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另默然不语,只是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杨贤妃见状,忙道: “皇上,夜深了,您刚刚回宫,身子骨虚弱,莫不如先回御书房休息,待郑统领查验完在禀告于您。&34;
郑统领也连连点头,语带哀求:“皇上,您先休息吧。”
殷另抬了抬手: &34;无碍,你继续查。&34;
郑统领只得继续。
他先在尸首适才所躺的地方转了一圈,目光在金锭上逗留片刻,又小步迈到了窗前,伸出手,在窗棂上摸了一把:&34;窗棂上有层薄灰,想来婕妤平日也不喜开窗。&34;
/芽春猛地点头。
郑统领立在窗前等了片刻: &34;可此时却有一丝寒风袭来,看来这窗子并未关严实。&34;
话毕,他关紧窗闩,复又行到拔步床前,朝一直站在一旁的殷另行礼道: “皇上,臣需得瞧瞧婕妤。
殷另总算稍稍偏过身子,空出地方,离周窈窈远了些。
郑统领上前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唤芽春紫剑道: “劳烦帮婕妤翻个身,微臣是外男,多有不便。&34;
不等芽春紫剑上前,殷另便已伸出手,环住了周窈窈,动作轻柔地将其翻了个身。天气寒冷,就算殿中烧着地龙,可她的身子也开始硬了。
殷另垂下眸子,想避开眼睛时,忽地发现她素色寝衣上有一点嫣红。郑统领也瞧见了那点红色。
芽春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疑惑道: &34;这颜色,似乎有点像婕妤白日染的丹蔻。&34;
殷另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光:“她往日从不染丹蔻的。”
芽春闻言忙又解释: &34;皇上,也是因为生辰,婕妤说染个丹蔻好有新气象,特意让奴婢去司宝司拿了新调制的丹蔻染指甲呢。&34;
说着,芽春行到妆奁前,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物交到郑统领手里: “郑统领您瞧。”
郑统领从玉瓶中拿出丹蔻,又在周窈窈的寝衣上对比了片刻,肯定道: “皇上,就是才人的丹蔻。臣瞧才人的丹蔻略有斑驳,兴许是不小心蹭上的。&34;
殷另并不答话,只直勾勾地盯着寝衣腰际的位置瞧,半晌后摇了摇头: “她睡觉时整个人会团在锦被里,就算蹭,也蹭不到这寝衣这个位置。&34;
皇上居然记住了周婕妤如此多的细节!
郑统领心中感慨,忙低头又查,面色渐渐凝重。片刻后,他抬头道: “皇上,微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34;这点丹蔻,许就是凶手遗留之物。&34;
“来人并不想偷盗财物,而是想要取周婕妤性命。凶手深夜潜入宜龄殿,应当是已经摸清了周婕妤的习惯,知晓她夜里睡得沉又不点灯,无论用什么法子杀掉周婕妤,都能最大程度保留自己。可没想到周婕妤因生辰点了灯,许是睡下得也比较晚,发觉了凶手潜入,凶手便在匆忙中推了周婕妤一把致
其死亡,随后洒落金锭,装作有人谋财的模样,随后逃之夭夭,这也能解释为何推开的窗缝那般狭小,因为凶手是个身量小巧的女子。&34;
郑统领隔着虚空在周窈窈寝衣的丹蔻上点了一下: “若是这般推一把,手指正巧在丹蔻遗落之处。&34;
杨贤妃在一旁听得入神,待郑统领说完后急道: “照您这般说,只要寻着这丹蔻,便知道凶手是谁?&34;
郑统领点点头。
杨贤妃张了张嘴,正准备要说些什么,芽春便抢先一步开了口: &34;皇上,奴婢知道这人是谁。&34;
她目露恨意: &34;就是陈婕妤!奴婢白日去司宝司要丹蔻时听到的,这丹蔻是新春刚调制的颜色,按品阶分发,我们婕妤能拿到,陈婕妤自然也能拿到。她想要换寝殿不成,便起了杀心。若是婕妤没了,她自然能从千姿殿搬出来,住到宜龄殿中。&34;
杨贤妃、郑统领等人齐齐望向皇上,却不敢吭声。
殷另仿佛没听见芽春的话一样,他的大掌覆上女子惨白的手,轻轻摩挲,可不但感受不到半分温暖,僵硬的手指还不断敲击在他的指节上,咯地有些疼。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屋里沉默许久后,男人的声音总算响起: &34;传,陈婕妤。&34;
大
陈婕妤听闻皇上回来,先是一喜,随后又是奇怪。
这大半夜的,皇上唤她所为何事?若是刚入宫时她还能告诉自己,有可能是要侍寝了,可眼下入宫已经一年,陈婕妤再不了解皇上也知道,他是绝对不可能半夜招人侍寝的。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陈婕妤忙命侍女伺候着她梳妆打扮,又呵斥侍女用心给她挑了一身鲜艳的衣衫,也不穿棉袄,只在外面虚虚地搭了件披风,端得一副弱柳扶风之态,才款步出了殿门。
不过走着走着,她便发觉不对劲了,询问前方引路的小太监: “公公,这不是去往御书房的路啊,好像,好像是朝宜龄殿去的。公公您莫不是引错路了?&34;
小太监也不回答,只道: &34;您随奴才前去便是。&34;
待行至宜龄殿前,陈婕妤愈发奇怪。但眼前这小太监是御书房的人没错,任谁也不敢假传圣
令,便昂起头,阔步入内。
殷劣在正殿等着她。
见她进来,目光先在她的衣衫上打量了一圈,没有做声。
杨贤妃留意到了皇上的眼神,朝陈婕妤道: “你入宫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宫妃只能穿特定衣制的衣衫吗?你只能穿桃红。&34;
不等陈婕妤谢罪,杨贤妃又道: “还是你特意换了衣衫?”
