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花开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在他心里,最美的永远不是花,而是人。想起刚刚收到的国书,他的目光如蒙尘明珠般黯淡下来。虽然他因势利导得偿所愿,但此刻他心情复杂,说喜谈不上,忧又不至于,最后沉淀成沉沉的叹息。“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旁边有人问。“你说我这次是不是有点不厚道”他难得的生出点愧疚感。“你什么时候厚道过”对方很鄙视。闻人岚峥默了默,“当我没问。”仁亲王懒得理他,他看着脚下的玉京,眼底有叹息的神情。“站在这里看玉京,似乎特别有感触。”闻人岚峥转过头,宫灯晕黄的光芒刚好打上他的脸,映出他难辨喜怒的眼眸。“你想说什么”仁亲王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看似淡然实则微冷的眼睛,月色下他的目光深而远,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一身朴素青衫也压不住他的高华气质,抬头看过来时眼中泛开粼粼波光,“她毕竟是赫连若水”“那又怎么样”闻人岚峥挑眉,傲然一笑,“她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喜怒哀乐有弱点,为什么要担心害怕”瞄一眼仁亲王忧心忡忡无精打采的德行,他冷冷一嗤,眼底光芒变幻如深海波浪翻卷,神色却依旧是懒散含笑的,几分风情几分凉,“还没上场就胆怯,你也好意思一个大男人,还没她一个女人有勇气,你还真给咱们男人长脸”仁亲王愤怒,“你看什么看鄙视什么鄙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没关系你胆子这么小丢的是我的脸好吗”他满脸“要不是我们是兄弟谁理你”的表情,看得仁亲王气不打一处来。半晌仁亲王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诫自己欺君犯上的事不能干不能干咬紧牙关,他面罩寒霜,冷声道:“够了你别再转移话题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她的底线在哪里”闻人岚峥漫不经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刀,开始修指甲。“你觉得呢”“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仁亲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风中凌乱的,是他埋头编史书太久不理世事,所以跟不上时代了吗哪有人能用打赌的方式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和一国未来哪有人拿一国江山来打赌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成了赌棍“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冒险赌一回。”闻人岚峥眼尾都不扫他,却仿佛有读心术般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当我们没有把握又不得不做选择时就只能赌,而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看,我不是赢了吗”他漫不经心地修着指甲,指间一柄薄薄的小刀,亮如少女看见心上人时飞起的眼波,执刀的手指却比刀还白还精致。灯光洒落在他手上,给那手指打上一层淡金柔光,看上去如上过釉的白瓷般精美明润。修指如玉,面容却隐在灯光暗影里,眉目如画,剪影惊艳。仁亲王被噎得死死的,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比自己有魄力太多,“老九,你喜欢兰倾旖,要宠着她顺着她我没意见。你和她的一切,我都是一路看过来的。这两年你是个什么样子,我也看在眼里。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找到她,和她过琴瑟和鸣的和美日子,得到人间最完满的幸福。