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一年到头,对于很多人来讲写年终总结,清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几乎是一年里最痛苦的时段,对聂娆来说却是来之不易的、唯一可以不用勾心斗角的日子。她工作效率高,这几天呆在公司办公室里别提多省心,没费多少功夫就把该做的工作都完成了。几个中学生放了寒假,来公司签作为抽奖礼物的新年日历,霸着会议室边签边聊天,聂娆之前一直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来会议室整理文件,路过的时候看到几个小艺人,推门进来看看。主唱的帅小伙坐在办公椅上不安分的蹬着腿,吐着舌头舔舔唇,在签了名的一页日历上随意涂鸦,画了只小黄鸭,又添了对翅膀。平日里让节目组闻风丧胆的捣蛋鬼神不知鬼不觉的窜到他身后拍腿大笑:“哈哈哈太丑了”聂娆到了几杯白开水端过来,摸了摸捣蛋鬼的脑袋,看着旁边堆着的十几个没开封的纸箱说:“还有不少呢,你们抓紧时间,别光顾着玩。”“bonnie姐我要喝咖啡”捣蛋鬼活蹦乱跳地跳到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用星星眼看着她。聂娆把水分别放在他们面前,铁面无私地说:“小孩不准喝咖啡。”捣蛋鬼做了个鬼脸,用嘴叼着笔盖拔下来继续签。队长是三个男孩中年长的,话很少,很腼腆,对人礼貌又尊重,此刻认认真真端坐在桌前,丝毫不受两人影响,一大摞日历没多少就签了一大半。聂娆把小孩们随手扔在地上的背包捡到会议桌上,拎到队长的包的时候问了句:“你带了什么东西这么重”少年老成的队长恰好签完今天的最后一份日历,转过椅子,面对着聂娆不好意思地喃喃:“我把作业和资料也带来了,通告太多,等回去该补不完了。”捣蛋鬼闻言痛苦地揪着一头漂亮的卷毛说:“我居然忘记带作业了,我们最后一场演出是什么时候”队长认真建议:“春晚的节目取消了,你可以叫阿姨把作业给你邮过来。”捣蛋鬼挠头:“我也没那么想写作业,带过来了我也得拖到最后几天。”聂娆会心一笑,出了会议室去洗手间洗手,管子里的水都是温的。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振起来,何齐锐的名字跃然屏上,湿漉漉的手碰到手机,屏幕也变得不敏感,她用手腕擦水,差点把电话挂掉:“什么事”何齐锐把自己锁在后台的休息室里,和外面纷乱嘈杂的声音隔开:“你明天都要做什么”聂娆想了想:“陪林文娇去试个镜,然后跟她一起做个头发。”在何齐锐这种不懂时尚的老干部眼中做头发就等于:“剪短”聂娆饶有兴味地问:“你喜欢短发还是长发”何齐锐笑了笑,暧昧地说:“我喜欢看着你的头发由短变长。”聂娆脸红,低头看着脚:“你找我什么事”何齐锐说:“想问你过年期间给我安排通告没有,我也回去看看齐柔。”聂娆心肠软,想到那天何齐柔哀求地样子脱口而出:“我陪你去吧。”何齐锐在那端沉默了一会,聂娆面红耳赤,准备收回刚才说的话,他笑,低低缓缓地说:“欢迎。”他在这里提到妹妹,聂娆也想起了哥哥,结束这段通话就给聂远风打了过去。聂远风跟别人家的亲戚不一样,从不找她要钱,有时候她打钱打得多了还会把剩下的退回来,用各种勤俭节约的方式给她省钱,聂娆不止一次说自己比他过得铺张多了,给他钱是让他满足生活需要的,即使不愿那么奢侈,也没必要计较那几个子。聂远风咬定不能为她出力,只有从少花钱这方面弥补,不是拿她当外人,而是让自己觉得为家做了贡献,不是吃软饭的。这么说聂娆也不逼着他消费了,能够让亲人心安理得也是一种关怀。两个月没和家里联系过了,聂娆轻轻敲打着洗手台等人接,谁想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她嫂子在那头哭腔颤颤地说:“小娆你哥现在在医院呢,你什么时候来。”第二十二章医院不是个好地方,迎来送往,非死即伤。聂娆接了电话就赶了过来。跟聂远风一块呆在病房里的有两个人,一老一少都在睡觉,她放慢脚步走到跟前,在给聂远风削苹果的嫂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眶一下就红了,抹着眼睛说:“小娆,你哥前几天搬机器的时候把脚砸断了,说是最近经常手抖,来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才知道是脑神经出了问题,要做手术才行。”