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问道:“你去哪里”林月城回转身,看了他半晌,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而哀伤:“暗烈,我进宫见过小凌子后,我们便回江城吧。”暗烈笑着点了点头:“好。”说着,他缓缓走近她,笑着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林月城颔首,暗烈已取过桌上的斗笠戴在她头上,看她出了院门仍恍然未觉。跟随至今,他心里从未有这般甜蜜而满足的滋味,似在梦里云端,让他深陷其中。林月城出示过半块玉玦,看守王宫城墙的守卫恭恭敬敬地请她通行,林月城道了谢后,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而这王宫中却比以往愈发繁忙焦急,路上的宫人来来往往不断,皆是一副焦急担忧的神情,不知何故。又绕过几条道,林月城听见假山的一边有人在小声嘀咕着,言语中还露着惶恐,听到关键处,林月城不禁驻足细听。一女声道:“后宫嫔妃本就对王后多有嫉恨,如今王后得了一子,谁能高兴呢”另一女声道:“那就是个怪物从王后肚里出来是个蛋,孵化出来浑身是毛发,看得可瘆人了,不到几日毛发虽褪了,可那成长速度实在吓人,七八日竟长成八岁小儿的模样,谁见了不害怕要我说啊,那怪物死了才是好事呢”先前那女声幽幽叹了一口气:“话不能这样说,看见过的人都说,那孩子长得可俊了,死了怪可惜的。”听到此处,林月城已知晓两人口中谈论的是谁了,不是才出生的程宁又是谁当下,她也忘了来此的初衷,径直奔向池鱼园。林月城这一路风风火火,也没人敢拦她。王上程幕与王后殷离难得一子,虽甚是怪异,但确实难得,转眼间死了,实在令人伤心池鱼园里,宫人进进出出忙碌着,也没谁注意林月城的到来。寝殿外一群宫人肃穆而立,见了林月城先是一惊,而后简单行过礼后又静候在此。林月城能听闻寝殿内些许人的交谈声,显然是王上请了宫中御医和巫医在此施救,林月城也不便闯入,只得在寝殿外静候。林月城卸下斗笠,远远就瞅见程怀凌正撑着伞向这边而来,走得近些,两人四目相撞,皆是一愣;而后,程怀凌又望着她扬起了嘴角,眼里竟是温和清浅的笑意。林月城愣愣地看着他一步步跨上台阶,收起油纸伞后又向她望来。而程怀凌看她手拿斗笠,衣衫也淋湿了些,便皱眉道:“姐姐没撑伞么”林月城点了点头,扬起嘴角:“麻烦。”程怀凌却是一愣,许久搭不上话来。林月城看他神情,又生出一股怜爱之情,看他眼波平静似水,也便宽了心,上前向他询问了程宁的情况。原来林月城自庆生宴后,已躲了程怀凌八日,而在这八日里,在程宁身上却发生了不可思议之事。程宁的成长速度的确惊人,从破壳而出到今日,不过十来日,他的身体样貌竟与八岁小儿无异,宫中上下无不惊慌害怕。程宁本是赤鸢与人类结合所生,身上自然留有赤鸢一族的血统,飞行跳跃不在话下,迅速成长的这几日,这宫中却被他搅得鸡犬不宁,不论是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逃不出他的口。朝中臣子纷纷上书,请求王上趁早将此等异物交由道者看管,以免异物作乱宫中。程幕本是十分欢喜与殷离有了一子,不想竟是这等异物,心里也有几分忌惮。而他顾及了殷离的感受,迟迟不愿接受朝中臣子的提议,与殷离暗地里商量一番,殷离的决定让他感到气愤。“这宫中人人想着他死,若落到那群道者手中,宁儿还有命活么我不想你为难,如今之法就是让我带着宁儿离开王宫。”程幕不想她做出这般决定,脱口问道:“你离开王宫要去哪里”殷离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带宁儿回赤鸢之乡。”程幕一口回绝:“不行你身为后宫之主,怎能离开王宫”闻言殷离也是一阵为难;而她是心性坚定之人,既然打定了主意也不会轻言放弃,当下便道:“总之,我不会同意将宁儿交出去”程幕也只得服软,满口应承:“好,就依你你与少七好好看着他,别再让他捣乱就是。”殷离立时破颜微笑,程幕满心无奈,握住她的手,道:“离儿,往后别再说离开的话了。”殷离靠在他肩头,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有殷离与殷少七教导看护程宁,宫中也相安无事了两日,朝中臣子也不再有异议,姑且看这异物是否可教然,殷离与殷少七总有疏忽之时。