别的不提,单论你的子嗣太后已提过好几次,你这么坚持,若找不到她,肯定得绝后。可你不能拿江山社稷当儿戏”闻人岚峥充耳不闻。见他无动于衷,仁亲王苦口婆心地劝:“可她偏偏不是普通人,她是赫连若水你不得不考虑你们的立场。你给个明白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上位者的斗争,每一寸都浸透血腥,那些权力的宝座,从来都是用鲜血和白骨铸成,每寸角落都埋葬着失败者的灵魂。婚姻爱情也是用于利益交换的工具,是阶层用以博弈的武器,这桩婚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两国斗争的另一种延续,夹杂着太多政治利益成分。这一点,他不可能不明白可他现在这样子,摆明不会对赫连若水有所防备。但赫连若水呢她如果真的把他放在云国之上,当年也不会舍他而去。如今她同意嫁给他,动机也同样不纯。这让他们如何能放心“编书不是很圣洁的工作吗怎么你反而把自己的脑子编得全部都是阴谋诡计你心思单纯点不行吗”闻人岚峥终于肯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嫌弃道:“你是闲的发慌没事干还是怎的真要没事,你就跑趟山南道去巡查政绩,相信会有不少人感谢你。”仁亲王几乎要吐血。敢情自己都白说了“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闻人岚峥叹气:“我不聋”仁亲王:“”握紧双拳,再次默默提醒自己不能犯上不能犯上闻人岚峥笑了笑,宽衣大袖在风中飘浮如飞云般掠上他脸颊,衬得他肌肤润泽如玉。那双颠倒黎国的眸子轻飘飘地眄了过来,宜嗔宜喜,眸光难测。“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复”仁亲王顿时哑然。“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担心她心怀不轨窃取大权,要我多加防备。”闻人岚峥闲闲吹了吹指甲,半点担心的神情都没有。“而在我看来,你的担心都是不存在的。那还需要答复什么”“嗯”仁亲王满脸不可置信。“不要小看女人。”闻人岚峥语气淡漠却认真,“最起码,不要小看她。她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输后耍赖,她不屑愿赌服输知道吗她答应打赌就会遵守赌约,以后不会再过问云国的事。既然她撒手不管,那我和她之间唯一的阻碍也没了,她有什么理由要害我要窃取大权”他有些出神,想着这世上有些女子,她们矫矫不群,历风霜雨雪不改本色,因坚持风骨而魅力独具。她们心怀大义气节,在这十丈软红中行走而过,所过之处落下一地风流香。那样夭矫绝世的女子啊他微微眯着眼,思绪悠悠,声音也悠悠。“感情是很纯洁的东西,别拿权欲去侮辱它。她心里装的东西或许很多,有云国,有赫连家,也有我。但最起码,她对我的那部分,是最真的。”他不想要求她太多,逼得太紧只会伤人伤己。何况他在她心中不是全部,她在他心里又何尝是全部他心里除了她,还有黎国、有天下。他们都是一样的。他有什么理由去苛求她人生中爱情必不可缺,但爱情从来不是全部。他们都有自己的责任和承担,懂得承担责任的人,才是真正的人。其实他们真的想多了她性子刚烈恩怨分明,经过这出后,对陆氏皇族的情分也基本消磨殆尽,没立即报复陆航就已仁至义尽,再帮着他是不可能的对着灯光照了照,他觉得左手食指的指甲还没修好。他边修边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国书已批复好发出去,八百里加急送到燕都。我顺带让人告诉陆航,我很欢喜。这样他应该也能松口气,再早点把人送过来。我不想让她继续呆在云国,时间越久变数越多。这次迎亲得去个身份尊贵点的,不然也压不住陆航。楚楚今天下午进宫,说要替我去迎亲,太危险了我没答应,可这丫头好像恼了,当即就跑去兰台宫。咱们来合计一下看谁去比较合适或者我亲自去”“你得了吧还亲自去是想喜事变丧事吗”仁亲王没好气地翻他白眼。“可我不放心。”闻人岚峥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忧心忡忡,“我总担心陆航未必会让她活着出嘉水关。”仁亲王一怔,“这么做他自己要担风险,还等于打了咱们的脸要面对咱们的压力。他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吧”“那可未必”他冷笑。“既然如此,你不妨交给兰台宫处理。”