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亡,不过亡于一朝之乱,国之亡,父君有罪责,殳国王室有罪责,殳国百姓有罪责,就连我自己都有罪责,我虽难过,却怪不得苏夜,殳国不过靠着礼乐闻名天下,只靠这些靡靡之音,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长久,我来寻死,不过是我不想再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下去,做个无用,无自由之人,不如入了轮回,下一世投胎投个好人家。”说白了,我没办法再活下去,因为记挂着这陪了我许久的琴,不忍我身死之后被苏夜弃之不顾,便干脆携了这琴一同葬身火海。这段事情成了一段传说,曾经一度被封禁,不允许提起,直到后来,才慢慢流传开来,我不知道,后来大容国怎么样了,苏夜怎么样了,我当时也没有料到,整个故事,从我死了之后,其实才真正开始。、浮生梦靥隔年醒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虞万卿的脸,他老了不少,我却认得是他。他捻着本就为数不多的胡须,一双眼睛盯着我四下看了看,随后拍案道:“好大功已成”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不知今夕何年,不知我一个已死之人怎么还会在这里,不知他怎么又在旁边,目前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虞万卿跟我一样寿数也尽了,我现在正同他于阴间相见。这里似是一间阴暗的密室,阴寒却不潮湿,地下没有积水,顶上也没有水滴滴答答的烦人声,我睡在一张冰冰凉凉的石床上,这石床做工粗糙,质地非石非玉,比不得那种可以令人功力上升不少的寒冰玉床,我伸手一摸,除了我躺过的地方,别处皆是一片冰凉,寒气透过发肤,侵入骨髓,虽然硬邦邦的,但是躺下去有一股清凉的气息包裹周身,很是舒服,一时半刻竟还不大想从上面起来,毕竟都到了阴间,还是要好好享受一番的,如今看来,即使我在阳间没有积多少德,但阎王老子也待我不差。“别睡啦别睡啦老夫花了五十年让你同那桃花仙木精气相融,你才得以复活,你别又睡睡睡,全然无视老夫一片心血呐”我又迷迷糊糊睁开了本来闭上的眼睛,虞万卿人老了,脾气却还急躁了几分,我认识的虞万卿沉着冷静风云不惊,何时变得这般毛躁起来让他总催着未免失礼,我只得慢慢从那床上爬起来,顺便抱怨道:“老虞,你瞧这床也没个垫子,夏天睡着虽是凉快,却硬邦邦的,咯得骨头疼,阎王老子他”猛然间,我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句什么,复活是说我我睁大眼睛,他知道我反应过来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眯着眼笑着,却不多言语,我平生最恨者有三,其中就包括吊胃口者,但如今想来,我现在,可还算得是“平生”他摇头晃脑,仿佛面对的不是我,而是一群熊里熊气的学生,道:“你运气好,那块桃花仙木本就是妖物,里头蕴含巨大的妖气,你的魂魄得以储在其中,一时半刻消散不了,我便以我天镜宗缚魂之术将你的魂魄同那桃花仙木相融合,再将桃花仙木化成你原来的模样,花了五十年,你可终于醒过来了,看来老夫这一壮举,可以记入天镜宗的宗史里头啦,哈哈”天道循环往复,却还是有了一丝的疏漏,给了我这等凡人一片恩泽,这一恩泽,倒不知是福是祸,是缘是劫。虞万卿拿了面五方菱花镜,让我瞧瞧我现下的模样,我照了照,点点头,腿没断,胳膊俱全,头发没白,脸色依旧好,也没留下什么烧伤的痕迹,是我所记得的,我最好的年岁的模样。我虽是活过来了,听闻老虞说已经过了五十年,心中还是有点难言的情绪,我这一睡,就睡了五十年,我花了一阵子,努力回忆,五十年前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然后我想起殳国,想起宫商月满,想起苏夜。我问虞万卿,苏夜可还在,虞万卿一张老脸马上严肃了,我便知道事情不妙。我重新起了一个名字,叫溟郁。这名字听着渗人且郁闷,像从阴曹地府之中爬出来的一样,我起这么个名字,其实也没什么缘由,我本就是从阴曹地府里面重新爬出来的,便用了“冥”这个字,但是又觉得太露骨,这个字向来就有些不祥,怕今后走江湖的时候被那些信奉迷信的老百姓们瞧不起,便改了原来的那个“冥”,改作了“溟”,至于后面的那个“郁”,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了,我前半辈子活得窝囊,起这个“郁”便是纪念一下以前的事情。老虞说反反复复记得以前的事情并不好,于我更是不好,我说,我是害怕忘记,忘记自己曾经活过,五十年,不长,亦不短,现在的我,却本不该属于这五十年后。