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认为我有钱,傅菁。我对你,是真的选择了相信。”这句话,我其实说给我自己听的。“不过我告诉你,韩京。你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傅菁甩上我公寓的门,彻底离开了我的世界。我相信每个人都有那样的一瞬间,也许是仅有的几秒钟,不论是对一段已经故去的过往还是对一个人,拷问自己:如果我当初没有那样选择会不会我的人生会有不同如果我当初没有那样对她说她是不是不会那样伤心如果我当初能再勇敢一下是不是此刻我便不是这般不近人情可是,你和谁在什么时间共同创造了一段回忆,这仅仅只是回忆,它能赚你几滴眼泪与愧疚,你却不能靠着它苟活至今。这就是我的审判。我罪有应得。我活该。傅菁,你是我回忆起纽约岁月的必经之路。我向你送上我全部的祝福。、chater 15纽约是一个大熔炉。当你置身于纽约繁华的街头,你会强烈感觉,你的生命是流动的。前一秒比任何时候都更快地过去,迅速成为历史。我不喜欢我的大学,尽管它还算挺不错。它有个别致的称呼穷人的哈佛。巴鲁学院和纽约大学一样,地处纽约心脏地带。它与摩根大通做邻居,和华尔街隔街相望。巴鲁学院重商,全美排名靠前,很不幸,我是个商科生。我在学校里交的朋友不多,但是中国人基本跟中国人混。我记得曾经有个美国人一针见血地评论我们这群留学生说:“他们大老远跑来美国,最终还是在自己的圈子里玩、跟中国人交流。”与傅菁分手后的半年,我渡过了一段异常平静的时光。我与少卿断了联系,尽管他和我一个学校、一个专业。我不想多赘述他在这段不堪往事里所扮演的角色,他令我失望透顶、深深厌恶。强烈的精神刺激令我沮丧绝望,但同时也令我前所未有地清醒。我需要毕业,我必须要拿到毕业文凭。我戒掉了。它其实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容易上瘾。相比,反而是酒精更容易令人上瘾。我依赖,很大程度是因为我需要心理的解脱。我想逃避,我想飞一会,我想变得开心。偶尔空闲的时候,我喜欢坐地铁七号线。它从曼哈顿区的时代广场出发前往皇后区。刚开始地铁于地下行驶,接着转入地上,就像台北遍布的城际轻轨一般。在地上地下轨道的交界点,你能强烈感受到城市巨大的反差。皇后区相比曼哈顿,低了不止一个档次。皇后区的法拉盛,也就是地铁七号线的终点,是我的目的地。它是纽约第二大唐人街。我刚到美国那会儿,那里还没有开新华书店,我还没有用上鸦风手机,我就是在那里闲逛。因为总算有一处地方,中文字比英文字多。它的早晨给我一种国内赶街买菜的热乎劲,而它的夜晚则能让我吃上一顿相对正宗的川菜,尽管川菜不是家乡菜,但是足以寄托乡愁了。我在法拉盛遇见过一次梁樱,她居然在我吃饭的那家川菜馆子当服务生。虽然她和傅菁同在纽约大学上学,我一次都没在学校大楼里遇见过她,倒是在脏乱差、到处挤满华人的法拉盛,我跟她碰上了。她告诉我,她在纽大的艺术学院读书,也坐七号线,通常是晚上十点那班。我同她保持了相当的默契。尽管我知道她就住在皇后区一条小巷子里,我知道她在哪家餐馆打零工,我甚至询问了餐馆老板她上班的时间,当然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撞见,当然是为了保持不相往来的默契。每次遇见她,我都不自觉地自惭形秽。内心深处,我既害怕与她相遇,又期待与她相遇。这样的矛盾使我习惯在夜里十点法拉盛的地铁站逗留一会,看看手机、看看表、甚至是看看书,然后旁若无人地离开至少,这一瞬间的假象能让我觉得,我还有可以等的人。记忆中,我在纽约只遇见过梁樱三次。一次在广晶阿姨家,一次为少卿引荐她,一次在川菜馆。一年后,我学成归国。关于梁樱与傅菁,随着飞机降落在上海浦东机场,终于被我彻底抛之脑后。从最初踏上美利坚的激动新奇,到重回祖国的如释重负,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可韩燐却一点也不轻松。在我为毕业奔波忙碌的时候,她也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可最终老天却没有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结果,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我回家时,韩燐的高考成绩老早就出来了,志愿也填的差不多了。我推开她的房门,着实吓了一跳。往常凌乱的书桌被她整理地干干净净,是真的一尘不染、干净整齐。