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行来,怀真见的分明,竟忍不住想要后退,他或许并非有意,然而此刻靠过来之势,却叫人难以安静自持。怀真不由脚步一动,不成想雪地里站了半晌,腿脚都有些僵了,忙抬手扶住梅树。那只伤着的手却仍是不敢擅动,勉强掖在斗篷中。唐毅一直走到她跟前儿才止步,此刻他的面上却也并无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片刻才问道:“是要回去了”怀真定了定神,垂眸不去看他,只道:“是。”唐毅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好,回去罢。”怀真不知要说什么,也不知他是何意。只好道:“既如此,我告辞了。”她迈步要走,正要经过他身边儿的时候,唐毅忽地又道:“从今儿开始,别再来了。”怀真听了这句,双眸缓缓地睁大,死死地盯着眼前地面,却见他的官袍一摆随风掠过,那火红的一抹刺痛了她的双眸,仿佛一瞬间什么也都看不到了。风飒飒,雪乱舞,梅花亦也凌乱了,两个人背面站着,谁也不曾看对方一眼。最后,是怀真点了点头,道:“是。”一步往前迈出,却又停下,用力深吸了口气,才举步去了。唐毅站在原地,听到她脚步声凌乱慌张,听到笑荷匆忙问:“怎么了”听到两个人渐渐离去,此刻万籁俱寂,仿佛天地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忽然之间,偌大的梅树无风而动,一树雪梅狂舞坠落,如下了一场急雪,雪落了唐毅一头一身,他理也不理,收手回身,仍也去了。话说怀真同唐夫人提过这两日家中有事,怕不能再来当时唐夫人也并没多说,只因此事,却是李霍的后事。因双方海上交战,连战船都因被炮火击中,沉悬海底,因此自然无从找寻只长平州那边送了几件李霍的遗物并应玉收拾了几件他的衣裳,权当是棺殓了。因皇帝有旨意,京城三品及三品以下的文武百官,皆得吊祭送行,是以这一日,不管是京内或者幽县,处处皆白幡连天,哭声动地,路上有王公大臣们摆设的祭棚不说,也更有许多百姓自发前来送别,这情形,竟像是当初远征沙罗而亡、送别孟飞熊将军的场景。当初李霍也在送别队伍之中,心中未尝不也是想着,有朝一日,亦如孟将军般,能够马革裹尸,为国尽忠,如今也算是: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唐绍,凌绝,应佩春晖以及李霍素来交好的一干军中众人,上到二品大将军,下至不上品级的参军校尉等,足有二三百人,尽数前来送行。凌绝虽然从来都是个冷的,却也双目红肿,更不必提应佩春晖等,已是哭的无法自禁。因狗娃年幼,李准便代替狗娃,摔瓦捧灵,一路相送。虽皇帝旨意只命三品官员及以下尽来,然而朝中许多一二品大员也都自发来到,一来是敬重李霍壮烈,二来也是因应兰风之事,先前大家都彼此相好,只因镇抚司一遭,众人各种顾忌,因无法挺身相助,甚至有人误解应兰风的因此都也借着这个时机,前来致意。因此这一场,竟是满城惊动。而别人尤可,应玉跟李贤淑早已经哭的又死去活来,怀真本守着母亲,不时又劝慰扶持应玉,不料眼见众人一片哀恸,不免触动她的心事。又想起小时候的旧事,同李霍在泰州相处的种种及至上京,他相待的种种,音容笑貌,宛若在眼前,从此却天人永隔,再也不能如昔日渐渐地,竟也禁不住,只顾掏出帕子,竟也大哭不止这时侯,竟也恨不得随李霍而去,一同死了,倒是干净。王浣纱在旁相劝,却也无用,因见是这样的情形,不免也想起自家的家事来当初事出突然,竟连个拜祭的时候都没有,哭也没处哭去,如今,一时也忍不住了,便趁机也大哭一场。有许多各府的女眷本是来吊祭垂问的,见状,都也不由垂泪。正在上下悲恸,难以自禁的时候,却有一人过来,相劝李贤淑跟应玉,又来至怀真身边,见她哭的那样,便道:“怀真,李霍临去都还惦记着你,倘或你为了他哭坏了叫他怎么安心自去。”怀真已看不清人,只听声音,知道是郭建仪,却因哭的昏沉,已不能抬头了。