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殿。雅鱼走到殿门口,望着太子东宫的方向喃喃道:“姬子皙,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第三十八章白玉棋月明星稀,东宫书房外落针可闻。魏毅从书房门内出来,转身将门掩上,朝守在门口的两个内侍挥了挥手,三人转身向殿外走去。房内,西窗台上燃着一炉龙涎香,袅袅的暗香在静室内浮动。窗前两名锦衣男子对案而坐,玄衣男子沈腰潘鬓,风调开爽;紫衣男子神清骨秀,器彩韶澈。两人在面前的白玉棋盘上手谈正酣。鹿郢抬头扫了一眼正举棋不语的姬子皙,忽然想起范蠡说过的话:“吴王第三子骨气奇高,且性慧敏,善文章。”听到范先生对他如此高的评价,自己原本还有一丝不平之气。只是,昨晚读过他十四岁那年写的那篇秋水后,这丝不平也烟消云散。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鹿郢心中暗叹:如此自卑却又如此自大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对那个位置不屑一顾。怪不得连一向自诩“齐一万物”的凌旭子,在范蠡将人引见给他时,都禁不住赞道:“我见此子如惊鸿一面,得此佳徒,周之幸也”“啪”,清脆的落子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姬子皙将被他白子围住的一片黑子提进了棋篓里。然后抬头浅笑道:“舅兄,承让了”鹿郢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手谈而已,方才是我分神了,再来一局”“惊鸿必奉陪到底”“哦,奉陪到天亮”鹿郢戏谑道。姬子皙的脸上蓦然变得通红。他起身走到鹿郢面前,将身体一躬到底:“惊鸿自知瞒不过舅兄,如此,多谢舅兄玉成此事”鹿郢见他竟是如此的厚脸皮,不由的嘲笑道:“姬惊鸿,你如此胸有成竹,连紫袍都换好了,还需要母后和我的成全”子皙又施礼道:“舅兄,惊鸿如此行止,并非年少轻狂。而是相信母后与舅兄在离儿心中的分量。这两年来,她人虽在姑苏,心却留在了会稽。每每听她提及往事,除了已逝的阿公、远走的阿蛮,就数母后与舅兄的尊称提到的最为频繁。惊鸿心知,在离儿心中,母后与舅兄乃是她至亲之人,若无你们允许,以她如此性情,断然不会贸然与惊鸿成为真正的夫妻。是以,惊鸿才会在父王面前力求此次山阴归省。敢问舅兄,惊鸿此言,然否”鹿郢抬眼,看到他的眼中一片诚挚之色,想想此番话确也是实情。姬子皙再施礼道:“惊鸿与离儿成亲,只是想让她再多一个亲人,一个悦她、护她、疼她、怜她的亲人。多一个亲人不好么,舅兄”鹿郢看着言辞如此恳切的子皙道:“你说护她以妹妹此等绝世姿容,有多少双贪婪的眼睛觊觎在四围,你既然志不在朝堂,又如何能护她一世周全”姬子皙的脸上浮起一抹冷凝之色,沉声道:“惊鸿不敢确保,能护得了她一世周全舅兄,敢问这世上又有谁能护得了谁的一世天纵奇才如范少伯,一世枭雄如越王贱,人中龙凤的姒鹿郢,还有,渚宫里的熊子柯”他盯着鹿郢的眼睛傲然道:“惊鸿固然不能保证护她一世周全,却敢以性命起誓:除非我亡,我在一日,就有她安宁一时”鹿郢站起身来,扶住子皙肩头,肃然道:“即便你不在,鹿郢有生之日,也定会护她与她的子嗣周全”子皙屈膝下跪道:“惊鸿多谢舅兄成全”鹿郢将他扶起道:“阿韵她叫我一声哥哥,此即乃鹿郢份内之事。起来说话吧。”“好。”两人重又回到了棋盘前,鹿郢看了看棋局,自己的黑子被一条白色的大龙围了个滴水不漏,看此情形,俨然败局已定。他用商量的口吻对子皙道:“我听范先生说你的棋艺精湛,连他也只是三局仅胜你半目。你既然认我为兄,让我二子如何”姬子皙盯着他眼里的那抹笑意点了点头:“惊鸿与师父对弈让其三子。既然舅兄提起,惊鸿为谢舅兄的玉成之义,让出二子也无妨。”他挑了挑修眉道:“范先生所说的那半目,乃是惊鸿承让与他。”鹿郢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得意男子,暗骂了句:“臭小子,果然有让我妹妹侧目的本钱”两人重新摆了棋局,鹿郢自知与他的棋艺相差甚远,也就有一搭无一搭的边下边聊起来。