老虞说我虽是沉睡了五十年,但是说到底这五十年我都处于停止生长的阶段中,所以说到底我也还是一个小姑娘,既然还是一个小姑娘,就不该叫这样阴沉沉的名字,不如索性改成“明玉”算了。我摇头:“那多土气,叫明玉的,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老的少的矮的丑的皆有。”其实,我留了这个“郁闷”的“郁”,是为了记住以前那一段很是郁闷的时光,以及那个很是郁闷的人。曾经的温灵绣弹得一手足以名满天下的好曲子,闲暇之时可作得一首好诗,被子一卷,次次一睡到天明,四五个宫女才能喊得醒。如今,我弹琴指法生疏了,估计再弹不出什么好听的调子,作诗的水平也大不如前,睡觉的本事却是大大的进步,以前顶多睡一个晚上,第二日便生龙活虎的,如今一睡便是三日,老虞说这是因为妖气入体的缘故。我刚开始的确有些不适应,就连四肢都有些僵硬,但是到后来,这具身体便被我使用得游刃有余。老虞告诉我,我是依靠这桃花仙木活过来的,原来的身体已经被烈火焚烧殆尽,唯有灵魂还附在这桃花仙木之上,所以,严格来说,我现在并非一个正常的人,与桃花仙木之上的妖气融合之后,我便是名副其实的“桃妖”,可以一生一世,不老不死,说得好听些,便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就连长相也永远停留在这个阶段。长生不老,所少人求而不得,老虞一生钻研长生不老之术,如今,我站在他面前,算是他成功的一个例子。我依靠那桃花仙木而活,是桃妖,却不是“桃之夭夭”的那个“桃夭”,也做不得“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好女子,我现在,该是为赎罪而活,为何这么说,还是要牵扯到五十年前那件往事。老虞说,五十多年前殳国灭国那件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的眼睛旁边全是皱纹,眼神却是依旧锐利,看见他这副模样,我便知道要告诉我不好的事情。知道整件事情以后,我背脊发凉,真正灭了殳国的人,并非苏夜,而应该是我。自从除夕夜宴上面,我弹奏了那曲宫商月满之后,整个殳国便陷入了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想要找到原来的那张琴谱,我的父君也是陷入了靡靡之音中,整日不思政事,独独命人寻便天下的乐师,其中不乏比我更有经验者,指法更为精妙者,父君几次命上千余人重新弹奏那曲宫商月满,但是,无论如何,都弹奏不出最原来的那种意境。宫商月满名动天下之后不久,我便嫁到了大容国,那时候,据说也有很多人来大容国想要见我,向我求一段琴谱,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苏夜挡下了,事实上,我从未记录过这首曲子的琴谱。最终,父君身染疾病,那时候我已经嫁到大容国那边两年了,某日,苏夜收到了父亲的书信,说可否破例让我回宫一次,弹奏那曲宫商月满给他听。父君的请求,在当时于情于理都不合,苏夜当然不答应。这些事情我当然不知道,因为苏夜撕了那一纸书信,然后立刻发兵,攻打殳国。他在离开之前,还刻意来同我见了一面,告诉我,他五个月之后回来。那时的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攻城拔寨,军事谋略我不懂,我却知道,苏夜从那封信中知道,殳国的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现在不打,更待何时他不是那种会怜惜别人的人。至于苏夜,老虞说,他在我死后两年的同一日,同样在地下宫室里面的那片熊熊烈火之中自尽,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只是他殁的时候,并无子嗣,帝位由其中一位亲王来担任,而大容国新帝登基之后,大容国国力大不如前,五年后,容国便同殳国一样被灭国了。我不知道苏夜为何如此做,只唏嘘感叹了一番,然后发现,这一感叹,便走进了往事之中,怎么也出不来,苏夜那张脸在我的面前久久不去,他的眼睛,灼灼生光。老虞晃了晃已经走神的我,我才把思绪拉回来。“现在我们在西方的真鹭山上,我要你跟着我学习炼丹之术以及玄法道术三年,三年之后,若你愿意,便去寻东方的天镜宗,拜入其门下,一生修身养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让我觉得,我是真的罪孽深重,我欠了整个殳国上千条人命,便只有终身潜心静气,再不踏足世事,方能稍微弥补一点点罪过。