强识、少有才名,及至金钗之年,入东宫伴读。又四年,以其端庄静美,晋穆嫔,侍奉御前,共议朝政。康元十六年,诞女翳月。“翳月”孙昭读到此处,脑中忽然浮现出翳月的一张脸来。那女子的神情渐渐模糊,竟与章华夫人融为一体,她身着华丽宫装,又似是贵嫔模样。康元十八年,穆嫔秽乱宫廷,贬入镜明宫。康元十九年,章氏卒。成宗于康元二十一年驾崩,而当朝太子早在康元十八年便薨了,因而父皇即位,改年号乾元。所谓秽乱宫廷究竟是何人何事,到底未写入谱牒,堪堪引人遐想。孙昭转念道,穆嫔竟能与祖父共议朝政,当是何等惊才绝艳穆嫔只有三岁的的生女翳月公主又去了何处莫不是与穆嫔一道被贬入冷宫冷宫原为镜明宫,而后为何改为翳月殿一连串的疑问如排山倒海般奔涌四散,将思绪激荡成千丝万缕。孙昭思前想后,理不清其中关系,只觉昏昏沉沉,睡意渐深。梦中似有老鼠的吱吱叫声,孙昭不由想笑,果真是这些日子思绪辗转,才得以做了这样奇怪的梦。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与崔宴诀别。崔宴双手端起茶盏,笑容疲惫,“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孙昭疑惑道:“崔大人已是地府之人,此番前来有何心事未了”“公主明察秋毫,下臣拜服。”崔宴微微颔首,“下臣有一事相求。”“有事相求”孙昭疑惑。“正是。”崔宴兀自饮了一杯,“下臣的心上人余嫚葬在城郊北境,望殿下能允诺,将我二人合为一穴。”生不能同室,死亦同穴。不料看似无情的崔宴竟是这般情种,孙昭只觉这场梦实在太真切,却见崔宴盯着她手中的谱牒意味深长。“殿下可是苦恼这谱牒之事”崔宴温和一笑。孙昭点头。“殿下可曾记得下臣临走之前的一席话”孙昭又怎会忘记崔宴那难以捉摸的一番诀别。他说,若是她能洞察皇家丑事、窥得其中奥秘,便也明白了贤妃为何溺亡。当日的情形在脑海中一遍一遍浮现,孙昭刚想问些什么,便看到眼前之人愈形容模糊,竟是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若是翳月还活着,如今也不过是双十二年华的年轻女子。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双十二年华,恰是章华夫人的年纪。齐骁亦曾坦露过,她曾是二八佳人、他是少年将军,也有过情愫涌动,私定终身,却终是阴差阳错。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太子伴读。青梅竹马四载,他却要唤她一声母妃脑中的混沌瞬间明晰,康元十八年,章氏女、太子华先后去世,却是生生应了章华的名字。事情当真如此巧合,若是如此,章华便是梁国公主,甚至是父皇的姐姐或者侄女怎会如此章华入宫四年,恩宠如日中天,却一直未能封妃,真相究竟是什么骤然惊醒,方才之事历历在目,孙昭下意识握紧的手中的谱牒,沉吟道:“齐骁,你便是要告诉我这些”孙昭和衣躺在榻上,睁大了双眼呆呆望着头顶的帐幔,再也没有半点睡意。她心知自己的眼疾瞒不了多久,唯有趁着楚后未曾怀疑她的时候,率先下手,盗了虎符,以号令羽林军守御宫廷。孙昭未曾想到楚后打了这样的算盘,软禁皇帝,倚仗外戚楚天白之力夺取实权。逼宫篡位绝非儿戏,因此楚后才假意逢迎地待她诸般好,试图借着自己对父皇往昔的恨意拉拢于她。若是一个皇帝励精图治、民心所向,又怎会有人臣逼宫篡位的那一日相反,若是天子不理朝政、众叛亲离,待子民揭竿而起,便是一呼百应,改朝换代。纵然父皇不能算是一代贤君,却也保得国泰民安。一旦祸起萧墙,祸患则不止于宫闱、不止于孙氏。庙堂之灾,如借东风之火,自上而下不可逆转,彼时将引得举国动荡。卫相之案疑点重重,文臣无首;镇国大将军下落不明,三军骇然。此时此刻,她只得先自救,再力挽狂澜。可是她手上一无实权,二无亲信,唯一可用的樊佐,竟然不能见上一面,她又能如何扭转乾坤琢磨了好几日,只得走一步险棋,便是令时雨假扮成她的模样,骗取父皇的虎符。虎符到手,便可号令羽林为她所用天蒙蒙亮的时候,孙昭听得长陵殿外甚是喧哗,她心中料想时雨大事已成,便朗声问道:“发生了何事”有婢子应声道:“禀公主殿下,听闻卫尉寺的樊佐大人行刺皇后娘娘,被羽林军当场击杀。”当场击杀孙昭几乎站立不稳,这怎么可能樊佐乃是羽林军之首,又怎会被羽林军所杀樊佐,那个率领羽林军包围曲阳山,放火焚烧帝姬的卫尉寺卿;那个在冰天雪地里率军士跪拜于她的男人,居然会被自己亲率的的军士所杀。