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喉,一时竟至嘶哑,无法发声。吉承立刻走到她身前,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让她再继续看着眼前的画面。在他身后,芩氏吊死在悬梁之上,已换上了平日里最喜穿得那身蓝底金纹长裙,随着身子摇晃,裙子亦摇摆于空中。她睁着双眼,死不瞑目。颜兮身子一软,神智似有些不清,在吉承怀里哆哆嗦嗦地喃喃说道:“娘爹爹他真的是去翰林院了,你不要怪他好不好”“大小姐”吉承心中一惊,忙叫她:“兮儿,你冷静一点。”颜兮摇摇头,抬起头来看吉承时,满面泪痕:“娘最疼爱兮儿了,虽然她表面看着严厉,却其实总是护着我她虽然看似要强,却都是为了我们从家啊,所以,不要让他们伤害娘,好不好”吉承心中痛楚,不可发一言,只拭着她的泪水,不住点头。“吉承啊。我的生辰又快到了。”颜兮眼中水雾迷蒙,愣愣地看着吉承:“今年,我什么礼物也不想要了。就一家人再一起吃饭好不好”吉承紧紧搂着她,声音嘶哑:“好,大小姐,好。”颜兮闭着眸子,泪水不住地顺着脸庞滑落:“有爹,娘,还有哥哥嫂子,冬儿夏儿,还有秋儿对,还有阿凖呢。他也会说话了哥哥一定会很开心的。”“大家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多好啊,多好啊。”她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地划过往昔在从府的点滴。犹记那年暮冬大雪,家家闭户,飞雪中的从府,她夜里随吉承走过白皑皑的花园石路,行至膳厅。门被骤然打开,满屋暖意扑面,屋中尽坐这世上最最疼爱自己的亲人。烹羊煮酒,笑语欢声,芩氏有些嗔怪:“兮儿一路行来,不会冻着了吧都是你们出的主意。”从朔大笑:“哪儿就那么娇贵啊。”嘴上说着,却拉过她,递了杯暖胃酒来。从彭礼听后忙转身对婢女说道:“快给小姐拿个暖炉,捂捂手。”“臭丫头,都多大了,还撒娇,也不害臊。”“兮儿,那栗子羹我是特意为你留的,我打包票,你一定会喜欢。”“瞧你这孩子,又去哪里玩儿了明明是女儿家,还这么调皮,下次可一定要罚你了。快过来,让娘看看。”颜兮睁开双眼。头顶赫然的,是芩氏的尸体,摇摆于静谧的房中,颜容依旧,就似还在身侧,却再也无法张口对她说一句“兮儿”。颜兮曾问过吉承:“你说,人为何要不停在命运中挣扎,至死方休”“若不挣扎,何以抗衡命运。”“那为何要抗衡命运”吉承沉默良久,平静回答道:“为了活下去,大小姐。”是啊。她真的累了,不想再与命运抗衡。可是,她不得不。因为她要活下去。后来,吉方才与夏嘉同来。原是本来吉方一早就来了从府的,可后来因事外出,心头纵使有难言的焦躁,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忙完事才匆匆而来,正巧又在从府外遇到夏嘉,原来夏嘉也为缅怀从彭礼而来,于是二人结伴同往。可一入从府,才知已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夏嘉一时不知该从何安慰,而吉方怔在原地许久,才问道:“她在何处。”颜兮答道:“在父亲的棺木之旁。让他们一同入殓,这大概也是母亲所愿。”吉方置若罔闻,抬脚便往灵堂走去。夏嘉安慰几句,也知非常时期,自己留在这里也只是添麻烦,便就此告辞,颜兮心身俱疲,也未思量许多,便吩咐朱夏儿送客。朱夏儿心内打鼓,却还是应了,走在夏嘉前面引他出府。穿过回廊之时,府内四下静谧,只闻二人脚步声回荡。朱夏儿始终忍不住,稍稍侧头去打量夏嘉,见他走在自己身后,风流出尘,丝毫没有文人之孱弱。她盘算着,终于搭话:“夏公子来从府,是有心了。”夏嘉在她身后回答道:“夏某有今日,也依仗从大人。且为官时他也对我诸多关照,夏某不敢忘恩。只可惜今日竟生此枝节。”朱夏儿也感气愤:“是那些人仗着齐恩瑞将军之势,故意来捣乱。夫人她”说到这儿,也难免神伤,略哽咽,没能说下去。她低着头走着,所思着些什么,最后略一停步,下了决心转过身来:“夏公子,奴婢有个请求,还望夏公子定要帮忙。”