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手腕。他那样一个嗜书如命之人,当真是以自己最贵重的“财物”下聘。可他越是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她便越是心虚。孙昭正在翻阅古籍,便听到一个清越的女声道:“啧啧,真是令人羡慕得紧。”她回眸望去,却见玄清公主着了鹅黄的长裙,正向这边而来。孙旼的目光在一箱箱古籍上游走一圈,不禁笑道:“小表哥最喜藏书,如今却将半生所藏尽数相赠,倒真是待你情深似海。”孙昭垂眸一笑,“玄清姐姐莫要取笑。”孙旼强颜欢笑,道:“从前我视你如眼中钉,而今却是真心艳羡。”孙昭抬头看她,不过数月之间,她容颜未老,一双眼睛却黯淡的厉害,似是经历了沧海桑田。“我年少不更事,犯下了许多错误。”孙旼凄凉道:“若是人生能重来,我又怎会违逆母后的安排。”自从孙昭知道玄清公主与大学士有染,又猜到楚天白对章华夫人怀有不臣之心,便暗自揣测,若是玄清公主能与楚天白反目,定能改变宫中格局。孙亮溺亡,楚后晕厥,她与楚天白在永寿殿长谈之间隙,于层层帘幕之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杏黄衣袂。孙昭灵机一动,便问道:大人对玄清公主,难道就无半分情谊大人果然中意于章华夫人她在赌,赌的是高贵骄傲的天家公主,眼里容不得沙;赌的是宁可待字闺中也不愿出阁的玄清宫中,对楚天白至死不渝。而今她赌对了,却没有半分喜悦。她知道孙旼每日以泪洗面,她知道玄清公主抉择两难。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残忍。倒是孙旼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恭喜你。”孙昭笑不出来,“多谢。”“不是恭喜你成亲。”孙旼道:“你可曾听闻,成王叔父纳降了镇国军。”镇国军乃是镇国将军齐骁旧部,为何会轻易被成王纳降孙昭不由疑惑,却见孙旼继续说道:“率军进京的,是太子。”“昱儿”孙昭在口中细细唤着他的名字,只觉眼眶湿漉漉的。她想嚎啕大哭,又想仰天大笑,却终是隐忍地咬了咬嘴唇,柔声道:“谢谢玄清姐姐。”“谢我做什么”孙旼柳眉轻挑,便又是那个嚣张跋扈的玄清公主,“不要忘了你的承诺。”“玄音自会铭记在心。”孙昭点点头,目送玄清公主的背影离殿。孙旼的背景纤瘦倔强,令孙昭不由想起,孙旼的禁足令解除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来找她。她的声音清朗,语气豪迈,“我玄清虽是一心念着儿女情长,却也是孙氏后人,天之骄女。”因着镇国军的倒戈,婚礼便又提前了七日。虽说楚天白安排这一番嫁娶另有缘由,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成亲,规矩与礼数不得省去。成婚之前双方不得相见,楚云轩忙着打点婚事,孙昭则跟着年长的宫婢学习为妇之道,忙得不可开交。一连几日下来,累得孙昭腰酸背痛,待那凤冠霞帔送入长陵殿,她更是浑身乏力。勉强将大红的喜服披在身上,孙昭揽镜自照,只见剪裁得当,腰身纤细,倒是合身得很。草草试过之后,孙昭将喜服丢在一旁,着了便服往永寿殿而去。自从四皇子溺亡之后,楚后大病一场,听闻近日才好转起来。孙昭思前想后,仍是难以控制一般,想要与楚后见上一面。因为她的心中有一事不明,而事并未记录在宗正寺的谱牒之上。婢子通报过后,孙昭轻轻提起裙裾,抬步入殿。楚后默然倚着软榻,目不转睛地看她。这一番双目相交,教孙昭不由心上一颤。前些日子还扬眉得意的楚氏皇后,本应是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之姿,可是此时此刻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只见她乌发灰白,形容枯槁,深陷的双目毫无生气,仿佛丧子之痛已经彻底摧垮了这个女人。“玄音参见母后。”孙昭微微俯身,却只听到长久的静默。过了许久,榻上的人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道:“过来回话。”孙昭闻言,轻轻走上前去。“听闻你明日要大婚了”楚后扬起脸,因悲伤过度,疲惫的双眼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少女。“是。”孙昭如实回答。“本宫未曾想过你会来。”楚后的声音夹着着慵懒,“正好,我也有几句体己话要对你讲。”内室的几个婢子闻言,默默地退出殿外。殿门轻轻闭上,楚后忽然笑道:“到底是你有办法,先有齐骁撑腰,如今又有云轩相护。”孙昭不知道楚后对她是褒是贬,只是默不作声。“本宫知道你今日来的目的。”