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柏之没有答话,只拉着孙琥慢慢地往嘉靖楼去了。日头越爬越高,将地上那两人的影子缩成短短的一截,像尾巴似的拖在身后。、第四十五章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圣诞耶,祝大家圣诞快乐十天后。京西城郊。雁南山的半山腰。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如白练,似玉帘,腾空而落,击起碎雪千堆。距离流瀑深潭十来丈远的观景台上,矗立着一座六角凉亭。亭内,一长案,两男子,隔案相对,席地而坐。案上时令鲜果数盘。除此之外,茶具齐全。长案另一端置一红泥小炉,炉上架一紫砂壶。此刻炉内炭火幽幽,正煮水待沸。周遭水声轰隆,似雷鸣,又有如万马奔腾。水汽弥漫中,坐于北面的男子欣然笑道:“春季回暖,山顶积雪融化,水量充沛,最是观赏鸣溪瀑布的好时节。萧都尉可真会挑时候。”坐在另一边的萧柏之笑吟吟回道:“去岁雪多,故而今春水足,景色较往年更为壮观。柏之前两日与友人出游,见此美景,大为惊叹。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此美景柏之不可一人独享,故才斗胆邀请五王爷前来游玩。幸得五王爷赏脸,不嫌柏之身卑位低,晏然赴约。柏之不胜欣喜。”五王爷道:“萧都尉诚意相邀,本王岂能推却但一想到眼前美景皆因去冬雪水而成,本王便心有戚戚。旧岁雪灾,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尤其是康州,受灾最甚,冻死的人以上千计。如今春季已末,康州那边的灾后复兴一事却仍进展缓慢,实在叫人担忧。本王一想到此,便提不起兴致来,辜负了萧都尉的一片好意,惭愧惭愧”萧柏之道:“王爷忧国忧民,一心为公,柏之敬佩此事确实是柏之思虑欠周,柏之有愧。”“诶,萧都尉多虑了。这皆是本王心思过重所致,与萧都尉无关。萧都尉一片好心,本王在此向萧都尉谢过。”“王爷为国事日夜操劳,也须注意休养。一张一弛,方是长久之道。今日既已来此,王爷不如暂且将国事抛于一旁,只放宽心怀好好赏景”萧柏之劝道。五王爷呵呵笑了起来,“萧都尉说的极是。既来之则安之,不能辜负了此间美景。”两人又聊了几句山湖水色,五王爷渐渐将话题引到正道上,“萧都尉今日请我来此,只怕不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吧”萧柏之正要答话,便听见紫砂壶里咕噜作响,转首一瞧,壶盖正微微弹跳,却是水已经煮开了。五王爷伸手去端壶,半途却叫萧柏之展臂拦住,“王爷安坐,待柏之来。”说着,端起壶来淋水烫杯,一边浇一边从容说道:“王爷英明。柏之的这点小心思,逃不过王爷慧眼。其实从柏之挑的这个地方来看,王爷应该也能将柏之的用意猜出一二吧”“此处地势高阔,一览无遗,若有人接近即时可见。且附近水声轰鸣,距离稍远话语便难以听清。本王只知,此处是一个可谈私论密的绝佳妙处。至于萧都尉用意,恕本王愚钝,不得而知。”五王爷徐徐说道,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笑得有几分高深莫测。将茶盏烫热后,萧柏之高高举壶,将水注入已放好茶叶的茶盅里,“王爷说得不错。柏之特地挑选此处,便是有几句话想私下说与王爷听。”细长的茶叶叫沸水一冲,从茶碗里逆游而上,在水面打着旋儿漂转。白玉茶瓯里,一汪碧水清清漾漾,有着春天枝头最鲜嫩的颜色。萧柏之盖上茶盖,将一盏茶盅推至五王爷面前,“这鸣溪潭的水清冽甘甜,煮茶最是合适,五王爷不妨一试。”五王爷低头拎起茶盖,轻轻刮着茶沫,道:“萧都尉有话,请直言便是。”“王爷襟怀磊落,柏之也就不藏着掖着作那小人之举了。”萧柏之说着,跽跪而起,对着五王爷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王爷心怀天下,忧国爱民,为人处事正直无私,堪为明主。柏之仰慕已久,愿凭一己之绵力,尽忠于王爷”五王爷仿似没有听到萧柏之的话,只一味的低头撇着茶沫,动作不轻不重,不徐不疾,极是镇定。一时间凉亭里寂寂无声,唯有不远处飞瀑水声喧腾。