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院正房门外两个小丫鬟坐在小杌子上打着络子,微风吹过,廊下挂着罩着幕布的鸟笼轻轻摇晃,穿红衣的丫鬟忽地压低声音,对另一个道,“又来了,快看,快看。”“什么啊”另一个才七、八岁的丫鬟原是专心在打络子,被打断了有些不喜,抬起头嘟着嘴就要说话,却被同伴一巴掌把嘴给捂住了。“快看。”那丫鬟指了指通往夹道的月洞门,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丫鬟正站在那儿朝她们这张望。“那是谁你可认得”小丫鬟没好气的扁了嘴,“那是我二娘带来的拖油瓶。”小丫鬟亲娘去得早,她爹一个大男人那照顾得了一屋子娃,府里的老人们牵线,给她爹续娶了寡妇,她二娘和前头的男人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生得都比她们家孩子好看,嘴甜规矩也好,她这便宜姐姐因此被世子夫人挑去侍候十姑奶奶。十姑奶奶回了娘家,她这姐姐也跟着回来了。想到她一回来,家里的人全紧着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全往她那儿送,自己这里是连点渣都没见着“她就是你那姐姐啊”小丫鬟点点头,“她跟着十姑奶奶回府来,知道我在王妃这儿侍候,就时不时说酸话。”若论尊贵,自然是王妃尊贵,可是世子夫人是世子元配,鲁王妃是继室,鲁王年纪大了,还能活几日,眼瞅着就该是世子继位了。鲁王妃这个继母就只有荣养的份,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把她好吃好喝的给高高供起来,便算是世子夫妻孝顺了小丫鬟的继姐原是瞧不起继父的孩子们,觉得他们粗粗笨笨的,却没想到去侯府绕了一圈回来,她那不起眼的继妹。竟然去正院当小丫鬟。更没想到的是,姑奶奶忽然对静姝姑娘感兴趣,还叫她们来跟正院的丫鬟套近乎。“她昨儿找我说话。明里暗里的,全在问静姝姑娘的事儿。”小丫鬟进府晚,很多事情她连听都没听过,但另一个丫鬟不然。她进府后不久,正好赶上楚秀宁闹和离。因在门口侍候,所以很多事情,她要比旁的丫鬟知道的更多一些。“十姑奶奶叫她问的”小丫鬟耸耸肩,“不知道。小春姐姐。静姝姑娘的事,十姑奶奶不是早就都知道的吗怎么还找人来打听”小春抿着嘴笑了,没应她的话。指了指小丫鬟的继姐,“瞧。急了,在喊你呢”小丫鬟抬眼看去,就见她那继姐已经跑过来,就挨着过道的墙边叫着她,小春推了推她,“去吧倾世宠妻王爷和王妃都歇着,你快去快回就是。”小丫鬟听她这么说,这才起身道了谢匆匆跑过去,两个半大丫鬟说没几句话就散了,小丫鬟跑回来,小春笑道,“果然很快啊都说些什么”“还是一样,问静姝姑娘的事情。”小丫鬟不明白,“静姝姑娘是十姑奶奶的表妹,能有什么事情,要叫人这样一直过来打听”自家亲戚,能有什么啥要叫人打听静姝姑娘自秀宁姑太太一家搬出去后,就一直待在王妃身边,十姑奶奶要让人打听她什么啊小春猜到了一点,十姑奶奶是贵人,都说贵人多忘事儿,纵使十姑奶奶出阁前,曾和静姝姑娘走的近,不过那个时候,十姑奶奶的心全放在那位杜二少爷身上,能有多少心思放在静姝姑娘身上,那会儿看着,表姐妹处的是不错,但多是静姝姑娘在迁就十姑奶奶。今儿好奇派人来打听,兴许明儿就忘。小春料想的没错,隔日,就传出富阳侯代孙与妻和离的事情来,楚明心这两天派了不少人在府中打听楚静姝的事,冷不防让她们听到这事,事关楚明心的归宿,也关系到她们这些丫鬟们的前途,一打听清楚就纷纷来回禀。楚明心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要如何反应了,若问她想不想和离,她当然是想的,可是这消息来得这么突然,而且不是经由父母告知,消息会不会有误呢当下再不管楚静姝的事,匆匆忙忙往父母的住处而来。世子夫妻也听到外头的消息,虽然早有准备,但衙门还没开印,按说这事不该就已经传得沸沸扬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子夫人问着丈夫,世子摇摇头,“我那知道是怎么回事”世子夫妻早从顺天府尹那儿得知此事,只是人家是私下知会他们一声,好让他们早做准备,可不能害顺天府尹得罪人,那么现在这消息外泄,是谁往外头传的呢原来杨十一郎风尘仆仆病倒在床,他的妻子还迟滞不归,在病榻前侍候的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人,他那二房和儿子也不见踪影。