能调动羽林军者,唯独虎符,大梁虎符,一半在天子手中、一半在镇国大将军府上,除非姜玉竹与时雨,恐怕也已命殒。孙昭长舒一口气,胸中的郁结却难以疏散,她想要嚎啕大哭,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原来早有人赶在她前面得了虎符,愚蠢啊、愚蠢不谙朝堂的她尚且知道争夺虎符,楚后又怎会不知若是时雨败露,楚后下一个要除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事到如今,生死何足惜只是兰芝、时雨、姜玉竹他们的容颜在她面前走马灯一般的闪现,她非但没有力挽狂澜,反而害了这些人的性命。“公主殿下,您起身了么”婢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看戏。”楚后明知她眼疾,又如何看戏早知这一日要来,却不知来得这样快,罢了,她终是要走一遭的。沐浴、熏香、更衣、梳妆,待孙昭推门而出,却被殿外明晃晃的冰刃闪得睁不开眼,果真是刀剑以待,请君入瓮。婢子引着孙昭,沿着镜湖缓缓而行,跨过镜湖便是天子的居所万寿宫。然而领路的婢子却径直往翳月殿而去。孙昭心中微微惊讶,还是不急不缓的前行,直至她听得婉转低回的女子吟唱,却果真是在看戏。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到翳月殿,却是第一次光明正大而来。、密藏不宣二春日迟迟,繁花似锦,白日里来翳月殿,竟是这样一番美好景致。戏台之上,徐徐回身的浓妆女伶身段婀娜,音色润泽,眉眼间风情无限。孙昭佯装盲了眼,漫无目的地望向远处,眼中的神采落在无尽地山重水复之外。待走近楚后身侧,见她凤袍雍容,贵气无双,倒是一番春风得意之姿。楚后见了孙昭,面上浮起薄薄的笑,招呼道:“玄音这边来。”孙昭的目光不由瞥到楚后的身旁,那里有一张硕大的金丝楠木躺椅,父皇侧卧其上,困倦地半眯着眼,一动不动盯着戏台上的女子。孙昭此番回宫便未见过父皇他竟是痴傻了么她在婢子的搀扶下轻轻落座,便听楚后道:“陛下也在这里。”镇国公主轻轻福身,却惹得婢子一阵窃笑。若说那公主倒是生得美貌,偏偏是个盲了眼的,对着无人之处福了福身,权是当做拜见天子。而今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主事之人不过皇后娘娘一人,这些个婢子、内侍敏于察言观色,唯皇后马首是瞻。楚后亦是唇角一牵,嘲讽中带着一丝怜悯,却不由得轻轻握住她的手,“太医说,陛下是中风了。”“中风”孙昭呢喃道:“怎会如此”“自章华夫人去后,陛下夜夜辗转难眠,独坐窗前,久而久之,便”楚后叹息道。“父皇之疾,要如何才能痊愈”孙昭又问。“太医院亦是束手无策,唯有徐徐用药,日日调理。”楚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可话锋一转,却忽然强硬了几分,“但当下朝政荒废,还需玄音摄政。”“玄音哪里懂得什么朝政,此前乃是三公辅政。”孙昭连忙推辞。“而今三公之臣,死的死,反的反,罪的罪,朝政却是不能因此荒废。”楚后一边说,一边瞧着孙昭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你说是么”孙昭笑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但凭您做主便是。”“纵观时局,此时能主政的唯有亮儿。”皇后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期许,终于说到的正题,“可是”楚后思索了半晌,“亮儿年幼,本宫又是妇道人家,只得另择良辰辅政。”一来垂涎太子之位,二来提拔自己的心腹,原来楚后的目的在此。“玄音摄政数月,观朝臣才子之中,何人有辅政之才”楚后试探道。孙昭不由疑惑,若是时雨与姜玉竹当真败露,楚后便不必这般假意相待,难道她尚有可利用之处“玄音离宫七载,而今回宫不过寥寥数月,怎敢妄言。”孙昭连忙谦虚道。楚后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转念却笑道:“昨日玄音问本宫,章华为何不能封妃,本宫未曾如实相告。”