老虞也还是存了一些私心,他说,若我没有去天镜宗,那么只要做一个好人便好,若我去了天镜宗,那么天镜宗宗主百年之后,我必须要继任天镜宗宗主,并且要将天镜宗发扬光大,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但看在老虞的份上,我还是答应了下来。那时候,我没想过,是不是我一个人躲起来修身养性,就真的可以赎我自身的罪孽,还是要去人间,普济世人,才算得给天下人一些补偿我只知道,以后只可做善事,类似宫商月满的琴曲曲谱,一概不可再碰了,以前弹奏这首曲子,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想事后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来,幸好,现在这曲子的音律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其实,“宫”为君上,“商”为臣下,“宫商月满”乃是君臣和谐之道,这样的曲子,怎会沦为杀人的兵器而且,一杀,便是一座城池的人。此后,我便随着老虞在这里学习炼丹之术和一些基础的道法,说是为了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倒不如说是为了让我去了那什么天镜宗,不被那些会仙法道术的同门奚落得太惨,老虞多少还是为我着想的。三年转眼即过,这三年,我没有下过一次山,皆是每日每月在山上,同老虞一起学习各类丹药的炼制方法,心思静了不少,只是有的时候,看着天上的月亮,还是会想起苏夜。情爱皆是妄念,想得多了扰人清修,我便制止自己不去想他,但是越是压抑着,他在我脑海中出现的次数更是多,我想他一身玄色绣金朝服,一派风月朗然的面貌,想他冰冷决绝的神情,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温灵绣名如昭华,颜比舜华,若是嫁去了他的宫中,他必让她好生做一个舜华仙。人就是这般的矫情苦闷,明明人还在,却偏不晓得怎么去珍惜,有时候恨一个人,要千般的虐,百般的怨,但是等到这个刺骨戳心的人哪天不在身边了,却思念得紧,心里头有许许多多的话,曾经同他说过的,曾经觉得以后可能会同他说的,曾经想要跟他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的,如今只能说给天上那一轮冰冷幽寒的明月听。执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过是贪妄。我下山的前一夜,见到了老虞,我才知道,为什么老虞教我那些炼丹之术,玄术道法,非要以三年为期,不是三年半,不是四五年。那日老虞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床之上,安详地睡着,应该是走得很安心,他的身边空无一物,按照他的性子,不像是会交代什么遗言,他要说的,我全部都了然于心。我稳妥地将他葬了,三年之中,磨练了我的心性,见了这种事情,也不至于哭得惨绝人寰,我甚至有些担心,今后我已经不会再为什么发疯或是哭泣了。没有感情,有时候是最深刻,最疯狂的感情。临走之时,我在他墓前拜了三拜,没有多做停留,便收拾了行李,下山去了。当我看见大千世界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要面对的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这里,已经没有了虞万卿,没有了苏夜。、暗毒银针夺命谱才下山的时候,我便犯难了,天下之大,我不知道天镜宗究竟位于哪里,只知道在东方,但是在东方的哪里,我不得而知。我在荒原中行了七天七夜方才见到人影,自从能够熟练使用这具身体,我便不再知道,疲倦为何物,只是有的时候,会象征性地小憩一会儿,但是醒过来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浪费时间。麻烦的事情有很多,老虞什么也没有交代,这对于我来说倒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不知道此番是今夕何夕,是谁家的天下,不知道事态时局是个什么样子的,诸国是不是还在同以往一样连年交战,我只知道,我下山的时候,正值四月,走了这么许久之后,我看见了一个无名村落,村外依稀白雾漫漫,村中零零散散几户人家,笼在烟水杏花之中。我披着宽大的斗篷挡着风沙,因为怕晒头上还顶了老虞编的青竹斗笠,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给人一种好像很不好惹的感觉,是故这里的人见了我,都是侧目以对,不敢正眼看我一眼。没走多久,便见一处地方,人群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