白日里,两位妃嫔前来与殷离叙旧情,殷离便叮嘱殷少七好好看护程宁。逢宫人前来喂食时,程宁喝了一口什锦汤便吐了出来,那宫人见状,眼中划过一道杀机,殷少七察觉到不妙,只见那宫中手中银针一闪,程宁一声闷哼,殷少七已抢身上前,伸手劈开那宫人的手掌,电石火光间,殷少七已狠狠地按住了那宫人的脉门,那宫人只觉寸口发麻,竟使不出丝毫气力。殷少七以极快的速度制住宫人,不想还是迟了一步。他封住宫人的几处要穴,将其摔在一旁,转身抱起程宁。只见程宁脸上聚着青黑之气,身子不停地抽搐痉挛,口里似哭非哭,却是没了气力哭叫。殷少七只知那宫人将泛着银光的细针插入了程宁脑中,他在程宁头顶摸索良久,也没摸出什么名堂来,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他低头看向一旁的宫人,一字一句地问:“你做了什么手脚”那宫人犹自不言语,殷少七欲再逼问,那人一声闷哼便倒地不起了。耳边是程宁痛苦压抑的呻吟声,渡了些真气到他体内,终究无济于事,程宁反而抽搐得愈发厉害了。殷少七立时手忙脚乱,也不管那倒地而死的宫人,抱着程宁一路狂奔至池鱼园。他步履如飞,往来的宫人只觉身边一阵风过,定睛去看时,只看到一团黑影倏忽不见。寝殿离池鱼园本就不远,眨眼的功夫,殷少七便奔进了园中,见殷离与早间的两位妃嫔仍在亭中交谈,他纵身飞跃过去,将怀中的程宁举到殷离面前,泪水已夺眶而出。亭中的三人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均吓退了一步。殷离见他这副神情,目光在他与程宁之间来回地打量,内心升起一股强大的不安。她缓缓地从殷少七手中抱过程宁,怀中的孩子气息已绝,脸上布满青黑死气,身子已然僵冷。殷离只觉胸口抽痛,泪水不可抑制地抖落。她身后的两位嫔妃不明其故,纷纷上前询问,殷离恍若未闻,只是不搭不理,那两人看了程宁的脸色,已知晓其故,一时伤了情,眼里也不觉洒下几滴清泪。一人揩了揩泪,悲声道:“姐姐,宁儿死得不同寻常,这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的身体就已僵冷异常,脸色也怪得很,定是被哪位恶道者咒死了。”这女子正是当年“十大铁卫”之一的明盛将军的幺妹明素衣。明素衣是殷离之后,最先入住后宫的妃嫔,因其细心温柔,又因生得美貌,王上程幕倒是十分喜爱她,自入宫后,恩宠不断。殷离虽为后宫之主,因为异族,又因曾沦落风尘之地,宫廷朝廷上对她掌管后宫一直颇有微词。倒是性子柔顺的明素衣深得他人喜爱,后宫妃嫔与她相处得极为融洽。殷离心性坚韧,性情淡然,任凭他人去说,她只管在此守住一方宁静。正因她深居简出、少与人打交道,这宫中人皆认为她清冷孤高,私下里讨论时,多有讥诮讽刺之意;当事人却丝毫不在意。此刻,殷离犹自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听了明妃明素衣的话,清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眼中光芒如雪:“你如何知晓宁儿死了不到一盏茶工夫”明素衣红着眼圈道:“少七定然是在宁儿出事后就赶来这儿了,这中间的路途也不远,看少七来时的情景,分明是一路疾驰而来。”说着,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低头默然垂泪的少年身上,见他情绪低落,她的心口也是一沉,泪水又打湿了手绢。殷离听闻身后两人的哭声,忍着心中的悲痛,对那两人道:“你们请王上来一趟吧。”那两人先是一愣,后又擦着泪一步一步出了池鱼园。待二人走远,殷离一手抱住程宁,一手扶住殷少七。殷少七愧疚不已,他本是跪倒在殷离跟前,见殷离来扶他,他挣扎着不起,低着头说道:“姐姐,怪我一时大意,没能护住宁儿性命。”殷离惨然一笑:“此事怪不得你。我们一心看护着他,以防他捣乱,却不知这宫中有多少人盼着他死哩”她抬手抚了抚殷少七的头发,笑着说:“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少七,我们离开吧。”、素衣娇女林月城正与程怀凌在房檐下说着话儿,殷少七突然请她去房间内探视情况。房间内,五名御医和两位道者正垂首立于一旁,一些宫人婢子也都噤若寒蝉地守着。程幕见了林月城,忙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殷离忙让了开去。