仁亲王也不追问,“反正楚楚如果下定决心,咱们未必拦得住她,温九箫身边高手如云,派几个人保护她再简单不过。你再给她多配些护卫,安全上也就过得去了温九箫和赫连若水不是师兄妹吗能有个交流机会他应该也会很乐意。”“我至今仍不喜欢神棍。”他摇头。“也只能这样了,明天你去跑一趟吧楚楚那丫头,还真把兰台宫当成她的家了”仁亲王退下后,重重帘幕次第深垂,这间四面轩敞的独立暖阁,安静下来。半晌,闻人岚峥才叹口气,觉得这应该算是他做过的最危险的决定。他靠在窗棂上,看向北方的天空。那个方向,云国中心,一朝紫气氤氲,数代风流蕴藉,人世间最繁华最富盛去处之一。“这次,你还会舍弃我吗”第一百五十六章 惊动他在观星台上看星辰。星空的奥秘他已研究过很多年,能掌握整个世界的变化,一般情况下,他想要什么答案,通过心算就可以得到,且有很高的准确度,但他在面对那片星空时依然感到渺小。他一直觉得没有什么职业比占星师更能领会生命的无常和命运的冷酷。计算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能感觉到宇宙的浩瀚和人力的渺小,那种目标就在前方却永远无法抵达的绝望足以让人发疯。长风浩荡,高台冷寂,他雪白的袖袂在风中翻飞,星辰之下,那双眼深沉一如此时的夜。他身后,蚀刻着日月星辰的巨大星盘被水滴的力量所推动,星盘中央,少女纤细的手指间夹着算筹,进行着天命人运的推演。她算过很久,计算过程也没有出任何问题。星图公式、星辰运转一切在她灵巧的手指间不断重现,北斗附近的星野图被她的智慧所掌控,看上去完美无缺。但她发现最后的结果无论怎样算,都是错的。她算不出来。茫然不解地抬头,她紧紧盯着星空。浩瀚星空深邃无垠,星辰黯淡,只有贪狼星的光芒闪亮。“为什么”她乌黑的眼珠迷茫地转动,紧盯着面前白袍疏淡的身影,又呆呆地低头看星盘。“七道算筹式。”她手指不停,飞快而精确地摆弄着竹制算筹,“为什么我明明已解出答案,为什么还是算不出结果”“你该明白的,楚楚,再优秀的占星师,也会遇上算不出的盲点。”温九箫神色淡然。闻人楚楚摇头,“不我明明算到过她的命。”“你也说是算到过”他着重咬住“过”字。“为什么”她不明白。“因为你的心变了。”温九箫微笑,“占星师的计算也会有盲点,最著名的定律就是不可自算。没有人能算出自己的未来和命运。事情和自己的关联越小,算出来的结果就越准确。占星师的计算,最重要的是要有静如止水漠然置之的心。你在月下山庄计算她的命运时,还不曾把她放在心上生出感情,那时你的计算结果还是准确的。但现在你做不到。因为她和你的命运已产生交错。”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摆弄着算筹,轻描淡写地打乱闻人楚楚大半个月的心血。“你这道算筹已经解得很接近,但永远都是无限近似,而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答案。所以你再算不出她的命。”“占星师在世人眼里是个不祥的职业。因为历史上的占星师几乎都不得善终,而他们九成九以上都是死在自己的绝望下。”温九箫自顾自道。“绝望”闻人楚楚不解。“当你看透星辰的奥秘时,你会发现你永远无法看透自己的命运。就像那些和你相关的人,你在计算时,你的结果本身就影响着他们的命运。所以你不可能算出和自己有关的事。”温九箫轻描淡写道。闻人楚楚倒抽冷气,识相地放弃继续较劲的打算。“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放弃,是为了让你学会正视自己本身的状态。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人力难及的,你要学会正视自己的能力,量力而行。做任何事都不用过于沉迷,太过用力反而自伤。世事莫不如此。”温九箫在一旁坐下,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头。闻人楚楚若有所思看着他,“所以你从来没打算做纯粹的占星师,就是因为这个”温九箫淡淡微笑,“做占星师,只是因为我喜欢研究星相,但我并不执著于成就和结果。执念太过反而无法专注于道,更无法入道。等你什么时候看透这些,你就可以做真正的国师。”闻人楚楚怔怔地看着他。“那她的结果”温九箫没有看她,他转眸看向星空,目光带着她读不懂的悠悠思绪,似乎穿越时空风尘,看向多年前的那束白月光,“她要来了。玉京之变,倾国之乱,终究还是要开启。这十年浩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