陈婕妤不明所以,又不想显得自己故意打扮邀宠,便胡诌道: “没有特意换,臣妾不知贤妃娘娘在说什么。&34;
可她的妆容、发髻都是一丝不苟,明显下了心思。
殷另没功夫同她废话,沉声道: &34;你上前来,张开双手。&34;
&34;啊?&34;陈婕妤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依照皇上号令,上前伸出双手。丹蔻完整,但有一块有轻微的凹凸不平。
见皇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补了的那块丹蔻看,陈婕妤有些羞赧,低声道: “臣妾白日与周婕妤玩闹,她指甲锋利,挖下了臣妾的一点丹蔻。好在她没伤到臣妾的其他地方。&34;
话音未落,男人森寒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字一顿,仿佛其中凝结了万丈寒冰,要将人直坠地狱: &34;胡说!朕只当你蛮横无理、小肚鸡肠,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她平日从未得罪于你,也从未在朕面前抱怨过半句,你,如何下得了手。&34;
陈婕妤愣住,脑袋里空空荡荡,心头慌乱,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殷劣已经起身,看都不想看她一眼,转身往偏殿去: &34;念在陈侍郎的功绩上,朕,饶你不死。&34;
陈婕妤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大喊冤枉,要去拽殷另龙袍的一角: “皇上,臣妾是无辜的啊,臣妾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信臣妾!&34;
但殷另已经走远了。
杨贤妃颇为感慨地望了被侍卫拖走的陈婕妤一眼,朝自己身旁的侍女低声道: “走吧,咱们也回里屋休息。&34;
高挑的侍女瞧了一眼皇上的背影,低声道: “您不去再瞧瞧皇上吗?”杨贤妃摇了摇头,挽住侍女的胳膊: &34;皇上此时,需要一个人静静。&34;偏殿前,席临然呆呆地立在门口。
偏殿隔音不好,里屋里动静又大,周
婕妤的侍女哭起来不管不顾,他把一切都听了个分明。
那个唤作周窈窈的姑娘,就这般死了?死得如此突然,与他的窈窈相差无几。
他的窈窈也是,一场简简单单的风寒就夺走了她的性命,那般悄然无声,好似没有来到过世间一样。
瞧见皇上回来,席临然木讷地行了一礼,可皇上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直直地便朝里间去了。席临然只得继续候在外面,而他的脑海里,已经被周窈窈这个名字所占据。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预示着风雪已去,天气转暖。席临然抬头望向东方,忽然间,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意识恢复时,周窈窈不敢睁眼。她真怕自己一睁眼,脑袋顶上还是雕花檀木,还在书中那个破地方。
不过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可是扛过了毒药、溺水、撞墙之痛的女人,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害怕的!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睁开了眼。
&34;妈呀!我回家了!&34;
触目所及皆是白色,虽然她认不出是在哪儿,但至少不是在芳霞殿、宜龄殿,不在宫中,不在那劳什子书里。
周窈窈差点跳起来,猛然间想起一事,忙攥了攥自己的拳头。
没有金锭,看来她虽然回家了,可却没有那个命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财富带回来。她抬起手腕,有些出神。
连手腕上那只不离身的粉碧玺镯子,此时也不在了。
命啊,命里无时莫强求。看来她还是得当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周窈窈长叹一声,扶着额头直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兴许她起得太急,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有些晕眩。
不过不打紧,她每次加班熬夜之后就会犯低血糖,眼下这症状,同低血糖也差不离,闭上眼睛缓缓便好了。
周窈窈稳住身子,再次睁眼。
&34;卧槽!”她忍不住爆出一声咒骂,被紧跟在一旁的教养嬷嬷给了一戒尺: “嘴里乱说什么呢,还不快端正仪态?你不比那大家闺秀,家中有专人教导,此时更要勤勉上进,才能不居人下。&34;
什么不居人下啊!她又回到这封建社会中,不就是居于人下吗!