楚后掖了掖被角,斜眼瞧着她,“你可曾经见过,至亲手足爱上同一个女子”孙昭摇摇头,她虽未见过如此怪事,但是齐骁与楚天白曾经同时爱慕章华,那情形她大约猜得到。“那女子不忍看到兄弟二人反目,便另择他人而嫁。”楚后轻轻闭上眼,倒像是在回忆往事,“只可惜她声名太盛,无人敢娶,唯有入宫为妃,了却凡尘之事。”“怪只怪,兄弟二人偏偏生在帝王之家。”楚后顿了顿,继续道:“兄长宽厚无双,幼弟机敏过人,可都逃不过情之一字。”孙昭一动不动地盯着楚后的眉眼,但见她墨眉颦蹙,形容痛苦。“而后的事情,你大约都知道。”她缓缓睁开眼,“那女子怀胎、生产,最后凄凉而终。”“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孙昭不由好奇。“一个恪守礼节、宁可自伤也不愿破坏兄弟之谊的女子,又怎会做出秽乱之事。”楚后说话的时候,声音坚定而缓慢,孙昭从不知道,楚后也竟有如此坦率之时,只见她笑得苦涩,“时至今日,我竟是无比羡慕她。”原来她应当唤章华一声“姑母”,孙昭心上五味陈杂,“您为何对玄音讲起这些”“这些日子卧病在床,倒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楚后说到此处,更像是自言自语,“起初我只是难过,为何所有苦难都降临在我的子女身上可如今,本宫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果。”楚后又一次抬起头,眼神里竟是前所未有地恐惧。“章华便是因。”宫闱之乱,朝政之乱,举国之乱,不过是因为后宫的一位女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父皇当年鬼迷心窍种下的因。章华亦是果孙昭一怔,只觉后背冷冷地落下汗来。“今日本宫告诉你这些,便是望你有朝一日,能保得我楚氏一族平安。”楚后的声音带着低不可闻的颤抖,“我已失去了孩儿万不能连家也没有了。”晚来风急,孙昭掖紧了外衫,将殿门阖上,却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孙旼正笑望着她,神色诡异。“玄清姐姐怎么在此处”孙昭吃了一惊。“我就知道母后有事瞒着我,却没料到她倒是愿意告诉你。”孙旼与她并肩而行,唇角浮起奇怪的弧度,“若是如此,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报复的好法子。”孙昭不知她所言何事,只见她一路笑个不停,“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一切,明日之后,你便自由了。”真的会自由吗孙昭不知道,可是她却明白,若是她被楚天白胁迫为质,不论是齐骁还是小弟,都将施展不得拳脚。可如果她能逃出生天,当前的局势便会扭转,她虽是一介女流,却不愿做祸国殃民的红颜。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着楚后的一番话,孙昭一夜也没有合眼。次日天还未亮,侍婢们便已经侯在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地跪了一地。孙昭彻夜未眠,趁着洗澡梳妆的间隙小睡了一会,尚未看清镜子中的模样便被塞入了金色龙纹的御辇。御辇之内,她蹑手蹑脚地取出藏在袖中的小镜,然后将早已浸泡舒展的缓缓覆在脸上。小小的镜子里,她面黄如蜡,皱纹浅浅,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时雨聪慧,常常做些新鲜玩意,这乃是她最为拿手的。当日她替时雨写诗的时候,时雨便回赠了此物,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出宫之时天色已亮,孙昭便又将盖头覆在头顶。楚云轩原有自己的府邸,因急着成婚,便被改造为公主府,婚礼的场地边设在了楚家本家。本朝的两位公主,都是过了笄年还未出阁,而今镇国公主择驸,百姓夹道相望,好奇不已。但见十六名宫人高矮胖瘦却是相近,不急不缓的抬着金灿灿的御辇进了楚家,低垂的大红流苏跳跃翻滚,甚是喜庆。太子洗马楚云轩长身玉立,容貌俊秀,他微微躬身,对御辇中的女子唤了一声,“公主。”言毕,只见一只纤长匀秀的手轻轻挑起垂帘,那盈盈身段,纤纤素腰便落在楚云轩面前。不少人屏住了呼吸,那般窈窕身段,不知盖头底下是怎样的惊艳,楚家公子果真是好姻缘。楚云轩五指微曲,将她柔软细致的小手握在掌心,心里的不安不由落地。不过几日未见她,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从未有过一天安稳,仿佛他多等一日,她便离他远去一日。心中的忧虑在昨夜达到了顶峰,却又无人听他夜诉衷肠。他一夜未睡,在案前台抬臂写字,可落笔之处却是无处遁逃的浮躁与郁结。此时此刻,直到他轻轻牵着她的手,才对他们的未来有了新的希冀。