“你们此次北上,可听说齐国那边有什么动静”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姬子皙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轻轻地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不出半年,田陈必代姜齐自立。”“看来离你父王出兵伐齐之日不远了。他既已封你作了南越君,其中取舍你可了然”“惊鸿母为越人,妻为越人,将来所生子女也会有一半越人血统。我祖父既然死在你父王之手,他又怎会让一个杀父仇人的女儿继承后位他将离儿赐我为妻时,就已经在我与姬子地之间做了取舍。只是我这把磨刀石偏偏不肯顺他的意罢了。”他冷然道,寒澈的眼中染上了一抹痛色。“如此说来,大军若是北上,他若是御驾亲征,让你做先锋,留姬子地在姑苏监国。到时若果真如我所料,你可是做好了取舍”姬子皙看了鹿郢一眼,将手中未落的棋子扔回了棋篓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明臣贤,父慈子孝。否则,何以为君臣,何必为父子他若命我率军北伐,惊鸿自当鞠躬尽瘁,以尽人子之道。他若逼我南下灭越,惊鸿又岂能枉顾母亲心意忠孝既然不能两全,惊鸿也只能再做一个太子友”鹿郢望着他灼灼逼人的目光,松了口气道:“若是让阿韵夹在你我当中左右为难,实非母后与我所愿。既如此,我与母后便放心了。”子皙盯着鹿郢的双眼道:“惊鸿不愿南下固有为母尽孝、不让离儿陷入两难之地的考量。可还有一点最为重要:惊鸿相信舅兄会是个称职的君王。待得他日,舅兄若得吴越江山,可会待吴人与越人一般”鹿郢听他此言,起身举右手肃然道:“若有一日,吴人与越人皆为我子民,鹿郢必将他们一视同仁若违此誓,永世不得超生”“好姬惊鸿必牢记此誓。倘有一日,你若违誓,姬惊鸿上天入地,必与你不死不休”他也竖起了右掌起誓道。“一言为定”鹿郢与他击掌为誓。底牌一亮,两人心中顿时敞亮了不少,一股惺惺相惜之感在彼此心中油然而生。鹿郢沉吟了一会儿道:“田氏代齐若成功,楚齐之间的婚约必然作废,你可曾想过,重获自由身的楚王会对你们的婚事作何反应”姬子皙明白他的顾虑,断然说道:“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同为弱冠之日,他得江山,我得离儿。两年前,离儿心中无我,我自是不能强人所难;如今离儿心中既已有我姬惊鸿一息之地,若是轻言放弃,岂非懦夫所谓”鹿郢见他一脸冷然的神色,抚掌道:“当去则去,当取则取,如此方显男儿本色实不相瞒,此次楚越合纵抗吴也只是权宜之计。熊子柯不是吴王,吴王对我越国的近况不以为然。而他在越国生活十余年,对此地景况了若指掌。他日齐越对峙,此子必成我国大患。阿韵若能钟情于你,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姬子皙见他如此坦诚,遂回身坐到棋盘前,佯装嘲笑道:“别的不说,单单舅兄的名字就犯了楚国的大忌。楚都为郢,鹿郢乃为逐鹿郢都之意。想必当年越王打败吴国后,也曾志得意满的打过楚国的算盘吧”“确是如此,为兄正是出生在吴越大战、父王大胜之时。尊王攘夷、逐鹿中原、纵横天下,成一代霸主。此乃我等龙子凤孙的平生之志。只是没想到,阿韵竟然遇上你这么个奇葩,这也算是我等之幸了”姬子皙听他此言,也抚掌道:“惊鸿也觉得遇上离儿是我平生最大之幸,定当加倍珍惜”鹿郢受不了他似的挥了挥手:“这些话留着对你的离儿去说吧”说完,对着门口提声道:“来人”“是”一名内侍闻声推门进来。“王后那里可有消息传来”“回禀太子,王后已命人传话过来,“天色已晚,请南越君回漪澜殿歇息。”姬子皙一听此言,“腾”的从坐榻上站了起来,瞪着内侍道:“怎不早些报来”内侍见他近乎急怒的眼神大吃一惊,想是未曾料到: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也会有此等失仪之举,遂惊惧道:“奴婢未得太子召唤,不敢自专。”“哈哈,哈哈”鹿郢仰面笑道:“惊鸿怎的如此失态有失风仪,有失风仪啊”姬子皙不理他的调侃,拱手道:“良辰美景,春宵一刻,舅兄莫怪惊鸿急色,告辞”鹿郢被他的直白惊得立在当场。