话音刚落聂远风便责怪道:“不是跟你说了别耽误她工作吗谁让你把她从大老远叫过来的。”长着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男人左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仰坐在床上,裹着批发市场上论斤卖的军大衣,雪白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架在脚踝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强撑着的威严。聂娆皱眉,替身旁泣不成声地女人出头:“哥,你是不是我哥,出了事故你不跟我说对吗你怎么这么跟嫂子说话,她也是担心你。遇到这种情况不找我找谁,不跟我说跟谁说。”聂远风叹气:“你今天不上班吗别让我耽误你的事,真有三长两短你帮我照顾好你嫂子就行了。”“不用你说我都会管。”聂娆有点生气,转向她嫂子,握着那双略显苍老皱纹清晰的手柔声安抚,“嫂子你放心,现在医术这么昌明,我哥一定不会有事的。”说这话她自己都有点心虚,毕竟双亲都是被病魔拖垮的,她也熬过了地狱般漫无止境的岁月,回想起来心有余悸,连静园的医生给杜泽临治疗她都不敢看。自信和优越感也不能从容推翻万物轮回,掩耳盗铃都是假的,血肉之躯终究敌不过命数,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哪能平平安安活过五更。她心绪不平,正忐忑着,背后忽然有人响应:“说得对,家属别那么焦虑,会影响病人情绪。”清朗的男声蓦然响起,聂娆回眸,一眼看到了拿着文件夹、圆珠笔夹在胸口口袋里的王国伦。她眼里闪过讶异之色,王国伦尽收眼底,温和地笑:“又见面了。”聂娆回神,讶然问他:“你在这里工作”王国伦点头,看着聂远风对她说:“我是他的主治医生,如果你们决定做手术的话,也是我主刀。”聂娆回头看了眼聂远风,觉得有些话当面说不合适,拉了王国伦出去说话:“麻烦你了,能不能告诉我这手术存在多大风险,有几成把握,术后会不会有后遗症”王国伦见她问得急,倒不兜圈子:“我尽量跟你用通俗的话说吧,他这个病很难发现,因为导致抽搐的原因很多,一般都是在抢救的时候才发现,做了手术能救回来,送医院送晚了可能就不行了。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要做的话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他比较幸运,发现得及时,没多大问题。”她认真看着王国伦,严肃郑重地嘱咐:“拜托你了,钱都不是事,务必保证我哥哥平安,我知道你们做医生的见惯了生死,但这里的每一个病人对于他们的亲属都是很重要的人。你担保过,说了会没事的,万一手术过程中出了差错,我可饶不了你。”这么严肃是她胆怯了,眼见着挚爱血亲一个个离世,她害怕在手术室里因为医生医术的问题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如果真的因为失误让她失去了,不管他们见过几次面,她都不能原谅。王国伦被她逗乐了。她真是第一个敢在医生做手术前威胁恐吓的病人家属,一点不怕得罪了动刀的人,充分相信他的职业素养。他们当医生的虽然见多了生老病死,但也不是司空见惯就会变得麻木不仁,见的更多的是她这种为自己求生、为亲人求生,接受不了最坏结果失去理智的人。总有一些未能救人的医生并非庸医,总有一些沉痛愤恨的家属并非愚民,人之常情,才需要更多体谅、包容、理解和原宥。王国伦沉吟片刻,适时开起玩笑:“你看我像收贿又手艺不精的人吗”聂娆盯着他看了许久,卸下端着那些做作又没人情味的世俗样,有点唐突地说:“你长得确实有点不像医生。”无论传说中的还是印象里的医生都让人觉得温文尔雅,可第一印象深入人心,假如没有这件白大褂在外面披着,可能谁也猜不出,她说得是逆耳的实话。王国伦挑了挑两道陈墨一样的眉,笑:“为了证明我真是这里的医生我请你吃午饭吧,就在楼下的食堂。伙食不错,没有员工卡很多菜打不到,我是诚心的。”聂娆常年混迹香港,挂着英文名,但是特别传统受礼的人,老祖宗的留下来的文明不敢忘,从不无缘无故贪人家便宜,再不足轻重也不随便拿,眼下权当是他客气,随即推辞道:“谢谢不用了。”