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可以称呼她ann,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叶晓宁了,请你,还给她一个平静而安宁的生活。”那一年,在陆骁组织的加拿大精英华人冷餐会上,心儿的爸爸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于是明白,在此之前,我做的所有的事,他们都知道。不仅知道,有些事,也许还是他们有意无意间透露给替我收集消息的人,让我早点知难而退。“苏先生”面前的男人穿着最考究的手工西服,有着最彬彬有礼的仪态,可是却很没有礼貌地打量着我。我知道我和几年前见他的时候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不论,是握在手中的那根手杖,还是戴在鼻梁上那过分显眼的茶色眼镜。我甚至需要微微地眯了眼才看得清面前的他。不过,我还是拼命挺直了我的身体,冲他微微地笑。“恕我直言,苏先生。我和我太太是信基督的,所以我们觉得,很多事,上帝都有他最合理的安排。就譬如,你和心儿。他用了最恰当的方式终止了这一段本来就不合适的”他又瞥了我一眼,像是在竭力地找个词出来形容我们的爱情,当然最终他失败了,他只是有些不连贯地往下,“你看,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上帝指引给我们的最好的结局。你有你新的生活,心儿,也一样。”我的身体有些斜。我柱着手杖的左手又有些吃不上力了。真要命,一到关键的时候,它就这样。虽然医生早就下了结论,被木棍戳穿的肌腱和神经再也复原不了,可是经过锻炼,一些简单的动作它还是能帮我完成的,只除了,我头痛的时候。我悄悄地把手杖换到右手,努力地撑着自己站得笔直。我不想在心儿的父亲面前示弱,更不能,示弱。“可是,苏先生,你有没有问过晓宁自己的意见”我抬头看着晓宁的爸爸。大厅中明亮的灯光晃得我的眼睛一阵阵地刺痛,可是我还是在我的镜片的遮掩下努力地睁大了眼睛。说实话,晓宁跟她爸长得很像。无论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还是那薄薄的嘴唇。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笑。晓宁的笑清澈真挚,看得人暖暖的;而她的爸爸清淡而疏离,让人一阵阵发冷。现在,他再度带着那样的笑望着我。“问她的意见从小到大,我们就是给了她太多的自由与民主,才会纵容她出这些事”即便视线不甚清晰,我也能深刻感受到这一刻他射向我的目光。“苏先生,我觉得我和她妈妈,对你和你们的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们再开放再民主,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跟着一个黑社会小混混虚度终生,更不可能允许她还替他养下一个冤孽”我的头和我的心一样的痛。似有千万条鞭子同时向它们抽过来,又似千万把刀一刀一刀割下来,我趔趄了下。不久前丛锐替我复印的那份资料和他现在的话交织在一起,我模糊的眼前只有血和也许已经成型的胚胎。“你们没有权利”我用尽了我的全力,声音却越发哑得厉害,好像我理屈词穷一般。我看见晓宁爸爸的唇边浮起一抹笑,鄙夷而嘲弄的笑。“苏先生,你现在像个君子般来指责我们了当初晓宁赤着脚在路上飞奔的时候,你在哪里她昏迷了一周苏醒过来不管不顾要去找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听说你死了一门心思跳楼切脉几近疯癫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苏先生,人,终归是要讲点良心的。作为父母,我们帮她彻彻底底和你撇清关系,帮她忘记和你在一起的那场噩梦,有什么错”这一次,我是真的理屈词穷。晓宁爸爸刚刚说的,有的我知道,更多的我不知道。这么些年里,我不止一次想过,当年那场生离会让我的晓宁如何痛彻心肺,但是我绝不会想到,我的身份,我当年的隐身治疗会在坊间演化成我已死亡的传闻。更不会想到,这样的传闻会让晓宁几近疯癫我的头痛得就要爆开了,可是都没有我的心痛。我几近摇摇欲坠。晓宁爸爸许是看到我的状况,轻轻叹了口气。“苏先生,我不想刺激你。更何况,今天能在这里碰到你,想来这几年你也生活得不错。晓宁心儿也生活得很平静,平静而幸福。请你,放过她吧。当年,我们冒了那么大的风险给她做切断记忆的手术,也是希望能再给她一份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我想,你要是真爱她,应该不会愿意让她再受苦吧”我又一次想起了丛锐给我的报告,和手术资料影印件。那还是一个处在试验阶段的手术。在那堆复印资料上,我甚至看到了晓宁爸爸亲笔签署的风险同意书。那其实就是一张“生死状”。我至今仍记得那上面排得密密麻麻的手术可能的风险。诸如死亡,诸如痴呆,诸如疯癫,诸如残疾我相信,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任何一对父母愿意拿自己亲生的孩子去当那样的试验品。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是怎样的晓宁才会逼得她的父母作那样的选择。“这样的切断是最先进的技术遗忘手段,手术风险极大,只不过,手术一旦成功,这段记忆将终身不可能恢复,对有些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记得我把报告拿给周医生时,他对我这样说。也对,她彻彻底底忘了我,在远隔重洋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反倒是我,过度执着,打扰了他们。我最终礼貌地向晓宁爸爸道歉,然后告别。我的头痛得太厉害了,我需要止痛的药。过去的几年,痛得最凶的时候,肖三和丛锐也会让我抽点陆骁帮我特制的daa,可以止痛。我很小心地让自己不依赖它。我的晓宁连我抽烟都不喜欢。更何况它。可是那一夜晚,我不在乎了。daa带给我的不仅仅是迅速平复我的痛,更多的还有意料之外的宁静与快乐,因为,在那片蒸腾的烟雾中,我仿佛看到了晓宁的脸。还是那样干净清纯的一张脸,还是那样美丽澄澈的大眼睛。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到过她了,连梦中也很难碰到。这几年随着视力的不断下降,她的影像竟然越来越模糊了。这样的认知让我害怕,我真怕,有朝一日,我不仅再看不见她,也再想不起她的模样在我抽完第三根daa的时候,我看见了晓宁父母的车启动,越过我的车,向前驶去。