一直等那人出了书房门后,才反应了过来,喃喃的说了一句:“不送”书房里渐渐安静下来,他独自坐在棋盘前,闲闲的敲着手中玉白的棋子,突然想起一句话:人生得一知己,可以不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哗啦”一声,案上的棋子被他悉数扫到了地上,站立在一旁候命的内侍吓得面色惨白。鹿郢咬牙道:“去,将韩子廉唤来”“是”内侍战战兢兢的出门而去。不到一刻,韩子廉走了进来,他看着地上散乱的棋子微微皱了皱眉,对鹿郢躬身施礼道:“子廉见过太子,不知太子殿下召唤微臣所谓何事”鹿郢的嘴角浮起一丝恶意满满的笑,韩子廉只觉得心头一跳,一股不祥之感顿时涌上心头。“给你的主子飞鸽传书,就写两个字,”他顿了顿,看着韩子廉渐渐失色的脸,慢慢的将那两个字吐了出来:“圆房”“殿下”韩子廉惊到,“万万不可”鹿郢蔑视了他一眼,冷声道:“三年前,他既然舍得,就应当料到会有这一天去吧”今夜,既然必定有人要不好受,又岂能独独缺了你、第三十九章凤于飞姬子皙回到漪澜殿时,雀儿正在院子里摆设香案,见了他忙下跪施礼。他摆了摆手,步履匆匆的走到殿门前的台阶下,对着殿内高叫了一声:“离儿”只听殿内一阵衣衫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那个朝思暮想的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今夜,她的身上穿了一身大红的曲裾,乌发高挽,发间插得两只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颤颤的步摇在朦胧的月色下,熠熠生辉。她的额前贴了一枚鹅黄色的梅花钿,眉目盈盈间面容如玉雕成。长眉弯弯下,眉目顾盼神飞,红唇鲜似朱砂,滑肤凝脂,身段丰盈,姿态闲雅中透着一丝隐隐的急切之意。看到子皙,她轻轻提了提身上曲裾的群袂。那衣裙非常合她的身,温婉的将她的侗体包裹着,更衬得她纤腰不足一握。她轻盈绰约地走向他,手臂上的轻纱如雾般飘动,纱裙拂阶,衣裾、玉佩拂著台阶发出沙沙的声音。身上沐浴过兰草的花露,散发着宜人的暗香。轻移莲步下的台阶,在离他只有十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抬起衣袖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襟。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她露出微微激动的面容,看上去踯躅而不安。子皙良久的注视着她,灼热的目光象将要奔涌的流波。“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他的目光似乎要将眼前的女子融化。无韵被他炙热的目光盯得脸色绯红,无所适从的将两只手拧在了一起。忽然,她羞怯的转过身,朝着殿内跑去。姬子皙如何能让她逃脱他三、两步走上前去,伸手拉住她的一只柔荑,将她拽进了怀里“啊”无韵惊呼道,困在他怀中的身子激烈的挣扎起来。可怜她越是挣扎,越是被他拥的更紧。“放手”“不放,除非你不逃”他低语道。无韵看了看站在他们身后的雀儿,心里又羞又恼雀儿呆怔了一刻,忽的反应过来,对着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匆匆行了个礼,夺门而逃。看着雀儿急急离去的背影,无韵的脸色羞的更加娇艳欲滴。子皙怕她真的恼了自己,将紧箍她的双臂微微松了一丝缝隙道:“离儿,是我鲁莽了。你且休恼,我知你的至亲之人乃是简况,所以特意命雀儿布置了香案。来,我俩一起拜祭他,将咱们的喜讯告知他可好”无韵动容的看着他,见他的眼中迷离不再,波光流转中,诚意拳拳。便轻含臻首道:“那你保证不再无礼”“子皙保证不再无礼”他弯了弯嘴角,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拥着她的手臂,伸出手牵起她的手道:“不过,离儿也要保证待会儿莫要再掉眼泪。毕竟,今日是咱们的大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