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见到殷少七的笑脸,而面对这婴孩儿,他有着同程怀凌一般的热情,竟常常逗得那婴孩儿咯咯发笑。殷离抱着婴孩儿喂食时,殷少七一直蹲在一旁静静地瞅着,抬头问着殷离:“姐姐,他会平安长大吧”殷离点点头:“悉心照料定能同你一样。再过两日,他身上的毛发脱了,也是个人样了。”屋内正说着闲话,程幕款款而入,先是与林月城照了面,又过去殷离身旁坐下,看了看她怀中的婴孩儿,眼里全是笑。坐了片刻,有人在屋外清声说道:“庆生宴已准备妥当,请王上与王后移驾后花园吧。”程幕起身应了一声,殷离已将怀中的婴孩儿交到殷少七手中,细细叮嘱着。这庆生宴虽是为程宁而办,不过是形式。程宁是婴孩儿的身子,身子虚弱,经不得夜里的寒气寒风,不喜热闹的殷少七便欢欢喜喜地留下来照顾着婴孩儿。宴会场面浩大壮观,足见王上对新诞下的子嗣的看重,群臣中即使有人颇有微词,也不会在此之时闹一场不快。言笑晏晏之间,也有许多人过来与林月城敬酒,欲与之结交。林月城虽为王上办事,但多年来行走江湖,鲜少与官场中人有过深的交情,也没有耐心应付这些人。趁清净时,她一个人离了席位,择了个僻静处,携酒蹲在枝头饮酒。举目望去,偌大的宫廷灯火辉煌、张灯结彩,一片热闹。空中明月洒下一地清辉,无端惹出了她的一丝愁情,无端地思念着一个人,无端地流了一脸的泪。漂泊至今,她所求的又是什么仔细想来,不过是为了一份不服输的倔强,为了忘记一个人。习惯了一个人,身处人群中,她反而会不知所措。所以,她才逃离了人群,一个人举杯独饮,睹月思人。程怀凌在树下唤她时,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望向那灯火辉煌处时,人声已淡去。此时,她才知宴会已结束了。“姐,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林月城低头去看,他的手中正举着她随身携带的酒壶。那酒壶定是她睡去时,从手中滑落了下去。月色下,程怀凌的双眸异常明亮,似有一丝别样的情绪藏在其中。林月城忽然不敢细看,望着天上的那弯明月,幽幽地问了一句:“小凌子,还有酒么”程怀凌先是皱眉,看她模样,脑中转过许多念头,最终朝她点了点头:“我陪你喝。”、长夜漫漫程怀凌提着两壶酒回来时,林月城正坐在树下,对着他招了招手。程怀凌心头有些无奈,他才将酒壶放下,林月城便执起一壶酒对着嘴慢慢地啜饮。程怀凌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慢些喝。”林月城笑笑,与他手中的酒壶碰了碰,仰头又是一口酒。程怀凌看她双颊染了酡红,双目却依旧清明,也就不再相劝,慢慢饮着壶中的酒水。两人慢慢地饮,细细地说,饮不完壶中清酒,说不尽陈年旧事。树下,月影斑驳,酒香弥漫,身边人的话语也是那样温软动听,听着听着,程怀凌不由得痴了。忽听对方询问他的亲事,他的内心猛地一紧,望进她明亮的双眼,他淡淡地笑道:“还未选定。”林月城此时却有了闲心,她一把抓住程怀凌的手腕,笑嘻嘻地道:“我听少七说了,程叔叔给了你花名册,让你自个儿选个中意的,你选了几日还没看中啊。”程怀凌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林月城又道:“你的眼光挺高。”程怀凌尴尬地笑笑:“我不知如何选,想请姐姐帮忙选一个。”林月城却道:“要是选得不好,你日后会怪我了。”程怀凌笃定地说:“不会。姐姐看中的女子不会不好。”听了这句话,林月城心里一阵泛酸,还有一丝难言的痛楚,好比心上的一块肉被人割去。一想到那个时常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日后不会再缠着她,她就觉得难过,难过了就想要喝酒。林月城猛灌下一口酒,一只手搭上程怀凌的肩头,义气云天地说道:“这事包在姐姐身上了姐姐一定为你选个好姑娘,尽心尽力地服侍你”程怀凌只是默然微笑,默默喝酒。林月城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凑近几分,温声温语地说:“以你的性子,也只能给你找个温婉恭顺的姑娘,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小凌子,姐姐对你太凶,甚至动手打过你,你不要记恨在心。即便娶了媳妇,姐姐的话,你还是得听。”