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我期盼看到晓宁,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于是,我灭了那根烟,对肖三说:“跟上前面那辆车”我不知道晓宁父母是如何发现我的跟踪的,他们加快了速度,我也疯了一般让肖三跟上去。风雨飘渺的夜里,人烟稀少,宽阔的车道上只有我们两人辆车风驰电掣。我只记得我听见肖三低呼了一声。我便看到那辆车突然撞飞了道路正中的隔离带。而对面拐弯处,正有一辆卡车迎面驶来。后面的记忆始终是模糊的。我只记得,肖三扶着我过去的时候,晓宁的爸爸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他拉着我的手,一直不肯阖上眼睛。直到,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去打扰叶心的生活。”他的头才向一边歪斜下去。我仓皇离去。如果我等在那里,我相信我会看到晓宁,不,心儿。可是我不敢。因为我的执念,我成了间接杀死她父母的凶手。再加上我对她爸爸的承诺,我们的确不能再在一起了。既然如此,就彻底断了吧。连一丝丝的念想也不要留给自己。我对肖三说:“快走”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有谜底渐渐揭开的感觉第 97 章我一直等着苏湛的回应。可是没有。室内静寂得如同一个坟墓。这样的静寂总是能让人联想。我想起了好多好多事。对于我重新迸发的感情,他那样一推再推对于我渴望寻回记忆的急切,他那样轻描淡写那所明明记载我们爱情的房子,他那样讳莫如深那些我们缠绵情深的夜晚,他那样难以入眠原来,只是因为,欺骗我的需要。熟悉而陌生的淡淡气味蔓延在室内,我蓦地抬头,看到他手中那根特别的细长的烟。他没有看我,也没有打算开口的样子。他只是很投入地吸他手中的那根烟。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他的脸变得那样陌生。我突然站起来,抢过他手中的烟,放进自己的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心儿,你干嘛”他想站起来,试了两次都似乎搭不上力,只茫然伸出手在空中无望地挥舞,“还给我,心儿,听话”我笑了,如同听到一个最好笑的笑话。我说:“苏湛,我还不够听你的话吗你说我法语好所以调我来做翻译,我信;你说我们不合适,我巴巴地跟在你身后,不敢打扰你,我听话;你说你愿意了,我赶紧奉上自己生怕慢了一点半点,我听话;你说过去像翻书,过了就过了,我压下那么多不适的感觉跟着你往前看,我听话;甚至你说你是我爸的朋友,所以帮忙照顾我,这样的瞎话我也信我也听啊苏湛,我要不是这么听话,你能当我傻子一般耍弄这么久吗”我还沉浸在那些往事中,手上捏的东西忽然一松,回头,那人已跌回到沙发中。那支烟端端正正地夹在他指间,瞬间进到他嘴里。“这个,你不要碰,你不能碰”他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其他的话,我想听的哪怕一星半点的解释,还是没有。“苏湛”我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没有看我,只是埋头抽烟,一支抽完,又拿了一支出来点上。“苏湛,我别的都不想问了,问了也没意义,我只想知道一点,我爸妈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实话,我不相信别人说的,我要听你说。”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很艰难地对准我的方向,然后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烟。“等我抽完这支你应该知道,我现在需要这个”彼时他的模样,怎么说呢真的是最最典型的那三个字。灰白的脸上本来满是萧索,不过摇晃手中的烟时,便多了一分光彩。我就那样站在他跟前,看他很快地如狼似虎般地吞云吐雾,然后,在自己的手掌心中摁灭掉烟,如同那里就是理所当然的烟灰缸一般。我听见轻轻的“咝咝”声,我看到了淡淡的烟雾在他掌心间袅袅升起,我甚至闻到了皮肉烤炙的味道。整个过程中,苏湛的脸万般平静,如同每日例行的工作。他的唇边,甚至还挂着他招牌式的笑。然后,我听到他说,“是我做的。我的车逼着你父母的车冲开了隔离带,撞上了对面的大卡车。”他的语调云淡风轻,就像平日里问我晚饭想吃什么一般。他的声音也是少有的清明,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生怕我听漏了一般。那样平静而从容。沾着我父母的血的平静从容“为什么”我听见自己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他的一只手随意搭在胸前,另一只手按在额间,他仿佛在看我,又仿佛没有。然后他就像说别人家的事一般对我说:“因为,我恨他们,特别是你的父亲。他杀死了我的孩子”“啊”我终于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号。我冲上去,用攥紧的拳头狠狠地打他。“苏湛,你不是人,你是魔鬼”他居然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轻轻一拉,我倒在他怀里。他的怀里还有我最熟悉最喜欢的味道。他的头压下来。我拼命地把脸转向另一边。可是晚了,他的左手已经捏住了我的下巴。明明干不了任何重活的手这会儿如同铁钳,让我的脸牢牢地定在原地,和他的脸几乎紧贴着。“你说对了,我就是魔鬼。从你父母打掉我们的孩子,切断你的记忆的时候,我就是了。我在生死线上辗转的时候,我忍受各种痛苦戒断毒瘾的时候,我拖着残破的躯体给你开你梦想的成衣工厂的时候,我满世界找你想许你一个未来的时候,你已经成功地忘掉了我,过着自己平静幸福的生活。你爸爸对我说,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让我不要再来打扰你。叶晓宁,他只用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我打回了原形。所以,我变了。叶晓宁,是你,是你和你的父母一起把我变成魔鬼的”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即使我再也想不起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