韩燐躺在小床上,两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我才发觉天花板上贴了一张元素周期表。“你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回来,韩燐。”我挥舞着手里的两只对讲机,说。韩燐撑起头瞥了一眼,“有什么用”“当然是叫人方便啊。你要是想吃饭了,就呼叫我。就像这样,哥,老娘要吃饭,快给我送上来。”我憋足劲模仿。韩燐噗嗤一笑,“真管用么家里不是有分机么搞这么隆重。”“分机爸妈也能听,但这个我俩专用。”我熟悉韩燐的脾气,她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我知道你高考没考好,越是听安慰的话越是心烦,我不来给你添堵,但是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讲。我随叫随到,就用这个对讲机。”韩燐面色暗下来,没有顺着我的思路接话:“哥,我真的觉得是命。平常月考发挥好的同学很多都考砸了,班里不起眼的几个忽然就考的好了。”我忽然就不知道怎样回答韩燐了,因为我就是平常不起眼关键时候还混地过去的类型。“别想了。想太多,累。”我说。“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想太多这三个字。”韩燐的语气瞬间拔高三个调,开始喋喋不休,“想太多,想太多,什么都是想太多,是女生就容易想太多我就不相信,遇着自己事情谁能不去想、谁能做到不想太多”“好,好,我下次不说了,话说明天烧烤你去吗”我问。爸妈现在都不敢跟韩燐说话,生怕哪里说漏嘴了,魔王心情又要难受了、又要想不开了。于是,我只能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公主的生活兵。韩燐要吃什么、饿不饿、想去哪里玩、跟不跟大家去玩,这些问题一律我操心。“我听妈说你已经两个星期没出过门了,明天跟我们去湖边散散心吧。去的人还挺很多,爸、妈、我,还有你大表哥。”我上前一步,一不小心碰到了韩燐书桌的柜门。柜子里全是卷子,塞得满满当当,哗啦一声,全落到了地板上。我望着里面整齐的字迹,想起韩燐在写字台前端坐用功的样子,想到也许高中三年的每一晚,韩燐都是以这样的姿态、态度在学习。哪怕她那么想要挣脱压抑的制度,哪怕她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努力,她依旧一如既往地在努力,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哥,我真的尽力了,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韩燐絮絮叨叨地说着,到最后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往下挂。韩燐又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看见她哭,我眼眶也红了,心很酸。其实她放女生堆里个头算大了,但我始终觉得她还是那个坐在我自行车后面尖叫的小屁孩。我揽过她,“哭吧,好好哭一场,发泄一下。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韩燐,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韩燐把头埋进我胸口,大声哭起来。我胸口那块地方热热的,都是韩燐眼泪的温度。“你那么优秀,老天其实只是想考验你一下,看你够不够坚强。”我嘴上那样说,可我想起她这三年风里来雨里去一刻不停地学习,怀揣着她沉甸甸的梦想,是怎样的辛苦,拿到结果又是怎样的失望。现在,她在我怀里哭得那样伤心,我的眼泪也停不下来,心疼地不得了。我很久没哭过了。和傅菁分手的那一晚,我没有哭。人情绪到了某个极点,其实很难哭、很难流眼泪。爱情教人长大,挫折教人坚强。这个夏天,我和韩燐都正面迎接了各自人生中的第一次考验。我已经经受,韩燐正在经受。“韩燐,我和傅菁分手了。”我说。韩燐噎了一下,抬起头说:“为什么分手了她不好吗”“不是。她想要的,我给不起。而我,也不爱她了。”我静静道。“那你现在恨她吗”韩燐问。韩京,你恨她吗恨与不恨,就现在来说,还有意义吗“不恨。”我道。、chater 16韩燐高考结束的这个暑假过得简直令人发指,中午起床,凌晨两三点睡觉,猛补海内外经典影视剧,肆无忌惮。