许久,五王爷才缓缓开口:“萧都尉,你可知你为何能坐上禁军统领这一位置”萧柏之答道:“柏之明白。萧家祖上有训,命萧氏子弟忠君王,远皇子,不得参与皇权争斗。皇上是信任萧家倚重萧家,这才厚爱于柏之,给了柏之这个位置。”茶温至此时方为适宜。五王爷端起茶盏,先闭目闻香,由衷地赞了一声“好茶”,方将茶盏举至唇边,轻吹细品。放下茶盅,他才抬起眼眸望住萧柏之,“你既然明白,那你今日此举又该当如何解释你可知你身为萧氏后人,不仅违背了萧家祖训,还有负于今上重托”萧柏之道:“萧家祖训已流传百年,确是保住了萧家这百年来的长盛久安。可是,斗转星移光阴如箭,而今形势与百年前的迥然相异。形势变则方法易,若只遵古制而不晓变通,终有一日会在这上面跌个大跟头。所以,柏之认为,不可一味守旧。”他略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若不问主上明昭昏蒙与否,只因其在龙位而侍之,那只是忠于君,而非忠于国。此举愚忠误国,柏之不屑为之。今有英主如王爷者,柏之为何不能听从自己心意,择明主而追随之唯有贤者居其位,柏之忠君护国之心,才能两全。”五王爷沉默良久,方道:“萧都尉此言,倒叫本王耳目一新。敢问萧都尉,宫中皇子众多,萧都尉何以单单挑中本王论名正言顺,太子殿下当仁不让;论圣渥隆重,本王不及三哥;论母家财势煊赫,本王亦不如七弟;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本王皆非最佳人选。萧都尉莫怪本王多疑,只是本王心中有虑,不得不多此一问。”紫砂壶嘴白烟升腾,泉水沸涌。萧柏之提壶帮五王爷续上热水,说道:“柏之先前已说过,王爷胸怀家国,秉公无私,若得机缘,定能成为一代明君。柏之此举,并非心血来潮,亦非一时冲动。宫中众位皇子,柏之观察已久。太子殿下虽然位居东宫,但柏之说句僭越的话,太子殿下德薄才鲜,这个位置他迟早守不住。三王爷最得圣上恩宠,但他只醉心于诗词歌赋,于皇权一事并不热衷;且他性子仁柔寡断,容易轻信他人,难当大任。七王爷”萧柏之轻轻放下紫砂壶,沉吟着说道:“七王爷此人,有魄力有谋略,但恕柏之无礼,七王爷私心太重。不是说他不会顾及天下苍生,只是但凡有事,他总要先满足一己之私利,然后才会考虑到百姓的死活。先己后公,此人若为君,非百姓之福。所以柏之思前想后,觉得唯有五王爷居此要位,方为社稷生民之幸。”听到此处,五王爷眼里终于绽出一缕轻微的笑意,“萧都尉誉过其实了,本王当不得如此谬赞。”此前萧柏之一直顾及谈话,忘了饮茶,茶盅里的水此际早已凉透。五王爷亲自动手,将萧柏之茶盏里的冷茶倒掉,换了杯新茶。将泡好的茶水隔案推了过去,五王爷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令尊大人已有半年未回京了,身体可还康健”“托王爷的福,家父身体无恙。有劳王爷挂念。”萧柏之心里微微一动,终于说到了萧家。“那便好。”五王爷掂起一颗樱桃,却不放进嘴里,只搁在指尖把玩,“萧都尉今日来此,令尊知情与否”萧柏之据实回答:“不知。”五王爷没有答话,脸色也未有任何变化,只是眼里的那一丝笑意却瞬息消敛无踪。萧柏之默了一默,硬着头皮补上一句:“今日此举,只是柏之个人所为,与萧氏一族无任何关系。”五王爷面上仍波澜不兴,将手中的樱桃随手抛了出去,从袖袋里抽出一方锦帕,细细地擦拭双手,“今日此举,萧都尉不觉得过于冒险吗若本王拒绝了你,你可曾预料过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萧柏之泰然一笑,“知道。如果王爷拒绝,柏之只有死路一条。”五王爷停了手中动作,抬起眸来定定地盯着他,“那你为何还要来莫非你有必胜的把握”“柏之并无把握。但柏之相信王爷乃端方君子,愿冒险一试。如若赌输,柏之愿赌服输,绝无怨言。”“你拿什么来赌”五王爷淡然问道。“就拿我禁军统领这一名头。”话音方落,五王爷已勃然变色,厉声喝道:“放肆禁军乃皇上私卫,只效忠于吾皇,岂容你一个小小都尉来左右操控你大胆得过了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这一句话,本王便能禀报皇上治你个死罪”萧柏之镇定自若,道:“王爷暂且息怒,请容柏之再谬言几句。柏之并非对皇上不敬,更非对天家不忠,只是日月如流,皇上年事已高,终免不了会有八音遏密的那一天。