郭建仪又叫丫头们扶着她进内,不许她再这般啼哭下去。怀真去后,郭建仪便又出来,照管上下各色事宜。只因应兰风身子仍是不佳,只勉强出来应了一会儿,因见这般场景,自然也不免伤心,无法理事。应佩虽有能力理事,只因跟李霍关系素来极好,因此只顾伤怀大哭,竟无法应酬。余下只有王曦,同郭建仪,再加上王浣纱的夫婿程公子三个人,还能里外照应,如此才使得。郭建仪劝过李贤淑等,便出来,同王曦又商量着说了几句,忽地听人说道:“礼部唐尚书跟众人来拜祭。”一抬头功夫,便见唐毅跟几个礼部众人前来。郭建仪跟王曦均是一怔,旋即双双迎了上前。唐毅上前,亲上了香,烧了纸,悼念了会儿,才退出来,见应兰风不在,便问起来。郭建仪道:“表哥身体欠佳,方才入内去了,我叫人领尚书大人前去就是。”唐毅想了想,淡淡道:“不必了,也没有要紧之事,且让应大人好生休息便是。”说完之后,竟行了礼,自离去了。郭建仪将见他脸色冷淡,举止虽然有礼,却透着疏离,心中早已经诧异,连王曦也说道:“为什么觉着唐尚书跟咱们疏远了呢,难道是因为跟妹妹和离了的缘故”郭建仪蹙眉道:“他的心思向来深沉,谁又能猜得到。罢了。”话说唐毅离开了应府,自回了礼部,思忖半晌,便命人把陈基唤来。顷刻陈基来到,行了礼道:“大人唤我何事”唐毅问道:“听说你素来跟那王浣溪走的甚近不知如何”陈基脸色一变,忙低下头去:“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只是她很有好学之意,属下便同她见了几次,无非是借她些家中藏书罢了。”唐毅知他心意,道:“不必惊慌,我非问责只是,你同她也算熟络,可知道她是什么心性为人”陈基见问,才微微抬眸又看向唐毅,见他面沉似水,无悲无喜,他认真想了会儿,便说:“是个聪明能悟的性子,学的也甚快,只不过”因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唐毅道:“你说。”陈基道:“上回大人吩咐我把凌镇抚使要用人的消息透露给她,那时属下还不明白后来见她一心想要到镇抚司去,后来又跟随了镇抚使,属下才明白大人的心意,然而大人既然有此意,只怕也明白王浣溪的为人,她从聪明,行事超出常俗,可心性偏激,只怕并不是那种”唐毅淡淡说道:“不是那种贤良淑德的好女子”陈基苦笑,道:“倒也不能就说她坏。”唐毅觑着他,陈基素来不在这些上头留心,如今竟跟王浣溪破例相处这多日唐毅便道:“你可知,在我的眼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坏之分。”陈基一愣,抬头看他。唐毅忽地道:“你去把她叫来。”陈基越发意外,拱手答应了一个“是”,要走的功夫,却又停下,回身迟疑着说道:“大人方才的话,属下隐约明白,当初大人叫我去跟她接触,我发现她仿佛对大人有那种心思,因也说过,在大人心中,不会有别的女子”说到这里,就见唐毅眉峰轻轻一动。陈基忙停口,又道:“属下原本同她明说过,在大人眼中,只有那种能效力办事之人当时她大概是因了这句话所激,故而一心要去镇抚司,想做出些事儿来”唐毅听他说到此,便道:“不必说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只管去叫人。”陈基见是这样回复,只好低头领命而去。且说陈基来到镇抚司,王浣溪听说,便忙出来相见,听了来意,大为惊喜,抓着陈基问道:“果然是唐大人要我去的可知道为了何事”陈基见她满面喜色,冷道;“不知。”王浣溪笑道:“罢了,何必问你,快带我去就是。横竖我待会就知道了。”陈基越发闷闷,哼了声道:“你何必这样高兴只怕找你没有好事。”王浣溪道:“肯找我,这已经是好事了。用你多嘴”陈基忍不住道:“我是好话提醒你上回你侥幸无事,可也毕竟吃了一场惊恐,难道立刻忘了这回,只怕是大人看你经过了这场,故而还想派你什么,只怕更加凶险,你只有一条命,且惜着点儿罢”王浣溪忽地打量他,陈基道:“你看我做什么”王浣溪笑道:“你可是在为我担心不成这可是唐大人的命令,你竟对我说这些你不怕唐大人知道了动怒”陈基心中一震,自知失言。