林月城看程宁面色发黑,浑身僵硬冰冷,隐隐约约也透着几分黑气。这般情形,程宁已然毙命,回天乏术了。她细细察看程宁的尸身,又向一旁的御医和道者问了几句话,得出的结论与御医和道者结合的结论无二。程宁是被人下了蛊毒,等体内的蛊长成,再以毒针刺入百会穴,须臾,体内的蛊毒便会发作,取人性命。程宁是异族结合的生灵,本就极难存活,何遑论遭人毒害种下蛊毒,一旦蛊毒发作,立时就一命呜呼了。程幕原本听了御医的结论,不愿相信宫中还有人使用蛊毒之术,得了林月城的话,他不得不信了。蛊毒之术,是先王时期盛行的巫术,以达到控制他人的目的。程幕自登位以来,便严查了蛊毒之术,严惩了研究蛊毒之术的人员,多年来也没人再使用这般手段作恶,不想,这宫中竟还有人使用这恶毒手段害人性命,害的不是别人,却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时间,宫中惶惶不可终日,王上亲自接手这桩案件,暗地里却派了林月城寻找可疑之处,助他找出凶手。蛊毒之术,须待体内的蛊慢慢成熟,才会将人折磨致死,只要取出了蛊,受害者也无性命之忧。这施毒解毒的过程浅显易懂,然,炼制蛊毒与取蛊却是隐秘而复杂的巫术了。林月城听爹爹说娘亲便是因为蛊毒才丢了性命,得红烛相救,她才得以保住一命;而为了替她解胎毒,爹爹翻阅无数书籍,也拜访过诸多医者药师,她自然也知晓蛊毒之术。只是,记忆中的蛊毒之术并非如此轻易而就的,即便在人体内种了蛊,要养成绝非短短几日的事。程宁破壳而出不足半月,即便有人一开始便种下了蛊,也不可能在这半月里靠外界之毒诱发蛊毒。发现这一可疑之处,林月城努力回想着当年翻看的有关蛊毒的书籍内容,偏偏记不清关键之处。林月城自接手这桩案件,因急于勘破案件,便歇在了程怀凌的院内。她去藏书阁查阅书籍,翻遍了书架也找不出一本与蛊毒相关的书籍,想来王上十分痛恨此巫术,将一些残卷也定是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殷少七是寸步不离程宁的人,林月城将他请到跟前细细地询问,猛然发现了一条关键线索,一时兴奋得不知疲倦了,点灯熬油地分析案情。碰到先前的难题,她又十分苦恼。倩倩给她送来宵夜时,她犹自撑头苦想着那蹊跷之处,倩倩连唤几声,她才如梦初醒,撑着沉重的头,顿时惊得跳了起来:“这么晚了”倩倩甜甜一笑:“是啊这雨下得也大了,凌哥哥看你忙着,便让我做了宵夜给你送来,请你今晚就在此将就一晚。”林月城想到白日里与暗烈的约定,急急地道:“家里还有朋友呢”倩倩又是一笑:“凌哥哥亲自去说了,你放心。”林月城这才放心,心里却始终有些不是滋味,简单吃了几口,便由着倩倩收拾。而后,倩倩又引她至一间厢房内,备好热水供她沐浴更衣,林月城谢过后,见倩倩转身出门,连忙叫住了她:“你唤小凌子什么”倩倩俏脸一红,埋首应道:“凌哥哥。”林月城眉心微皱:“你在时他还不知在哪儿呢,他对你真是怜惜得紧你若再敢动坏心思,那时便不是两只手臂的事儿了”倩倩听她语气不善,连忙应道:“大人放心,我得他宽恕救助,从此便一心一意护着他”林月城不由得赞道:“好猫儿”林月城也不多加为难,放她离去后,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想不出程宁身上的蛊毒有何蹊跷之处。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她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夜里醒来时,她只觉屋内冷风扑面,床边坐着一道身影,而她的一只手也被那人握在手里。那人歪坐在床边,似乎睡着了,林月城也不吵他,看到半开的窗子,便明白他为何能进来了。她抬手拈起他垂下的一绺发丝,心不在焉地在手中打着卷儿,一时想着案情,一时又想着他,想得令她头脑混乱,也便放下发丝,闭眼继续去睡。只是,他的手可真凉啊她又有些悲伤,叹息着将脸贴上了他的手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暗烈,我总觉着你在骗我。”许久,她听得他缓缓地说了一句:“我没骗你。”林月城不料他已醒转过来,呆呆地看着他,忽又听他说道:“阿城,我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