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小酌几杯美酒,再吃上几块红烧肉,他就心满意足了。我们小人物,可不就这么简单”“听李掌柜这么说,倒像是对这位刘公子十分纵容欣赏,你们二人是两情相悦”李澄秋与宇文毓华四目相对,平平静静答道:“我们彼此欣赏,相知相投,互为知己。”宇文毓华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真正的诧异之色:“哦那真是难得,可我怎么听说,李掌柜原本与一位姓林的公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曾私许终身呢”“长公主出身高贵,怎么也听信市井闲话私许终身四个字,对在室女子是何等罪名,长公主不会不知吧”李澄秋收起唇边一直挂着的笑意,正色问道。宇文毓华在见到李澄秋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边陲小镇里长大的女子,竟会有这样的胆量,在她面前一直不卑不亢,还敢语含机锋、反讽诘问。原本她以为陈玘会和这个李澄秋定亲,不外是迫于人情。陈玘那个人,她还是很了解的,心肠太软,又重情义,在这种情况下,答应李家的亲事,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但就像杂鱼入不了蛟龙之眼、麻雀怎么振翅也追不上雄鹰,一个长于市井、与三教九流往来的女子,也绝不可能让人中俊杰陈太子倾心。在与李澄秋面对面交谈之前,宇文毓华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可是就在此刻,在李澄秋问出这番话之后,宇文毓华不得不改变了看法。“是我失言。”宇文毓华端起茶杯向李澄秋致意,“只因我听说这桩婚事后,一直觉着不甚匹配,这才多嘴提了林公子。又听说林公子不太情愿高攀王府郡主,想到皇上如今后宫空虚,云南王对皇上也甚是忠心,便想着要不要做个顺水人情,选了黎家郡主入宫,也好成全你和林公子。”这是要动之以情李澄秋见宇文毓华一脸真诚之色,心里却十分警惕,回道:“林公子与郡主已经定亲,长公主此举岂非坏人姻缘”“那要看怎么想了。我倒觉着,林公子必是十分高兴我能成人之美。”“那郡主呢听说郡主对林公子一见倾心,此事在云南几乎尽人皆知,您却要她入宫,来日传到长安去,要郡主怎么在宫中立足,皇上又会怎么看待郡主”宇文毓华笑了起来:“你倒是一副慈悲心肠,谁都要关怀一下,可世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一个人遂了心愿,难免就要有旁人不遂心。就像是一件宝物,你也想要,我也想要,只有拿到手的那个人,才会心满意足。难道你会为了别人满足,而将宝物拱手相让么”“那要看长公主要的是什么了。”李澄秋索性进入正题,“我不觉得我之所求会与长公主相同。”她说着看了一眼窗外,“我只是一介平民女子,所求不过家宅平安、生意兴隆,余外之事,随缘即可。”宇文毓华深深看她一眼:“既是想保家宅平安,为何又要与来历不明之人定亲”李澄秋淡淡道:“老刘的来历,我们全家一清二楚。”“既如此,你还奢求家宅平安他老老实实隐姓埋名也还罢了,偏偏要嚣张至极、大摇大摆的带人以陈国余孽之名行刺我夫君,我宇文毓华是这么好欺负的”说这话时,宇文毓华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可她凤眼微眯、眸光锐利,上位者强硬的气势随之袭向李澄秋,充满了压迫感。李澄秋却像完全没感受到似的,扬头反问:“长公主耳聪目明,难道不知宋子英杀人放火在前、实在该杀”宇文毓华不答,目光尖锐冰冷的望着李澄秋,李澄秋也毫不退缩,与她四目相对、对视良久。“呵呵,真是虎父无犬女。有些年没人敢这样和我对视了。”宇文毓华忽然笑出来,将杯中茶一口饮尽,“宋子英确实有该杀之处,我本以为,早几年陈玘就会按捺不住去杀了我们夫妻的。”她说着自嘲的一笑:“没想到他根本不将我们放在心上,竟然就这么销声匿迹的过起了日子。”李澄秋一怔:“你一直知道他没死么”宇文毓华伸手拿过茶壶,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才答道:“当年先帝在时,长安城戒备森严,他都能来去自如,何况金陵城破之时人仰马翻、谁也认不得谁”“那么今日长公主大驾光临,到底所为何来要我们给驸马爷填命么”李澄秋的直接再次让宇文毓华惊讶,不过她面上并没露出来,只淡然笑道:“你多虑了。