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已经没有了最初的不适感。她渐渐开始同情这个男人,看来,女子病得不轻。她又想,男人和女人是夫妻,男人肯定深爱着女人,难道女人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雅丽对两人各种桥段的猜测,只见一个穿白褂的外国医生和两名护士走了进来,还有一个穿黑西装的矮个头男人。矮个头男人走到穿戎装男人的面前,连喊了几声男人,男人置若罔闻。矮个头男人似乎犹豫了,就雅丽的角度来看,他好像怕那个男人。于是,矮个子男人把目光投到医生的身上,外国医生大步走了过来,用流利的中文说道,“魏,让我再检查一下夫人的伤处,如不感染的话,夫人就能渡过危险期。”这回,雅丽听清楚了。外国医生抬手,正要掀开盖在女子身上的被子,一直处于痴傻状态的男人突然发飙,打开外国医生的手,俯身抱住女子的身体,“你们不准碰她,她是我的,是我的”外国医生似乎被吓住了,“魏”但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男人扫视过来的眼神唬住了,“你们救不活她,我就叫你们给她陪葬再把你们的骨肉统统丢到乱葬岗去喂狼”那两个护士本就战战兢兢,听了此话,不可遏制地开始发抖。男人的字字句句无不透着凶残,矮个头男人打了寒噤。他知道,魏局长说出口了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他平日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更何况,躺在床上的女子牢牢地绑紧了魏局长的心,若她有不测,后果矮个头男人不敢想下去,魏局长会做出什么疯狂的行径来。局长为这个女子疯,为这个女子狂,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似乎过了。矮个头男人之前一直想不通,他以为局长只是为了征服这个电影明星的心,不想局长却动了真心。局长连日来不吃不喝,不出门,不工作,自女子做了手术后,就一直守在她身边。一向嗜工作如命的局长竟对工作也不管不顾,谁的电话也不接,电报也不看,包括下属汇报的事项,也置之不理。看来啊,局长也有致命的弱点,矮个头男人瞥了一眼床上的女子,从鼻孔中喷了一口冷气。“魏,你就算杀了乔治,也不能救活夫人的命”乔治医生经过短暂的恐惧之后,奋身上前,做出一位医生该有的行动,“只有医生的技术才能救夫人,你无能为力你再这样无礼,只会耽误我们对夫人的救治。”矮个头男人看着眼珠怒胀的局长与乔治医生对视,后背渗出了大片冷汗。他真心佩服乔治医生,面对杀人不眨眼的局长,竟敢公然挑战,正面鄙视局长的权威,想想都后怕。反正,他这辈子是不敢。剑拔弩张的气氛围绕这个房间的每一个人,雅丽也不意外。现在,她不同情这个男人了,他这是爱夫人吗他威胁医生,阻挡医生,不是害了夫人吗她走到床边,避开那个叫人心生恐惧和厌恶的局长,看了看被称之为夫人的女人,女人的脸色似乎更让人忧心了。收回理智的魏局长结束了这场僵持,他离开了床边的人,让乔治医生为女人作检查。望着乔治医生的背影,他的心忐忑不安,就怕那背影突然转过来他对乔治医生的医术毫不怀疑,但已经三天四夜了,他动摇了。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乔治医生会不会是派来的特务。明知道要了她的命,就等于要了自己的,他绝对不允许发生此事。他忘记了乔治在上海如何劝他给她作手术,他好像把所有事都忘记了,只记得要她活着这件事。大片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衣,他穿着那件血衣在房间外面等消息,染着血的衬衣没有丁点血腥味,他没有丝毫厌恶感,反而觉得沁进身体发肤的味道,让他安心。护士进进出出,盆里的血融着水刺痛了他的眼。他在屋外抽了五包烟,最后还是等到了那个搪瓷小器皿中的子弹壳。她从中弹之后,没有醒过来。弹片取了出来,两颗,伤及脾脏,乔治说,只要渡过三天的危险期,她就自然醒过来。可她还是没醒来,似乎就情愿这么睡下去。这么对他置之不理,是她至今以来,最成功的手段。她会演戏,他早知道。现在好了,她再也不用利用假装,奉迎,巧取等手段在他的生活里充当一个陌生人。苦涩的笑容怎么也挤不出来,是啊,不管他如何守着她,终究是留不住她的。