若真到了皇上大行新君未继之际,敢问王爷,这两万禁军又该听令于谁效忠于谁”五王爷冷笑,“若真到了那么一天,禁军十二卫也未必就全听你指挥。你虽是统率,但也别忘了,底下还有三个副将分别统管着其余九卫。真正握在你手中的,不过府军前卫、锦衣卫与旗手卫区区三卫”萧柏之抬眸直视五王爷,“柏之今日能来此与王爷商议,自是已有万全之策。如果说柏之已将禁军十二卫尽数掌控在手,王爷是信或不信”五王爷沉吟着没有开口,眼里却掠过一丝犹豫。三个副统领,孙琥与萧柏之是表兄弟,他俩关系之铁全京城老少皆知。而另一人赵砚正,与孙琥是同年武生,当年同进的禁军,又一直同僚至今,据说两人交情匪浅。剩下的最后一人,邹海在禁军资历最久,却因家世普通而升迁无望。听闻他与萧柏之关系一般,萧柏之若是许之以甜头,将其策反应该也不是不可能。他在心里默默衡量,凉亭里再次寂无人声。、第四十六章长案上紫砂壶里的泉水再次煮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只是这一回,这两人都没注意到,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心思去理会,就那样任其一直沸沸腾腾,涌涌滚滚。长久的沉寂中,萧柏之再次开口:“王爷若对柏之手中的禁军还不放心,那么,柏之手上还有一人可以相助。”“何人如何相助”五王爷问道。萧柏之踌躇了一会,方道:“是何人柏之暂时不宜告知。但柏之可以告诉王爷的是,此人于御前侍奉,得近天音。”五王爷眉尾一跳,心下一惊。他竟想不到,萧柏之大胆至此,竟敢于御前安插人手他更想不到,萧柏之能耐至此,竟能于御前安插人手可他最想不到的是,萧柏之竟妄行至此,敢将此话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说出口他突然明白过来,萧柏之此举已是破釜沉舟今日两人若是谈崩他抬手揉了揉眉宇,不敢再想下去。少顷,他沉声问道:“你所求为何”萧柏之方张口预欲言,五王爷却不耐地挥了挥手,补了一句,“不要拿那些为苍生计之类冠冕堂皇的官话来敷衍我。你若不拿出点诚意来,叫本王如何能相信你”他盯着萧柏之,目光犀利,“本王也不信你是为名为利。论名,萧氏声名显赫,有这块招牌,你此生足矣。论利,萧家百年积累,虽比不上天家炫煌,却也已富埒陶白。这两者,都不足以成为你毛遂自荐的理由。”萧柏之答:“王爷英明。在王爷面前,柏之不敢有所欺瞒。实不相瞒,柏之有一故交,自幼一起长大,只是多年前意外失散。日前柏之才觅得其踪迹,只可惜她已身陷深宫,不得自由。柏之助王爷成事,所求只为一人。求王爷日后大业即成,放她出宫。”五王爷把“她”当成了“他”,以为不过是在宫里当差的宦官,当下随口问道:“那人现居何职在何处当差”萧柏之却吞吞吐吐起来,眉目间诸多为难。五王爷心里蓦地一动,恍然大悟。是了,若只是一个小小的宦官,萧柏之何须要费这么大劲来投靠自己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近御耳目,又联想起近期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舞姬,他遽然脱口而出:“是辛婕妤”萧柏之面上现出一缕羞赧之色,微微颔首。五王爷再次沉默了下来。若皇上鹤驾仙去,现下这后宫里的女人便都成了先帝遗妃。有子嗣的自会留置宫中安度晚年,无子无嗣的按规矩将全部送易安寺落发为尼。萧柏之要将遗妃接出宫去,此事可大可小。他略略思索片刻,答道:“若她无子嗣傍身,此事倒也不难办到。你等她去了易安寺,再暗中将她接出便可。易安寺不比皇宫,规矩没那么森严。若她有子嗣的话这个关系到皇家血脉,本王难以办到。”萧柏之松了一口气,道:“有王爷这句话,柏之就放心了。”说完,与五王爷相对而视,会心一笑。两人都知道对方笑的是什么,只是话却不好出口:皇上如此高龄,要再做爹的可能性着实不大。至此,协议已成。两人以茶代酒,碰杯为盟。一盅茶徐徐饮尽,五王爷似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带着点好奇神色问道:“柏之,你与辛婕妤之间,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