我说过,令堂也是宇文氏族人,令尊更是赫赫有名的百胜将军,我对能人异士总是格外尊崇些。宋子英被杀,是陈玘所为,我不会将这件事牵连到你们头上。”李澄秋没有说话,等她下文。“如今长安城繁盛安定,李氏和宇文氏族人在朝在野都过得不错,难道你们不想和族人团聚么公孙雄确实并非良配,我身边倒也有不少世家贵公子,如今门口候着的,就是陇西元氏家族的公子,他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李澄秋微微一笑:“这位元公子随侍长公主,一定很得长公主爱重吧”宇文毓华不以为意,“你要是觉得他不好,宗室中也有不少青年才俊,独孤家也有两个适龄子弟,都是才貌双全之人”“多谢长公主美意,只是我们一家隐居多年,早已不愿涉足权贵圈。家母病势沉重,也离不得昆仑镇。”李澄秋不愿再听下去,终于出言打断。“那也无妨。我刚刚说了,林家公子那边,我愿做这个媒人,只要道出你家来历,想必林家也不敢多说什么。”李澄秋再次婉拒:“然后叫郡主入宫么我可不敢为了一己之私,害人一生凄苦。长公主此来,难道就是为了拆散我与陈玘么”“谈不上拆散吧难道你当初选了他,不是因无可选择么我现在给你多几条路选,好过跟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男子一辈子隐姓埋名。富贵、安稳随你选,陈玘能给你什么呢”“他能给我我想要的一切。”李澄秋面对着宇文毓华,说出了她自己之前都从没有想到过的一番话,“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由自在的走在大街小巷,理解、包容,支撑、依靠。我们在一起,可以撑起一个家一个客栈;分开来,仍是一个单独的自己。我这样说,长公主懂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宇文毓华甚为震撼。她盯着李澄秋看了许久,才忽然一笑:“果然子非鱼,不知鱼之乐。看来我也不用多说了,这一路行来甚是辛苦,阿狐。”门口守着的元公子立刻应了一声进门,“我们回去歇息一下吧。李掌柜店中有什么好吃的,烦请做一些给我们送上来。”宇文毓华扶着元公子的手优雅起身,像是真的随便跟李澄秋聊了些山川风物一样神情愉快的出了雅间。李澄秋跟在她后面出去,送她进了前堂、上了楼梯,才回头去找胡伯,让他做几个拿手菜,话刚说完,先前那位美少年忽然闯了进来,说要看着胡伯做菜。胡伯有些不悦,李澄秋低声道:“是北边来的贵人,您老多担待。”她说完向着少年点一点头,就出去回东院见父母,将宇文毓华如今就住在店中的事说了。“她亲自来的就带了两三个从人”李维准惊讶问道。李澄秋说:“肯定不止这两三人。她说要来探望娘亲,还说随行带了御医,连御医都带着了,怎么可能只有这几个人陪着想来是分别乔装散入镇上了。”宇文青蹙眉问:“她想怎么样”“她没直说,只是反复劝说我另寻良配,不要与老刘掺合在一起。”李澄秋把宇文毓华是怎么劝她的,跟父母细细讲了一遍。李维准听得直冷笑:“这位长公主倒是好大的口气。你既不应,她为何还不走,还要住下来”李澄秋叹道:“显然是有别的目的。我瞧她这样子,不像是能轻易放过老刘的。”“她还不放过淳许淳许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了这等女子真是”宇文青怒气上涌,人一时受不住,便咳嗽起来。李维准忙给她拍背顺气,劝说道:“我看此事没那么简单。只为一个宋子英,不值得她这样隐藏行踪到了昆仑镇,听说现在北周朝廷内争斗不休,帝党和公主党争权也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候,宇文毓华这时候忽然离开长安,可不仅仅是为了淳许和宋子英吧”李澄秋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动,压低声音道:“难道是为了”她伸手比了个四四方方的形状,“那么他们把老刘从昆仑镇调去大理,只怕也”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眼睛不断转动,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李维准知道这个女儿素来心细,能从蛛丝马迹推断出事情全貌,便也不出声惊扰她,只柔声安抚妻子,给她拍背倒水。