说罢,楚后侧目望向孙昭,见她眉目微动,却是来了兴致。“本宫说章华曾嫁与陛下的伴读薛航,夺妻的恶名陛下背负不起。”楚后言毕,便见皇帝微微睁开眼,喃喃道:“章华”楚后神色骤变,死死盯着皇帝,冷声道:“便是痴了也忘不了她”孙昭当即眨了眨眼,疑惑道:“依皇后娘娘所言,章华夫人之事却另有缘由不足为外人道”楚后轻轻后仰着身子,微微抬起头来,斑驳的日光自树缝中落下,铺在她依旧美丽的一张脸上。她笑着望向孙昭,但见玄音公主双目圆睁,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章华原名翳月公主,乃是你祖父成宗之女,你父皇的亲妹妹。”楚后唇角一弯,阮明朱啊阮明朱,你恐怕至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陨了性命当朝天子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此事有悖人伦天理,可谓金屋藏娇不可告人。知情者各个讳莫如深,唯独糊里糊涂的阮明朱不知死活。孙昱加封太子之后,楚江暖原是有些担心。皇帝一心系着孙昱母子,想让阮明朱离开冷宫,并多次召见她于万寿宫。可阮明朱何其蠢也,竟然谏言道:“章华夫人乃是薛相遗孀,既然已是一品诰命之衔,却又囿于后宫、无名无实,委实不妥,当赐以妃嫔职位,昭告天下”当阮明朱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恐怕还妄想着被自己的丈夫感激,可她却不知道,皇帝可以迎娶普天之下的任何一位女子,唯独不能是章华。那一日皇帝震怒,斥责了几句,便遣阮明朱回翳月殿去了,殊不知这一去便是永世不得再见。直至太傅崔宴、贵妃林敏慧之案告破,贤妃当年溺亡的真相才得以浮出水面。可其中缘由究竟为何,到底是不能深究了。楚后心道,玄音虽是阮明朱之女,却比其母聪慧几分,若是她知晓章华的身世,又将是如何一番景象楚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孙昭,但见她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母妃当年竟规劝父皇封妃”孙昭目光闪烁,似有水气。本就是你父皇要除去你母妃楚后在心中默念,却仍是沉声道:“母子连心,本宫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眼前这个被称作父皇的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对母妃无情在前、无义在后。十几年来亦是对自己不闻不问,孙昭早就断了父女和睦的念想。可此情此景,竟是楚后要一步一步教她仇恨父皇。孙昭心上一凉,也对楚后的手段忌惮了几分。看似一心守着孙亮,与世无争的皇后,才是后宫佳丽中胜券在握之人。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却将眼中钉一颗一颗的拔出,直至大权在握。“皇后娘娘为何要将这些陈年旧事说与玄音听”孙昭的一双桃花眼极为可人,只是盲了。楚后无不惋惜,“在这宫廷之中,首要之事乃是保全自己。”“玄音要如何做,才能得以全身而退”“以摄政公主之势,稳固朝局。”楚后轻声道。“因此玄音还需摄政数月”孙昭疑惑。“陛下身体欠安,玉玺又下落不明,唯有镇国公主可颁政令。”楚后循循善诱。原来是玉玺不翼而飞,无法颁发政令,孙昭了然,不假思索道:“既是如此,还望速宣太子洗马回宫。”楚后早知道,玄音公主与侄儿楚云轩早有些不清不楚的传闻,见她这样说,不由心上释然。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心心念念的全是风流儒雅的太子洗马。虽说小侄儿楚云轩无心朝政,但是只要有楚天白从旁尽责,亮儿主政却是迟早的事。待到那一日,她便带着身侧的男人安居万寿殿,过几天太平日子。楚后抿唇一笑,“玄音倒是明白。”“玄音不谙政事,有劳皇后娘娘教导。”言毕,孙昭已经觉得背后的衣衫被汗水湿了大半。从翳月殿至镜湖,从镜湖至长陵殿,孙昭在婢子的搀扶下竟有些站立不稳。那婢子只道是公主殿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