她明明是一只凤凰,他却偏偏要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困死在鸟笼中,供他欣赏,供他玩弄。就像这几年,他想方设法留住了她的身子,却没留住她的心,她是只折了翼的凤凰,收起所有的光芒,只为等到重生的那一日。这一日,难道就要来了他的心好痛,痛到无法正常跳动,好像总要慢几拍。他期待那个背影转过来,又害怕背影转过来,矛盾的心里让他又产生了要见血的冲动。他是个嗜血魔王,是个在劫难逃的罪人,他的双手染了永远洗不净的鲜血,他低头看了看手心,什么都没有。他早预料自己得不到好下场,但他绝没想到,要她来替他承受生命的洗礼。要赎罪也只能由他来,她没有资格,没有立场。他不能再呆在这个房间,他从未如此害怕。他看了看矮个头男子,矮个头男子的右手扶住了腰,一直放在上面不动。随着他的离开,房间外面又多了几个着戎装的人,都带了家伙,他们面色肃然地等在走廊上,随时听候矮个头男子的指令。魏局长不信佛,也不信耶稣,从来只信自己的智慧和双手,但这一回,他没辙了,他认输了。无论是佛祖,还是耶稣,还是圣母玛利亚,他都求了一遍,他跪在隔壁的房间中,双手抱拳,俯身在地,把额头压在紧握的拳头上。雅丽一向看不得血的,当她在乔治医生的手下,发现那滩褐红的血时,她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差不多要吐出来的时候,她移动了脚步,随后,又找到了魏局长。她看着这个可怜又可恶的男人跪在地上的姿势,无比虔诚。“只要苏锦夕能生还,我愿意用生命来换。只要苏锦夕能脱离危险,我愿意在隔天就死去。只要苏锦夕能醒来,我愿意接受所有的惩罚。不管是下地狱,还是永世不得超生”魏局长重复着低语,一遍一遍重复,直到雅丽听不下去了。眼角溢出了莫名的泪花,她不知道魏局长是什么人,但从他的衣服和周围的环境来看,他必定是某位军中要人,或是特务大胆的猜测让雅丽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她在另一个时空里经历了洋楼里曾经的故事,那故事一定缠绵悱恻,一定充满了惊险。作为一名记者,就是要寻找充满了故事性的题材,雅丽一直喜欢探究新奇的事物,她注定要经历一些非凡的体验。主任调度她来采访,古宁村突逢暴雨,她住进了洋楼,许队长不见了,她捡到了那颗明珠这些相关看似无意,其实都是有关联的,步步让她走进了另一个空间。老天正在操纵她来促成这一善事吗老天感念他的悔过,在天时地利人和的状态下,设置了这一场救赎,老天又是不是暗藏了什么天机,用另一种方式对他进行惩罚这一切都仅仅是雅丽的臆想她的身体飘动了,那个人还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跪着,嘴里喃喃念着、电影皇后一九三五年,冬,沪上理查饭店。刚刚诞生的第一届电影皇后霓裳穿着雪白的蕾丝缎绸长裙站在礼台上领奖,手中的金色奖杯,改良的洋装,柔媚的脸妆,让她成了全场最为瞩目的女人。当她的发言时,镁光灯不停地闪铄。外国记者,本国记者为了抢先在各大报纸上刊登这一次竞选电影皇后的盛况,争相拍下了她各方位的靓影。颁奖典礼之后,大饭店的宴会厅里,顿时欢乐起来。一时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满场皆是贵宾交谈欢笑声和悠扬的音乐。新晋导演余楠携电影皇后霓裳与重要坐席的贵宾一一敬酒,谈笑风声中,各种艳羡嫉妒爱慕,全权投注在这颗冉冉升起的明日巨星的身上。霓裳换了一件瑰丽旗袍,袍面上的红玫瑰在款步摇曳下栩栩如生。正值风华正茂的她,与年龄稍长的余楠导演走在一起,无论从外表,气质,还是从年纪上看,都是绝配的,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所以,时常有贵宾拿他们打趣。霓裳大方地微笑,不露痕迹。每当这个时候,余楠会主动地澄清之间的关系,告诉对方,他们只是合作完美的搭档。“一个是导演,一个是演员,两人在三年间合拍了五部电影可以说,霓裳小姐的电影皇后宝座是余楠鼎力协助拿下的。没有余楠,就没有今日的霓裳”范严伦远远地望着那一对璧人,心中有所思量后,对坐在身边的男子耳语了一番。被夺目的光圈包围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引来一片欢声笑语。他们就快要走到这一桌了,良久的静候总算要到尽头。时机刚刚好,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高冠,男子嘴角勾起一抹静凉的笑意,是时候了。