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砰”的一声脆响,沈婧婧的话也嘎然而止。陆群飞手中的文件夹滑落,零零散散的纸页撒落一地。他连忙蹲下拾捡。沈婧婧见状也上来帮忙,却惊讶地发现陆群飞面色苍白,双眼发直,像突然间被什么东西抽去了魂魄。“陆老师你怎么了”沈婧婧瞪大了眼睛,她着实吓到了。“没,没什么”陆群飞强作镇定地说道:“婧婧,你帮我整理好,我有事先走。”他说完起身,步履匆匆地走出了资料室。“我刚才说什么了”沈婧婧一头雾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陆群飞关上车门,抱着额头倚靠在驾座上。他的脑核像探测到方向的罗盘飞快地旋转,过滤,筛选出沈婧婧那番话里的关键词六年伤痕无家可归的女孩是的,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初次相遇时她的忧伤与眼泪,他明白了她抓住他的手时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他明白了为什么她那双深如海水的眼睛总像在欲说还休她一直在暗示他,而他却无动于衷他骂自己真是一个迟钝的笨蛋那天晚上,他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阳台上就转身离去他怎么可以再一次丢下她,再一次把她留在那个漆黑冰冷的夜晚里孤独无依陆群飞抓着自己的头发,百感交集,久久无法平静。千千千草这两个名字竟是同一种身份他开着车在黄昏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行驶。他想此刻就去找她,他要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要清楚地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不,他不能这么冲动他冷静下来整理自己的思绪。少顷,他重新启动座驾开往城西的方向。平安之家养老院坐落在一处僻静的槐树林里。这里绿树成荫,远离喧嚣,是安详晚年的世外桃源。千伯父住在这里已有四个年头了。自从女儿离开后,他的事业也付之一炬。没过多久,又患上了中风,且久治不愈。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消瘦,还不到五十岁看上去却像个佝偻的半百老头。三年前,他住进了这家养老院。除了林伯母,陆群飞也时常来看望他。他最近一次来探望时,千伯父已经话都说不利落了。由于病痛的折磨,他过早地衰老了,眼神浑浊得如一滩死水。让陆群飞不禁触目伤怀。在他原有的印象里,千伯父是一个无情而冷酷的父亲。现在看来,在这个父亲的心里也是在时时刻刻惦念着自己的女儿。只是人已离去,追悔莫及了。陆群飞到达养老院已是晚上七点。他来到千伯父房门口,正逢林伯母开门出来。她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慈爱的笑容,随即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千伯父已经睡去,不便进去叫醒他。他们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休息区一侧坐下闲谈。“难得你这有心的孩子,时常来探望他。”林伯母那双被细纹围绕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如意。曾经美丽的容颜日益憔悴。虽已于千伯父离婚,出于某种愧疚和自责,她仍时常陪伴在他左右。“千伯父的身体可好些了”陆群飞问道。“还不是老样子。”林伯母叹了口气,“不提也罢。你呢,可还好”“我很好,伯母放心。”“那就好。盛夏倒是常常提起你,她也是一个实心的孩子,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我也知道,你还在生盛夏的气唉,不说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老了,也理解不到”陆群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可怜千草那孩子,说走就走了。”林伯母红了眼眶。“伯母”陆群飞不知该从何说起。林伯母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劝我。是我欠他们千家的,难过一下也是应该的。”林伯母低声啜泣,陆群飞只能好言相劝。他心里的那个推测虽已肯定了七八分,在还没有完全得到证实前,他不能鲁莽地告知实情。更何况,他也不能保证千千是否愿意回来相见“我早就跟你千伯父说过,给千草买一块墓地。你千伯父就是不肯。说没有找到千草的遗体,他断不相信千草就这么走了”“也许千草真能回来”陆群飞低语。“你这孩子,怎么也跟你千伯父一样犯糊涂了他就老说千草还活着,不然谁会每年去千草奶奶的墓前扫墓呢”“扫墓”陆群飞愣住了。“你千伯父总说,每年千草奶奶的忌日,他去扫墓时总能看到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他说他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不是千草来过还能有谁说的跟真的似的。”林伯母望着远处,随即又叹了口气:“算起来,千草奶奶的忌日也快要到了”陆群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夜空中有一束探照灯光在左右摇晃,那是给夜晚的飞机做导航,防止夜航时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夜已深沉,只有那束孤独的光亮仍在不知疲倦地运动,像在天际中搜寻一切未知的秘密、第三卷 1离园公墓的山坡上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数以万计的白色十字墓碑。让每一个踏上这片草坪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以免打扰到长眠于地下的灵魂。千千抱着一束百合花,来到奶奶的墓碑前。她俯身蹲下,将花束放置草地上,掏出手帕细细擦拭墓碑上的灰尘。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千千起身回头,陆群飞已站在了她的不远处。他的手上同样抱着一束百合花。千千呆住了。他们互相对视,久久沉默,如定格的电影胶片。他一步步向她走来,他穿过她,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碑前。“六年了”他的声音像长长的叹息。“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在轻轻颤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逃”陆群飞转身看她。她那纤瘦的背部在打颤,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恸让她顷刻间泪如雨下,她双手捂在脸上痛哭出声。是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逃了整整六年陆群飞跨上前将她拥入怀中。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似乎担心一松手,她就会像鱼儿一样从他的怀里滑走。那天她哭了多久,千千自己也记不得了。她的泪水几乎湿透了他胸前的衬衫。