“是了”李澄秋忽然回神,双手同时用力一拍,“他们要老刘做替罪羊不行,我得想法把消息传出去。”她说完起身就走,根本没给李维准问话的机会,等李维准追出去时,李澄秋已经不见了踪影。另一边宇文毓华坐在房中窗边正看着街景,随从元充立在她身后,低声回报:“各处都已安排妥当,长公主放心,如今昆仑镇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宇文毓华摆摆手:“你看着办吧。阿狐你快来看,那个小娘子好不好看穿红裙子那个。”元充走到她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豆蔻年华的红裙小娘子正站在街边买绢花,那小娘子肤色白腻,一双水灵眼儿笑起来似两弯月牙,确有几分可爱之处,不过,“在长公主面前,谁敢称好看”“贫嘴。”宇文毓华笑骂了一声,目光却一直望着那个小娘子,“你不懂,容颜可以用脂粉修饰,可那股鲜嫩嫩的水灵劲,却是一过去就不会再有了。”她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虽仍旧嫩滑,却再不似少年时充盈,变得略有些松弛,再想想要靠脂粉遮盖的眼尾细纹、头上间或冒出的银丝,宇文毓华就越发不甘心了。这是她一手打造的江山伟业,凭什么只因她是女子,就要拱手相让她的心血、她的青春、她曾经倾心爱恋的人,一样一样都牺牲在了这帝国大业上,这已经是宇文毓华生命的全部,她绝不可能放弃退缩“叫人好好盯着客栈里的人,从伙计到厨子,都给我盯紧了。还有,当日客栈的人是怎么逃脱的,查出来了么”“李家人说是越墙而出,但据宋将军属下的人说,当时街巷上没发现有人,应是这客栈内有地道。臣会安排人夜间探查。”宇文毓华点点头,挥手让元充去办事,自己又在窗前看了会儿街景,才回身去床上躺下休息。李澄秋去了一趟巡检司,回来却仍有些坐立不安,人虽坐在店中,心却恨不得立时飞出去追上陈玘,叫他别往大理去。眼看着天黑下来,店中客人不多,她干脆就回了东院,将自己的猜测和做法告诉了父亲。“要不然,您先带着娘从密道离开,剩下我们几人都好办。”李维准皱着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那你王伯母她们呢”“不如请王伯母先回大理,左右婚礼一时半刻不得举行,正好让她们也带一封信走。”“这样吧,干脆你跟你王伯母她们一起走,也不必带什么信,只说你不放心淳许就是了明日一早你们就启程”李澄秋想了想,点头说:“也好,那今晚您就先带着娘从密道走吧。”李维准有些迟疑:“现在宇文毓华就在店中,万一她带了高手隐在暗处,发现我们的密道”“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娘本来就足不出户,您也很少露面,一两日都不会有人发现你们不在家。出了密道回到谷中,先休息一晚,明日您就驾车带母亲先往吐蕃去,等我们消息。我和王伯母晚一日再走。”为防万一,这几日李维准已经往吐蕃经商的旧相识那里送了信,这会儿他便听了女儿的话,即时叫醒妻子,从西里间的密道下去回了山谷中。李澄秋将父母房中的蜡烛换了短的,然后回房如常休息,第二日悄悄跟王夫人说了打算,王夫人便做了番戏,往正房中去“辞行”。李澄秋也去客栈中安排了一番,光明正大的说明日要去大理,于是没一会儿的功夫,宇文毓华就知道了。“您看是拦下她,还是”“拦着她做什么她要去不是正好反正她也追不上陈玘,叫吴群接她一接。”元充应了,又问:“那您”宇文毓华慢悠悠推开窗,再次望向繁华的市镇,低声道:“我要会一会李茂先。”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元充忙快步过去帮她开门,并一路扶着她下楼,走到了正忙碌的李澄秋面前。“李掌柜忙着呢”宇文毓华笑吟吟的问。李澄秋点头:“您有什么吩咐”“不知李夫人今日精神如何我既然来了,理当上门探病。”“不敢劳动大驾,家母如今昏睡时候多,基本不能见外人,且要家父一直陪着,还请您见谅。”宇文毓华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她本以为李茂先应该也想见她一见的,眼下当着众人,她不好强求,便一笑道:“既如此,这些药材,你就代为收下吧。”身后少年将药材送到柜台上,李澄秋福身致谢,宇文毓华则扶着元充的手出了门,说要出去走走。昆仑镇一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