程怀凌笑问:“不听你便要打我骂我么”林月城双眉一挑,抬手拍向他的后脑勺,低声骂了一句。她一手揽过他的肩,一手指了指天上的明月,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从前的趣事。岁月悠悠,人世变幻。她不再是当年不知忧愁的懵懂少女,而他,一如从前,依旧是眉眼带笑的温和少年。林月城有些恍惚,那些年月的琐事,分明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时时刻刻温暖着她这颗漂泊不定的心。原来无论身在何方,那些珍藏在心底的人与事才使她一路走到了今日。而当年为情爱轻生的自己,当真是可笑得很清酒入喉,浊泪满面。此刻,她才发现,她是如此舍不下身边的人对他来说,娶妻分明是喜事,她却感到万分难过,并不为他高兴,甚至还有些气愤。夜风拂面,林月城忽地一个激灵,头脑清醒了许多。她见程怀凌坐在一旁孤零零地饮酒,她突然心生怜惜,慢慢靠过去拿下他手中的酒壶,轻声说道:“夜里风凉,回去歇着吧。”她知晓,他从来都厌恶她饮酒。此次愿意陪着她饮酒,实则是他自己想喝酒,而她,却不明白其中缘由。而程怀凌听了她这般暖心暖意的话,心头微暖,他靠上她的肩头,醉眼朦胧地说了句:“月城,我不想娶妻。”林月城大为不解,扭头问道:“为何”程怀凌笑了笑,幽幽地叹道:“我想一直跟着你啊可我太笨太没用,你嫌我碍手碍脚,我又怎好赖着你。”林月城一时不敢深思他话里的深意,只是扶起他的头,拍了拍他发烫的脸颊。“小凌子”程怀凌轻轻应了一声,抬起醉眼望着面前的林月城傻傻地笑着。他低头抓住她的双手,将其捧在掌心,低低地说道:“月城何时能停下,让我不是追着你跑,而是让我站在你面前好好看看你”林月城听他净说胡话,心口狂跳,又被他的举止言行弄得恼怒,使劲挣出双手后,甩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她见他眼中有泪,仍旧痴痴呆呆地看着她,心中着慌又着恼,如此僵持了许久,她上前拎起他,几个纵身将他提到屋前。屋内仍有灯火,她大声喊了一声:“倩倩”不多时,倩倩纤细婀娜的身影便出现在林月城面前,对方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人扔向了她,不说一句话,纵身消失在月色下。倩倩因被林月城断了双臂,如今的双臂还是前几日程怀凌请了师傅为她接上的假肢,自然不如自身的手臂灵活。而林月城那一扔虽没用多大力,倩倩的身体受此冲击,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倒,她起身扶起程怀凌时,见他一双眼里全是泪水,心中更是疑惑不已。程怀凌极少饮酒,也从不会醉酒。倩倩记得,他出门前带了酒,却不想他竟将自己灌醉了服侍着醉酒的人休息后,床帐内的人突然叫住了她。倩倩忙回到床侧,见他一脸哀伤,心口也不由得隐隐作痛。她正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忽听他低低地问了一句:“王兄送来的那花名册呢”倩倩不由得一阵慌乱,惶恐不安地问:“你现下要它做什么”程怀凌无精打采地望着她,见她脸色不对,因没心思细究,也没细问,只道:“你拿来我看看。”倩倩一跺脚,气鼓鼓地道:“没甚可看的我趁你不在,将册子烧了”程怀凌缓缓笑道:“倩倩别闹,拿来。”倩倩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闹。我不想你娶妻,便将册子烧了。”程怀凌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而后,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烧了也好。”一室之内,再不闻任何声响。倩倩见他醉酒并不厉害,便侧身坐在了床沿,伸手去触他的额头,并无发热的迹象,也放下了心。看他如今这副模样,想到他今夜是与林月城饮酒,隐隐猜到了缘由,心口又酸又涩。细看去,她又见他左脸微微红肿,伸手才抚上他的脸颊,他立马避开了,开口道:“你不用守着我,去歇着吧。”倩倩感到惊愕。记忆中,他从未用这样淡漠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她兀自不肯离去,强行扳过他的脸颊,低声问:“她为何打你”程怀凌却是一笑:“我也不是头次挨她的打了。”提起林月城,想起今夜趁着酒意对她说的话,他也深感荒唐,她只给了他一个耳光,算得上仁慈了。