她似乎用尽所有的悲伤,把一生的眼泪都交还给他。等她终于平静下来,他们已经坐在了石阶上。顺石阶而下是来时的山路。密集在阶梯两侧的墓碑像是从青草地里破土而出的白桦树枝丫,消声无息地生长在阳光下。目力所及的远方是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与这片公墓仅隔着一条狭长的河流。而这条河流竟成了生与死的分界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沉吟许久,陆群飞问道。这是一句伤感的问候。“我一直住在沈家里。他们都对我很好。沈董事长,沈夫人,崇安,婧婧,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千千打开了话匣子。痛哭过后,她的心里有一种久违的安宁。“群飞哥,你呢”“你走后,我去美国留学。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后来也无疾而终。两年前,我回国工作,一直到现在。”陆群飞眺望远处的河流,脸上有一种恍然如梦的神情。“时间过得真快啊。”千千的声音是苍老的。“千草”“不要叫我千草。”千千飞快地说道,轻轻地摇头,“我不喜欢从前的名字,也不喜欢从前的自己。我现在是千千千千。”“你还是没有走出来,对么”陆群飞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千千埋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如果失忆了,该多好”“你如果失忆了,岂不是把我也忘了”“只要记得你其他,所有一切,都不要再想起才好。”“可你,还是经常想起”千千缓缓点头:“我总是做同样的梦,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跟我说说,你做了什么梦”“群飞哥,你当真想知道”千千迟疑地问道。“当然,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所有一切。”陆群飞坚定地注视她,浅瞳色的眼眸里旋转着不可思议的形状。这就是那双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眼睛。此刻,就在她的眼前,那样温润,平和,又像能夺走人的魂魄。千千觉得自己仿佛还身在梦境中。“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我在水里往下沉,一直往下沉,好像永远够不到水底似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很多水草,浮木,空瓶子,它们一段一段从我的眼前游过去。水底很黑很黑,但我还是看得很清楚”千千失神地望着远处,梦呓一般自言自语。“千小千,”陆群飞觉得这样称乎她,才不会把她当成另一个女孩。他很自然地握起她的一只手,他的双手像一只手套将她紧紧包裹,“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嗯”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他攥在了手里。“让我帮助你,帮助你走出过去。”“你要怎么帮我”千千瞳孔涣散,脸上是茫然的神情。“用我的专业帮助你,我只需要你的信任。”他用力攥住她的手,似在传导一种是生命力。她当然信任他,她怎么能不信任他呢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遥不可及的时间尽头,只要他一句召唤,即便是身在漆黑的水底深处,她也会寻找他的光亮,跟着他走。千千点点头,又陷入犹豫:“可是”陆群飞看出了她的顾虑,说道:“不必担心会遇到婧婧,在我的公寓也有治疗室。”千千低头细看握着她的那双手。他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她抬眼看他,他的眼里全是温暖的笑意。陆群飞带千千来到他位于工作中心附近的私人公寓。这片公寓楼处于城市核心地段,紧邻城市公园,以为主流人士提供豪华高端的服务而著称。千千知道的经纪公司里就有好几个大牌明星住在这里。她第一次来到他的住处。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她终于走了进来。这是一栋面积大得像别墅的复式公寓。地板由磨光的大理石和欧洲橡木铺成。楼上是主卧和客房。楼下除了现代欧式风格的客厅,全配套开放式厨房,以白色为基调的餐厅,采光明亮的健身房,朝西的露天景观阳台,放满各类洋酒的酒吧,影音设备齐全的家庭影院,还设有一间宽敞的治疗室。治疗室靠南的墙上是一整面的嵌入式书架,上面整齐地排满了各类书籍,像个小型的图书馆。在治疗室的中间,放置着一张用于催眠治疗的流线型沙发,沙发朝向的东面是一个偌大的飘窗,雪白色的窗纱长垂及地。整栋公寓以暖色调为主,装修奢华又不会让人感觉太过张扬。沈婧婧曾形容他是 “低调的奢华”,一点也不为过。千千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就适合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这处房产是陆群飞回国前就已买下了。除了国内,他在纽约曼哈顿的别墅区也有购置房产。在美国留学期间,他利用寒暑假在华尔街证券交易所兼职交易员。他大学时攻读的是金融学专业,在股指期货这一行如鱼得水。他从事证券交易员的短短四年间,道琼斯指数从9600点飙升至16000点。金融业遍地堆满了美金,如他这般看似幸运实则勇于奋斗的人都如愿以偿地实现了“美国梦”。至今,从事股指期货交易依然是他资产的主要来源。千千好奇地左顾右盼,这里的每一处都充满了他生活过的气息。“可喜欢这里”陆群飞问她。千千猛点头。陆群飞俯下身,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只要你不开心,随时可以回来。”陆群飞眨了眨眼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微笑。千千望着他发愣,直到他在她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小千,我们做晚饭吧。”千千喜欢他这么叫她,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这个房子里的女主人。他们互相帮对方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开了。和心爱的人共同完成一顿晚餐,这就是千千一直向往的生活。他穿着围裙伸着长长的胳膊炒菜的样子在她看来迷人极了。不过一会儿,两盘龙虾意大利面和蔬菜沙拉就上桌了。她不太会剥龙虾,笨手笨脚地费了好大功夫还是不得要领。“喏,学着点。”陆群飞熟练地摘掉小龙虾的头,将龙虾中段一折,来回捏一遍,很快的,整只完整的虾肉便从壳里剥离出来。“把小嘴张开。”他把虾肉放进千千嘴里,问道:“好吃吗”“群飞哥,我想天天吃你做的饭。”千千感觉这一生都从未如此幸福过。“只要你赏光,我天天做饭给你吃。”他们相视而笑。千千平时的饭量很小,但那天她把整盘的意大利面吃得一点不剩。饭后,他们躺坐在阳台上一边喝红酒,一边欣赏这个城市的夜景。陆群飞伸着两条长腿,仰躺在地上,一只胳膊撑在身后,一只手拿着红酒杯浅饮。他仰望漫天的繁星,眼神迷离。千千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盯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