夏嘉一愣,问:“何事请讲。”朱夏儿道:“虽然奴婢愚笨,却也看得出来,三王子娶了侧室,从大人与夫人双双离去,小姐往后的日子恐怕是要很不好过的。我只是个婢女,除了端茶倒水,也帮不上小姐什么忙。我也更没见过什么大官,只见过吉方大人还有夏公子您。所以,”说着,她竟跪在夏嘉面前:“请夏公子以后多多照拂小姐,哪怕只是帮她说句话。小姐生性倔强,断断是不肯低头求人的,我们几个人,总是怕她吃亏,又帮不上什么。只能心里着急。可如果夏公子肯帮帮小姐,起码有这份心,也总是好的。”夏嘉忙扶起朱夏儿:“我知道姑娘意思,其实纵然姑娘不说,夏某也定会竭尽所能帮助王子妃的。”朱夏儿自然不知,夏嘉早与颜兮相识这一段事。她只道夏嘉好心,便心中一喜,点点头:“有夏公子这句话,奴婢便放心了。”夏嘉见她如此忠心护主,也很欣赏,便问:“敢问姑娘芳名”朱夏儿双颊一红:“我奴婢叫朱夏儿。”夏嘉微一笑:“朱夏儿。倒与夏某有一重字。也算缘分。”朱夏儿平日伶牙俐齿,如今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说:“是”二人复又前行,到了大门,夏嘉停住步子:“夏儿姑娘就送到这儿便好。”“嗯,那”朱夏儿还想找些什么话来说,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好道:“公子保重。”说罢,转身要走,忽听身后夏嘉又叫住了她:“夏儿姑娘留步。”朱夏儿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他竟与自己心中有所感应,也不愿就此分别。夏嘉从袖中拿出一枚碧色穗子,交给朱夏儿。朱夏儿尚不解其意,他便微笑道:“今日未见冬儿姑娘,请姑娘将此笛穗代为转交于她。夏某谢过。”朱夏儿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冬儿”她又确认一遍:“你认得她”夏嘉点点头,模样理所当然:“认得,凌冬儿。”朱夏儿再未言语,沉默接过了笛穗儿。、失望颜兮已在灵堂外侯了许久。久到吉承已打点吩咐完府上的全部大小事宜,来寻她时,见她竟还安静站在闭着大门的灵堂外。颜兮听到脚步声,知是他。也不回头,说道:“我该不该进去我怕又生事端出来,又怕贸然进去打扰了吉叔。”吉承安静站了一会儿,听不到里面有半点响声,他略一思索,道:“再等半柱香的时间。”“可”吉承摇摇头:“以吉叔的性子,不会有什么事的。他与老爷夫人一辈子的好友,如今自是打击不小。”说罢,抬头看着颜兮:“我担心的是你。”颜兮今日遭受一连串打击,人已疲惫不堪,心中更是悲痛欲裂,只是她知道越是此时,从府的一切越需她来打理,她的身后,还有从家上下人丁近百口,她不能倒下。她的双目红肿,如故意抹了红粉胭脂的妆饰,面色苍白,站着的时候身子微微摇晃,因双腿有些微抖。她自己并未发现,但吉承却看在眼里。吉承知道她不想让自己看出她的疲惫。于是他用手按了按脖颈,随口说:“有些累了,能陪我去旁边坐会儿么”颜兮点头与他坐在了不远处。“我从未想过依娘的性格,竟会走到这步。”眼眶又有些红,颜兮闭了闭干涩的眸子:“她回房时样子异常,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我还只以为她是要强,不肯在人前展露弱态。是我”吉承道:“若大小姐,提早便看出了夫人的心思。会阻止她么”颜兮没料到他竟这么问,一愣。她静思着。终是摇了摇头。“若娘做决定,必是已想好了的。即使我阻止得了一时,也阻止不了一世。况且”她轻叹:“娘做的决定,必是从着自己的心吧。她性子要强,今日受此辱,必定一时难以接受。而且我也明白娘的另一层意思。”她咬了咬嘴唇。她记得当初子明来提亲时,芩氏曾将她唤入屋中,一番长谈。那时芩氏说过一句话:“兮儿,选择你最安然快乐的路去走,我与你爹,总会支持你的,纵使是牺牲性命。如今是,以后也是。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得。”她知娘的深意。她知道的。