就有人传出话来,说楚明心是在跟丈夫呕气儿,因为杨十一郎纳崔氏女做二房,并未征得她的同意,嫡子都还不知在哪呢庶长子的姨娘就已经又怀一个了,这明晃晃打脸的事,楚明心不肯回来,也算情有可原啦有同情楚明心的,当然就有厌恶她的,编派她不贞不洁,不守妇道,还有脸跟丈夫计较二房及庶长子的事,人多嘴杂,又因各有私心、立场不同而争闹不休,大房除了和其他房头的兄弟、妯娌们斗,自家内里也吵个没完。一来二去的,就有个五房的媳妇一时口快说溜了嘴,把富阳侯代孙写和离书一事说了,其他人说她胡沁,胡乱编派祖父,是忤逆,那媳妇吓得脸色惨白,捧着七个月大的肚子直倒抽气儿,她身边侍候的见主子不好,忙跳出来为主子辩护,明言是她家小儿子亲耳听见的。替富阳侯把那份和离书送到顺天府的,就是这仆妇的小儿子。这话一出口。大伙儿面上表情各异,不过不待她们细想下去,五房那媳妇发动了,众人急急把她送回房去待产。那媳妇后来生下个大胖小子,她成亲多年,一直未能有孕,现在总算生下儿子。一扫多年抑郁。觉得腰杆子硬了,有底气了,在为人处事上就有些强势。以往明里暗里说话酸她的妯娌发现,这个妯娌不似从前那样逆来顺受,便有些不悦,想要给她个教训。便将那件事传扬出去。甫生下儿子在坐褥的五房媳妇,压根不知自己得罪了人。对外间的事也浑然不知,一心扑在胖儿子身上。富阳侯这厢自然也听闻此事,十一郎回府,派去接十一媳妇的人去了鲁王府。连她的面都见不着,就被挡了回来,次数一多。不免让富阳侯怀疑,鲁王世子该不会已经知道这事了吧但他要真知晓什么。依那脾气肯定是要闹腾的,现在没闹,表示是不知情吧虽说此事要瞒也瞒不了多久,可是主动放出消息,和被人提前泄露出去,那是完全不同的。他命人把幕僚们请来商量对策,幕僚们来了,人数却是大大锐减。要跟他们商量对策,还有什么对策可想幕僚们是暗摇头,富阳侯这事办得差了,那有做人祖父的替孙子签和离书的,还不叫孙子知道,就更别说,他暗地里用这事换得了什么好处了这事是纸包不住火的,一旦事发,合府上下的媳妇们会怎么想今日能把贵为宗室女的楚明心拿去和东靖国换好处,明儿,这事就可能落到自个儿的头上来,这么一来,这家宅还能平静那几个眼毒的,瞅着不妙,早就溜之大吉,在场的这几位,有是先前看不清的,此时看明白了,想抽身却不知如何开口,也有是感念富阳侯的知遇之恩,不忍轻离的,只恨自己没本事,没能劝阻富阳侯。富阳侯府的事不多时便传得人尽皆知,范安阳带着儿子回娘家,范二少奶奶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此事,范大少奶奶抿着嘴笑了笑,道,“这富阳侯是在想什么,竟然替孙子做这个主。”“怕是想要楚家那一位,给崔家那位让路呢”毕竟后者育有一子,又怀有身孕。范安阳正看着儿子、侄儿坐在松花百鸟朝凤地衣上玩儿,闻言偏着头问,“之前不是说,杨家那位回京的路上遇袭,崔家那位和一双儿女都没了”“是吗”范二少奶奶眨着大眼睛问,她生得肤白娃娃脸,看来显小,配上那双大眼睛,孩子气尽现,一点都不像是个孩子的娘。“那怎么没发丧呢”范大少奶奶虽不如二少奶奶那么秀美,但她天生就有种温和可靠的气息,让人见了就觉得能依靠她。“那崔氏女又没给正室敬过茶,就只能算是外室,就算生下哥儿,没名没份的,怎么给他们发丧”“杨家要是敢给他们发丧,鲁王府就能打上门去。”说话的是新进间的五少奶奶,范安阳转头看她,这位嫂嫂年纪虽小,但相貌成熟,要是不说,定有人会误以为她已成亲多年,殊不知她今年才刚及笄,性子直爽,听说才进门就把找她麻烦的四姑娘给噎得再不敢惹她。对于范四娘对嫂子们的挑衅举动,范安阳深感无言,怎么总学不了乖呢再磨蹭下去,她都真要成老姑娘了“对了,二叔父屋里总算有传出喜讯了”范大少奶奶命人沏茶,边对她们说道。“真的”范安阳很讶异的问,早年二叔父也曾有过庶子,只是那个四哥福薄没能养下来,这几年隐约听人说起,二房可能要过继孩子,不过总是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如果他屋里真再有人生养,那就不用从别的房头过继孩子。