孙昭低着头,只能在大红的缎面之下看到小小的一方天地,一双红色男鞋落在她身前,继而他伸出手,慢慢的将她的纤手攥在掌中,无不爱怜地握紧,仿佛一松手,她便要消失似的。孙昭不由一笑,却听人群中爆发出一声讥讽,“楚家欺君罔上,那公主是假的”指端被那人握的更紧,孙昭只觉他的手臂轻颤一下,似是惶恐。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镇国公主奉密诏讨伐谋逆楚氏,即刻便会入京”起初,孙昭以为那一声“公主是假的”乃是玄清公主的安排,听到后来“奉密诏讨伐谋逆”却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人群中议论纷纷,却不停地有人高嚷着:“那公主是假的,是假的”新人还未踏入楚家大门,便生出这样的变故。黎参心知自己定会因保卫不利被主上训斥,连忙率羽林军冲入人群中,欲将散播谣言的几人当即按住。可是看热闹的人将两旁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偏那几人一番叫嚷之后,各个伸手敏捷,竟是四散开来,不知所踪。人流冲击之中,楚云轩紧紧握着她的。孙昭不知被谁大力一推,瞬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楚云轩慌忙俯身扶她,惊慌之下将缎面华彩的盖头踩在脚下,露出女子惊世骇俗地一张脸来。他的眼神中有一刹那的慌乱,刚刚伸出的双臂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楚天白与观礼的众臣恰好走到门口,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致。围观的百姓亦是将那女子看了个明明白白。英俊潇洒的楚家少爷,为何要娶这样一个女子窃窃私语转而变成哄闹之声,只道是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如何就成了如花年纪的镇国公主难道真是楚家犯上作乱楚天白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冲将而去,提着新娘的领口怒吼道:“她在哪里”“兄长”楚云轩拼尽力气,从他的手中一把夺过自己的“夫人”,护在怀里。前来观礼的众臣亦是见过玄音公主几次,如今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难道说,就连公主殿下那封罪己书也是假的今日的假公主教百姓看了个真真切切,楚家的威信何在若是明日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就乱了有人眼疾手快,竟是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溜走。楚天白火气冲天,他原想用玄音公主引齐骁与孙昱就范,哪知自己竟然被那个狡诈的女子算计了忽有一声惊天闷响呼啸而来,没有人再顾得上这场婚礼,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望向不远处。林立的阁楼火光冲天,带着几分肆虐之势。楚家走水了眼前的情景,却是更乱了。楚天白大叫一声“黎参”,却迟迟不见人回应。有家丁回禀道:“黎大人方才率部去捉拿闹事的刁民去了。”楚天白墨眉倒立,“好个不分轻重”言毕长袖一挥,高喝道:“救火”百余羽林军连忙冲入内府,舀水救火。慌乱之中,孙昭忽然挣脱了楚云轩的手。他似是要反手抓住她的指尖,却终是无力地垂下了手臂。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满含失望的自己,可她的双眸中,竟浮起了前所未有的生机。这些天的慌乱与不安终于迸发出来,楚云轩不由觉得胸口越来越痛,躬身扶住了身旁的御辇,指尖疼痛,却是要将手下之物挠出个洞来。孙昭跑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他,见他亦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隔着人山人海,她看到他薄唇轻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的唇角一张一翕,好像是在说:“保重。”孙昭再不回头,向人群更深入逃去。她一边跑,一边伸手去解身上繁复的婚服,早上更衣之时,婢子还在奇怪,公主殿下为何要在西喜服之内又添外袍。“喜服大了。”孙昭蹙眉道:“本宫只得再添里衣。”她一边奔走,一边将头上的黄金坠饰抛掷在空中。众百姓哪里见过这般景象,纷纷簇拥上去,争相抢夺。她不知自己一口气跑了多远,只知道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