皱皱眉说:“我是看你可怜,才好心提醒,你反而狗咬吕洞宾”王浣溪道:“我怎么可怜了”陈基道:“明知道人家要利用你,你还上赶着这么兴头且今儿应府内发付李将军,一概人等都悲恸难禁,你倒是无事人一样,也不回去看一眼。”王浣溪道:“我知道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何况他们见了我反而生气呢,倒不如不去讨嫌。”陈基见她如此薄情,不由苦笑。王浣溪又道:“且利不利用的,也看各人的说法,譬如你也也是在礼部效力,被大人使唤,如此也可说是被利用着罢何必只说我,何况,别的人求着利用都还不能的呢。”说着,竟又喜欢的笑了起来。陈基又听这些话,也知她是飞蛾扑火,多说无益。当下领着王浣溪来到礼部,入内见了唐毅,陈基往外之时,听唐毅问道:“你在镇抚司这许多日了,可都学了些什么”王浣溪有些忐忑:“镇抚使让人教了我好些,什么刺探,追踪等等许多只不大派我出去。”陈基无声一叹,站在门口,袖手静候。、第 325 章话说李霍之事过了之后,应府兀自有五六日不得安宁,种种迎来送往,周旋招待,不可胜数。里头的事,应玉在最初的悲恸之后,反倒缓过劲来,见李贤淑如此,怀真身子弱,加上最近也是不遂心的,哪里经得起这许多磋磨,应玉便敛了那伤心欲绝之态,撑着起来理事,且又有个浣纱、韦氏在旁略略相助,倒也使得。外头,却亏得有郭建仪跟王曦在,又加上程公子在此帮手了两日,只因应兰风之事终究化险为夷,又是一个“官复原职”,因此当时在那风口浪尖之上,兀自为应兰风说话的程家,自然便显得殊为可贵了,程家主私底下盛赞程公子,又很是嘉许王浣纱,只觉得有妇如此,十分的忠孝节烈,虽不是应兰风亲生的,却也大有其仁烈风范,程公子也因此越发敬重王浣纱,不提。话说送别李霍之后,次日,平靖夫人府内派人来请,怀真有心不去,想到平靖夫人偌大一把年纪,怎能狠心相拒,便撑着来到。谁知她因那数日来,来往于应府唐府之间,又且搜心尽意地安排处置各种事宜,本就有些耗尽了精神力气。那日自从唐府回来后,便有些阵阵地心倦意淡,第二日又痛哭了一场,竟似把通身的精神都散了似的,只因如今众人都仍余痛未休,怀真便不欲另生事端,免得又添愁加伤的。这日来到平靖夫人府上,略应对了几句,便咳了起来,竟一发厉害了,平靖夫人这把年纪了,怎会看不出来她身上不好,当下便把府中的大夫请来,又叫再传两个太医。怀真见她忙起来,满心只想压着,又肯求别叫张扬,平靖夫人见她急了,便应承,自叮嘱那太医道:“只管给这孩子看好了,回头也不必对别人说起。”太医哪敢不从,唯唯称是。平靖夫人因多日不见怀真,又知道她近来事多,如今又病了,便劝她多留几日,怀真倒也有此心,横竖自个儿如今的情形,只怕回家后也只是添乱,便顺势答应了。这一日,便发起热来,晚间烧得厉害,浑身如火炭一般,平靖夫人原本就担忧会有此情,便把那府中的女医叫来,让她细看。原来这两年来,平靖夫人的身子自大不像是从前了,且有些疑难小病之类,每每发作,太医虽然信得过,但毕竟每次要进宫去传,来回定要耗费时间,因此便费了点周章,从外县请了这位素有名声的张女医来,只在府中驻扎,随时伺候。今儿太医离去之前,也曾跟这女医交代过一应事项,这女大夫也甚是明白,当下忙来到,摸了摸怀真的额头,又见她满面烧得通红,任凭她也算是个有经验的,依旧不免心惊,因此竟也尽心竭力,忙了一夜。一直到次日早上,怀真那高热才缓缓退了下去,却仍是不曾大好,只反反复复地醒一阵儿,睡一阵。平靖夫人忧心,不免又叫传了两个太医来,共同诊治。如此,竟到了第四日的晚间,才清醒过来。怀真病的迷糊,醒来之后,见平靖夫人坐在床边儿,担忧地望着自己,她心中想了一想,才记起来自己是病了原本不想在家里叫人忧心,不料,竟然也免不了带累了她老人家。怀真惶恐,便忙起身:“姑奶奶”平靖夫人按着她的肩膀,道:“不许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