就在这时,身后灵堂的大门忽地被推开了。便见吉方走了出来,他仍是那个素日里镇定的模样,也未见有失了仪态之处,他看颜兮与吉承起身走过来,对他们疲惫地扬了扬嘴角,却真的无法笑出来。吉方道:“兮儿,我知道此刻如何安慰你也无济于事。但你要记得。你的身后,还有你吉叔呢。”这恐怕是此时迷茫无措的颜兮,听到的最最能令她心安的一句话了吧。她顿时就流下泪来,又赶忙以袖拭泪,点了点头:“吉叔,也莫要伤了身子。”吉方又看向吉承。他们二人,早有种父子般的情意。吉方道:“吉承,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吉承侧目看了看颜兮,而后对吉方点了点头,再无他言。吉方至此,再未多说什么,告辞离去。颜兮回身看着吉方的背影,暮色之中,他走路微有些不稳,他远没有看上去那般淡定自若。当晚,颜兮必得回府,于是只好留了吉承在从府打理。翌日,按理齐落焉该清晨来向正室请礼问安的。颜兮虽人已身心俱疲,却仍为此起了早。谁知等来的却是齐落焉身边婢女唤琴带来的一句齐落焉身子不适,今日怕不能来问安。朱夏儿立马讥讽道:“哟,侧夫人身子倒金贵。夫人起早候着她,她竟还敢不来。”颜兮看了一眼朱夏儿示意她莫要多言,而后问道:“她身子哪里不适可需大夫”唤琴烦她啰嗦,只简单答道:“我家夫人应是昨日婚仪太过疲劳。旁的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代为传话而已。”朱夏儿见她目中无人,便想再说。颜兮马上按下她。摇了摇头。而后对唤琴说:“知道了。你下去吧。”唤琴前脚刚走,后脚子明便来了。颜兮冷冷看着子明,也不起身,只口头上问候道:“三王子。”子明只道她还为齐落焉之事怪他,却不知这中间已发生了这许多事。便走来想要安慰,开口说道:“兮儿”“从府的事,三王子知道么”“何事”子明一顿。“齐将军的手下严广,擅自闹到了从府,打伤家仆不说,更要开我父亲棺木验尸,他说是得了齐将军,换言之也就是三王子的命令。可有此事么”子明目光一跳:“什么时候的事”“家父葬礼之前,恐怕是三王子婚礼之时。”颜兮的语气寒入骨中。“”子明没有说话,蹙眉思考着什么。“家母”颜兮声音略一哽咽,忙看向别处强做镇定:“家母亦因此受辱自尽。”饶是子明为人稳重,此时亦是心中一惊。“我只想为从府,讨一个公道。”颜兮咬着唇,定定地看着子明。“这件事。”过了许久,子明缓缓说道:“我自会追查,只是这中间细节还未查明,不能鲁莽。”“你不信我他分明就是为了欺侮我从家,他口中说的那些理由,哪有半分道理”“他说了什么”“他说王上乃被人毒杀,”颜兮看着子明的面色:“便怀疑父亲是畏罪服毒自杀的。”子明不动声色,目光从颜兮的脸上移开:“哦他说了这话。”“王上是被毒杀的”颜兮问道。“父王龙体不可被随意触碰,因而也无法验尸,这本就是前庭传得些浑话,未经查明,严广便敢乱说。”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他的胆子的确是太大了些。”“”颜兮看着他温和的面容,却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处变不惊的他,身后到底隐藏着多少情绪和秘密子明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淡淡说道:“我自会给你一个公道,只是,时机未到。”颜兮其实知道他这句话也只是打太极,想暂时稳住她的情绪。如果真的在意,那其实这个公道,何时不能给她却也不愿再多言,低声说道:“我自是信三王子的。我身子有些不适,不能陪三王子用早膳了,先行告退。”说罢,也再无它言,转身离去。、初争又过许多天,从府中的事大多也都打理得差不多了。幸得有吉承在,他虽年轻,做事竟没有一点纰漏。再加之有吉方帮忙,也算丝毫不用颜兮操心。这日微雨,颜兮叫来凌冬儿与朱夏儿于房内,支走了其余所有佣人。二人有些不解,见颜兮闭了房门,转身沉默地坐回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