“花瓶落地之后,会怎么样呢”男子忽然问范严伦。范严伦看了看光彩夺目的霓裳,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男子,一时无法揣度这句话的含义。他猜到了男子的目的,于是自告奋勇道:“局长,严伦明白你的意思。一个电影明星嘛,小意思。”哼男子冷笑了一声,凌厉的目光从范严伦的满脸肥肉上一掠而过。范严伦心生恐惧,摸不清长官的究竟,就得不到长官的重用,这一向是他攀功名的要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想方设法让长官高兴。男子端起盛着香槟的高脚杯,朝范严伦这边歪斜了一下,“他们来了”唔范严伦总算能舒一口气,嘿嘿,局长的那点歪心思,他怎么会摸不透。这种事对某些人来说难,但对于他范严伦来说,小事一桩。想到这里,他堆起笑,迎合道,“局长,我保证,下周让这位美丽的电影皇后主动来找你。”男子露出一股得意的笑容。随着那两人的接近,男子的心狂跳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如此紧张过,从未如此害怕过。关乎她的一切,他早就了如指掌,在她身边放眼线,就像放了一只窃听机器一样。她的生活和事业,如数被他搜刮,但她对此一无所知,还沉浸在一跃成名的喜悦中。她的事业,她的爱情,她的伯乐,都将被她毁于一旦。尽管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纹丝不动。男子早年养成了不动声色的好习惯,所以,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人。不了解他的人,有时也会把他这种好习惯看成稳重。舞台上的小提琴演奏者换了一个曲目,曲目刚一响起,余楠和霓裳就一前一后来到了范严伦这一桌。这一桌坐的非富即贵,其中有与余楠相熟的中英时报主编和洋行买办,余楠和他们先寒暄之后,再与其他人碰杯。众人皆祝贺霓裳,要给她敬酒。余楠就像个新郎官一样,把霓裳保护得严严实实,帮她全挡了。这时,主编查尔斯把范严伦和那个男人介绍了一遍。余楠的目光迅速游移到了男人的身上,不知何故,他忽然有了不安全的感觉。幸而,他是见过世面的人,端起杯,“没想到魏局长如此青年有为,余楠久闻大名,真是幸会幸会。”魏治明爱理不理地笑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端起酒杯,与之相碰后,又把酒杯的方向转向正盯着他的霓裳。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他以为早已忘记了那双明亮的眼眸,今日见了,竟未曾改变。她的笑容在下一秒钟僵住,她为何收敛装出来的笑容,难道他有什么破绽被她发现飞速地过滤了那些可能和不可能,魏治明终是开了口,“霓裳小姐,恭贺夺取电影皇后的桂冠,以后在电影界定会前途无量。”霓裳心中的异样无法消除,但她是个演员,重新换一幅表情对她来说,又有何难“承魏局长美言,霓裳日后在电影方面还需要多加学习。”酒杯清脆相接,一根隐形的绳索把两人连在一起。从此后,沪上城的酒宴舞会有他,就必定会有霓裳。魏治明笑了,一口干了那杯澄清的液体。霓裳在抿了一口之后,转身离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比以前丰盈的身段,一直望着,和多数男人一样。可谁又知道,他的目的是不同的。他多么期望她回头来看一眼,哪怕一眼也足以让他打消那些邪念,可惜,她没有。有些错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错下去。可笑他还曾心底存有一点贪念。余地是留给自己的,不是那些犯错误的人。沪上的各国租界中一直隐藏了暗谍,这些鱼龙混杂的人中,有各国的,也有本国的。他们这些人为了各人或各国的利益,深入各色人等当中,充当各类角色,以夺取有利情报为最终目的。魏治明是让所有情报人员闻风丧胆的暗谍头目,尤其让那些汉奸痛恨和恐惧。他杀人不眨眼,又行踪漂浮不定,没人可以预料到他的手段何时会伸向他们。头脑的理智,心思的慎密,心肠的毒辣,身手的矫健,这些特质都是他留给谍报人员的印象,但见到他真面目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不过,最近一段日子,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