而他,竟不觉得后悔,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林月城一路奔出王宫,没有回林府宅院,却是一路进了怡香楼。怡香楼乃世间男女取乐调笑之地,曾是中都最大的猫妖交易所在,后来王上登位之后,格外体恤猫妖一族,下令国中上下不得强行贩卖猫妖。虽是有了这样的规定,无处可去的猫妖比比皆是,找不到出路,来此声色犬马之地倒是能求得生存。夜里,万籁俱静,只有此间仍旧笙歌片片。林月城进了楼,侍者知晓她与老板娘关系匪浅,一路哈着腰将她引到老板娘的住处,又哈着腰退了下去。林月城初次知晓青娘与爹爹交好,内心诧异了许久。自小,她跟随爹爹四处求医问药,后来定居江城,她印象中的爹爹总是云淡风轻、内敛低调,提起娘亲时,满眼都是柔情,断不会如青娘所说的那般。“你爹他啊,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儿郎,也不知招惹了多少姑娘呢你娘最是痛恨厌恶他,最后还是被你爹哄了去。”许是见她不愿信,青娘如数家珍般地说出了她爹当年的诸多风流韵事。她不得不信了。此次,深夜造访并非她有意叨扰青娘,只因被程怀凌搅乱了心境,想要找人说说话排解排解。而青娘为人风趣爽快,与她待在一处,林月城只觉身心惬意。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青娘便是那半老徐娘,疲惫倦容下是久处风尘之地的娇艳风姿,不施粉黛,也别有一番韵味。许是养优处尊的缘故,林月城觉得青娘的身段比前些年瞧着又见富态了,手掌宽厚又温软,被这双手握着,林月城反而不愿放手了,赖在青娘身边不愿离去了。青娘见她又耍出这小孩儿脾气,故意冷下脸道:“我又不是你娘,你再赖着我,我就把你扔出去”林月城笑道:“青娘可不就像是月城的娘亲么待在青娘身边,听听青娘的声音,就像是听到了娘亲的话一般,我也不觉得难过了。”闻言,青娘喜上眉梢,盯着林月城的脸,打趣道:“哟,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能惹得你伤心难过了”林月城翻了翻白眼:“烦心事多着呢。您还取笑我”青娘微微冷笑:“死丫头,敢情你是心里烦闷,深更半夜地吵醒了老娘,只是让老娘替你解闷儿呢”林月城含笑着点了头,青娘却使劲掐了掐她的脸颊,气红了脸:“林月城,我再说一遍,老娘不是你娘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娘早就撵走了你”林月城不想她翻脸翻得这样快,仍旧不怕死地问道:“您是不是对我爹爹十分上心啊您与我爹爹那样好,我却从未听您提起与我爹爹是怎样相识的”青娘暧昧一笑:“要说我与你爹的交情啊,可是连你娘也嫉妒呢。不过这些年了,他竟从未瞧过我,只写过几封信,却是让我在此处照应着你。你说,你爹是不是忒薄情”林月城道:“爹爹一个人也挺苦。青娘,我有时真想让您陪着爹爹。”青娘斜下嘴,不无鄙夷地说道:“你当老娘真稀罕他老娘当初腆着脸缠着他,不就是想多讹他几笔钱财么”相比红烛,青娘贪财有过之而不及,林月城早已见识过。听闻她如此说,也只是隐忍不笑,心里又不知感伤了多少回。林月城正将她与红烛来来回回地比较,忽听青娘问道:“月城,你是不是看上一只鱼了”突然被提起此事,林月城感觉心慌,不知该如何应答。撞见青娘如炬的目光,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是。”青娘却问道:“你爹知晓么”林月城有些烦乱,稳了稳心绪,满不在乎地道:“我许久未见爹爹了,他并不知晓。”转念,她又不明白了:“我爹爹知晓了又如何”青娘漠然一笑:“你该知晓,水中精灵一族与妖族与人类不一样,他们不属于这片陆上。精灵鱼一族与陆上的生灵相爱,都不会有结果。”、岁月一霎林月城从未想过以后。她早先因与暗烈立场不同,一心想要斩断与他的牵扯;而他,三番两次地助她,舍弃家族一路跟随着她,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随相伴。她劝他回江城,并非是要赶走他,而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可他,偏偏不明白她的一片好心又因今晚被程怀凌闹了那一通,她心里着实惊骇,先前气愤,此刻冷静下来后,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