她一顿,转而向他打听:“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吗我看我哥那腿也不能吃辛辣的,用药也少不了忌口,这一带当地人口味重,我怕他吃不了。”王国伦长了张生人勿进的脸,心肠倒热,真心实意替她拿主意:“现在的餐馆都讲情致腔调,好看不管饱,椅子也横七竖八地摆,恨不得逼死强迫症,我倒知道一家经济实惠有感觉的店,我们一个科室的总在那聚,但酒香巷深的,我怕你找不到。”聂娆不愿麻烦他:“医生哪有不忙的,你告诉我就行,大不了多花点时间,反正有我嫂子照顾着,实在不行我还能用导航。”王国伦懂她的意思,也不勉强,顺坡下:“差点忘了我是来查房的。那你自己找吧,餐馆名叫小城故事,你出门左拐,走到第一个路口,往前,走到尽头,再右拐,穿过商业街,再走五百米左右就能见着了。”聂娆聚精会神,随着他说,无声念叨,等他说完也记得差不多了,道了声谢,赶紧出门了。王国伦兴致盎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对她的印象挺好的。聂娆不怎么会谈恋爱,和何齐锐确立关系以后一直不知道怎么发展,但何齐锐属于特别会撩的男人,两人顺其自然,偶尔聊天,他总能准确掐在她兴头上,让她被琐事烦扰的心情好一点。在此之前她没拿男女之情当回事,后来觉得处处对象也挺好的,所以不忙的时候在努力扮演女朋友的角色,一点点摸索。接下来几天的计划被打乱,答应的事做不到了,聂娆觉得特别愧疚,边找餐馆边给他打电话说不能陪他了,何齐锐自然问缘由,她闭嘴迟疑了一阵,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聂远风这边的事告诉他。一是她不习惯麻烦别人,搭把手她心里都难受,二是她不喜欢跟人说那些不太好的事,怪矫情的,众生皆苦,没哪个成年人做得到万事如意,别人又帮不上忙,何必拿那些负能量给人添堵。她想了又想,还是选择不说,含糊其辞地说自己又忙了起来。何齐锐信,不仅因为电话这头的人是她,也因为聂娆在他眼里真的是太忙了,三天两头见不着面一点都不夸张,她那眼皮底下的乌青也是实打实的,心疼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细问她遭的那些罪。你见过越多恶心的脏事,越愿认真过好自己的生活,见过万般苦楚的无可奈何,就明白短暂的快活自在多么难能可贵,见过越多讨厌的奇葩,越珍视志同道合的人,适当见见见不得光的一面,做很多事之前就不会那么任性决绝了。有些话在没有眉目的时候说出来假,放出去收不回来,心里却总惦记着那点承诺,闷着闷久了会感到焦虑,不光对方盼得辛苦,没等到会失望,自己也兑得难受,对方越包容,情绪越低落,就像这回事发突然,不得不临时改了主意,可她还是怕他当做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她开始琢磨怎么策划一些惊喜给他,至于是什么惊喜至少下次打电话别围绕着三个问题:在哪,做什么,接下来做什么。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第二十三章最近几天林文娇傍上了早些时候跟聂娆说很喜欢的金主,那人对上了她心里模模糊糊的理想型。来历不明,有点背景,出手阔绰大方,行踪不定,身边总跟着乌泱泱一帮人,几乎是一见钟情。有段时间她踢翻了毒鸡汤,把屋里那一千多本漫画书全打包低价卖了出去,把过去猎奇买的不伦不类的衣服统统装进了箱子里,用攒了多年的积蓄飞去了欧洲。到荷兰看郁金香,坐船渡运河,在阿姆斯特丹街头让助理照相,去看缺一只耳的梵高的画作,又转战恐袭高危国比利时,度过了几个乌云翻滚的阴天,又去法国兰斯看教堂灯光秀,回国前在巴黎买衣服买包包买护肤品买鞋子,批发似的带回了国内,微博上出现了一个面貌大改的女艺人。有不好的声音,说她崇洋媚外,想改头换面,却依然蹩脚虚荣,有支持她的声音,说这才是她的本色。出去玩了一圈她心情好,网线一拔照样哼着歌买自己喜欢的冬装。从遇见聂娆的第一天起她就要求她不做完该做的事不能玩,看着别人山南海北到处跑只有羡慕的份。原来每个人要走的路真的不一样,她一面嫌弃着聂娆给她灌输的老观念,一面尊重着聂娆传输过来人经验的苦心。也许在她不喜欢聂娆那种认为除了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高高在上又自以为是的样子,但即使是最想闹翻的时候,也只是说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