我俩总能在半夜的厨房相遇,她披头散发弓着腰在冰箱里翻吃的,我下楼拿饮料喝。通常这时候,她刚刚看完一集电视剧,我刚刚打完一场游戏。“哥,烧泡面吧。我饿。”她道。“你去把香肠拆了,打两个鸡蛋,不要弄碎。”我说。“算了方便面不健康,你做蛋炒饭给我吃。”“服了你了,把鸡蛋打碎吧。”韩燐支着头,坐在餐桌前,光看不帮忙。“我跟你说,蛋炒饭要先炒饭,再放蛋液。这样蛋液会被米粒吸收,每一颗饭粒都不会黏,饭才能炒的松。都这么大了,明明应该你做给我吃。”我道。韩燐傻傻笑着,“哥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出去跟人钓鱼,钓了两条黄颡鱼,手都被鱼咬出血了,半夜回家第一件事是先把鱼清蒸了,再处理手上的伤口。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鱼。”我当然记得。当时韩燐还不到十岁,我也才刚上初中,我俩夏天夜里不睡觉,变着法弄夜宵吃。我那时候很迷钓鱼,凌晨时分跟大人去水库钓鱼。黄颡鱼的骨大刺少,吃起来方便又鲜美,韩燐很喜欢吃。“哥,还有还有,我们在路边坐着吃羊肉串。我记得你当时买了五十串我手都抓不起那个穿肉的棍子”韩燐又道。我笑,“吃完还缠着我给你讲鬼故事,明明胆子小的要死,听完一个还要继续听,结果半夜不敢上厕所差点没把你憋死。”韩燐嗤嗤得笑起来。听到她的笑声,我感到解脱。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生活起居格外方便,再也没有语言障碍,我想吃中餐的时候,也不用地铁从起点坐到终点。我不想见的人,离我十万八千里远。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有两件:一,我恢复了单身;二、我又可以跟周毕整日厮混了。周毕是我高中同学,也是初中同学,还是小学同学。我俩打娘胎里出来就在一起混了。旧时候大家都住筒子楼。楼道里到处都是我俩的疯笑声。有一回,我俩放学回家都没带钥匙,大人不在家。周毕眉头紧锁,忽然看到筒子楼外的自来水管道,一拍脑门,说:“有了,我爬管道卫生间窗户开着,我爬进去。”“这样不好吧,万一摔下去呢”我装模作样地用手缕缕下巴,说。周毕忽然很严肃地转过头来问我:“韩京,万一我摔下去了,你怎么办”我思考片刻,认真地说:“电视里放梁山好汉最重要的是义气,你是我兄弟,如果你摔下去,我就跟你一道摔下去。要死一起死。”要死一起死。周毕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眼咕噜一转,笑着说:“韩京你傻呀,我摔下去的时候你不会在下边接着我吗”“嗷,对哦”我懊恼地摇头。周毕脑子灵活是小朋友里出了名的,我和他做过很多不要脸的事,最不要脸的要数偷看隔壁四楼的四姑娘洗澡。四姑娘是我们取的外号。筒子楼里的小孩女多男少,住四楼的叫四姑娘,住五楼的叫五姑娘,万一六楼有两个女小孩,就一个叫六一、一个叫六二,连姑娘都省了。七八岁的小男孩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女孩的上半身没什么特别的,胸前两颗绿豆,成了大人就会变成两颗红豆,但是下半身到底有什么,我们好奇得紧。“你不是有个妹妹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周毕趴在板凳上问我。我手里捣鼓着望远镜,忽然有些生气:“我为什么应该知道”“你肯定知道你难道没给你妹换过尿布、没看过你妈给她洗澡”周毕的思维总是异常缜密。我懊恼:“你敢说你冬天没跟你妈进过澡堂”周毕嘿嘿一笑:“我进过,我知道,很恶心。”“那你还看”我反问他。“那你干嘛手里还拿着望远镜”周毕笑得邪。因为好奇啊。好奇它长的过程,虽然这个过程我们铁定看不见。,但是我们还是要看四姑娘洗澡,所以我们还是要看四姑娘洗澡。过程其实没多惊心动魄,因为窗台遮住了四姑娘的下半身,我们只能看上半身,显然,上半身不会有什么看头。周毕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一旦发了,就彻底发了。差不多九岁时,周毕一家就搬出了筒子楼,住进了大别墅。而我,也在刚读初中的时候搬离了筒子楼,住进了当时算稀有的商品房。商品房是跟周毕家买的,周毕的父亲成了地产商。长大后的周毕开着一辆屎黄屎黄的玛莎拉蒂,拉着我满世界兜风。与其说兜风,不如说炫富,赤果果的炫富。车停在过道上,周毕掏出钥匙从容优雅地一按,上锁。菊紧。等我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