家常数语后,二少奶奶妯娌起身告辞,范大少奶奶让人重新给范安阳沏茶,姑嫂说起富阳侯府和鲁王府的事情,范大少奶奶忍不住提醒她,“楚家那个要真和离了,你可得防着些,那是个脸皮子厚的。”范安阳乖巧的点头,待去了范夫人处,又被亲娘拎着教训了一顿,“你可得醒点神,别傻呼呼的让人钻了空子才好。”“知道。”s:谢谢羊种童鞋打赏的香囊,谢谢oscar童鞋宝贵的月票、谢谢zybaobao童鞋宝贵的两张月票第一卷 第七百九十章 凉薄楚明心和杨十一郎和离一事,是开春后京城最热门的消息,酒楼、茶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在说这件事,杨十一郎返京途中遇袭的事,外人并不知晓,但看他风尘仆仆返家,并无带着待产的女子,或孩子,便有人质疑,那什么纳二房生庶长子的消息全是假的,要不,瞧,人都回来了,怎么就没瞧见女人和孩子呢当下就有人反驳,没瞧见杨十一郎进门的狼狈啊许是路上遇袭了,可别忘了,当初他去西北服刑,是被人半道劫走的,虽不知那些人跟杨家有什么仇怨,但他能逃回来,势必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要不然他那媳妇怎么会和他走散了呢群众的想象力是很惊人的,流言传到最后,几有八成切中真相,叫富阳侯不能不心惊,深恐别人看出端倪来,杨大少爷也惊,若是被人窥知真相,岂不是要把他爹娘给扯出来杨十一郎的罪名未消,衙门开印之后,刑部及大理寺连袂派人上杨家来,不说提人,只说想要验明正身。这话说的令杨家人脸热辣辣的,不约而同想起当年,将个不明女尸误认为楚明心,还把人葬进了祖坟官差们可没那等心思挤兑他们,再怎么说,杨家到底是太后娘家,是怀王的外家,他们是来办事的,杨十一郎是犯人,被人掳走有好几年了,验明正身本就是应走的程序,所以就算杨家人感到脸皮子生疼,也只能陪着笑领他们去杨十一郎院子里。杨十一郎一回来就病倒了,他原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在外漂泊数年。就算是后来住在纪州调养得不错,也禁不起这一路被人追杀的惊悸,又伤心崔氏及女儿的亡故,儿子被掳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回到家里,原本提着心吊着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这口气一泄。就倒下了。病榻上,隐约听闻楚明心早他回京,原是闹着不回来。后被皇上训斥,才被他那身份高贵的岳父母给押回来,年后不知这对岳父母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人接回去过年。就一直拖到现在,也不见把人送回来。他身边虽不缺侍候的人。但是她好歹担着正室的名份,哪有丈夫病得快死了,妻子还留在娘家享福的理就算她祖父病了,可他也病着不是难道就只尽孝道。而不必遵守妇道了吗杨十一郎虽说已接到消息,祖父代他写了和离书,但这都还没成定局。那女人名份上还是他的妻子。衙差们进得屋来,验明正身后。转身欲走,不防杨十一郎问,“若有妇人在丈夫病重之际,仍滞留娘家不归,是否有律法可管”他话一出口,衙差们讪讪的笑了笑,“此乃家务事,我们大人可不管这个。”说完有礼的拱手为礼匆匆离去,一出院子就直道晦气,“怎么让咱们摊上了这事”“行啦既已验明正身,咱们就速速回去回报吧”刑部的衙差们提了一句,其他人深表同感,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杨十一郎这厢则是派人请祖父和叔父前来,大少爷不放心,也跟着来到,杨十一郎待他们坐定,才淡淡的道,“我要休妻。”呃休妻富阳侯怔愣了下,世子嘴角翕张却不知从何开口,大少爷斥道,“你凭什么休妻”休妻不同于和离,鲁王世子怕是不会答应的。“祖父,我还没死,她这个为人妻者,不守妇道邀约外男见面,又不老实待在婆家,我回来都几天了,还不见她的人影,如此女子怎堪配为人妻便是妾也不配。”杨十一郎极尽侮辱之能事,一句句都砍在富阳侯心头上,他何尝不想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