到底是为什么啊!这都第三次第三次了!常言道事不
过三,她死了三次都没能回去,眼见得已经回去了还能又回来,这老天爷,这男频文的作者,到底有没有点同理心啊!明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啊!想要穿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挑上了她这个一心要回家的!
她真想无所顾忌地发一场疯,让宫中禁军来将她砍了,说不定她眼睛一闭一睁,反而回到了现实世界里。
不过小命只有一条,周窈窈不敢赌。
既然第三次已经实实在在地离开了,说明大师给她指点得没错,前两次没能回去,第三次回去了又回来,一定是有原因在。
只是原因是什么呢,她一个没有姓名的才人,也没有剧情线要走,系统已经测试过了,并没有这东西,那她究竟是为什么回不去?
莫非,和男主有关?
刚想到此处,她又挨了一戒尺: &34;又走神!同你说话呢,怎么没听见?你嘴里咕哝什么呢?&34;
周窈窈终于反应过来,面朝嬷嬷露出一个假笑: &34;没什么孟嬷嬷,国粹,国粹。&34;
眼前是她选秀入宫后教导她的嬷嬷孟氏,对她不错,不过她刚成为周才人没过多久,孟嬷嬷年岁便到了,被放出宫。出宫前,特意给她寻了芽春当侍女。
&34;什么国粹?&34;孟嬷嬷面露疑惑,见周窈窈顶着一张嫩白小脸嘻嘻地笑,又不忍心骂她太狠,长叹一声道: “你若还是这般偷奸耍滑,日后伺候皇上时,难免会被嫌弃不懂规矩,到那时候,你怕是会吃不少苦头。&34;
想起上一轮次自己被训不懂规矩,还被皇上扔到尚仪局去的事,周窈窈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嬷嬷说得对,我一定好好学规矩。”
说着,她老老实实地福身行礼,努力把脊背摆端正。
可她的骨头已经因为常年加班歪了些许,仪态怎么着都不好看。
孟嬷嬷瞪她一眼,低声道: “到时候我给你寻个会按捏的侍女,得空的时候把你这骨头正一正。多难看啊。&34;
周窈窈只嘻嘻笑,她自然知道孟嬷嬷寻得是谁,不过她这骨头,按捏了也没甚大用处,平日里不痛不痒的,也就随他去吧。
她福身福得久了,有些酸痛,忍不住眼睛乱瞟,往四周瞧。
身边有不少老熟人,除了皇后娘娘身份高贵不用习
礼仪外,杨贤妃和梁惠妃也应当在单独的宫殿中习礼仪,而史庄嫔、吴安嫔、谢昭仪、黄美人
周窈窈挨个数过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低呼出声: “陈婕妤呢。”&34;什么?&34;孟嬷嬷没听清楚。
周窈窈转过脸,认真地询问孟嬷嬷: “陈侍郎的女儿没有选秀入宫吗?”
&34;你这小地方来的,居然还知道陈侍郎。”孟嬷嬷没有多想: “听说本来是要入宫的,但皇上前些日子忽然给她指了婚,便没有入宫,嫁人去了。&34;
没入宫?周窈窈咬咬唇,压下心底的那一丝异样。
与前两次不同,上一轮次她把自己的死嫁祸给了陈婕妤,虽说按照皇上对陈侍郎的看重,应当不会取她性命,可她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周窈窈忙晃晃脑袋,将自己这想法甩到脑后。
笑话,陈婕妤那么欺负自己,自己还要为此愧疚,又不是欠。没入宫也好,只要她接下来的日子里老老实实待着,也就不会有人寻她麻烦了。
周窈窈收起心绪,安心在孟嬷嬷的教导下练习礼仪。
没过几日,她被封为才人,又住到了宜龄殿偏殿,与杨贤妃住在一处。而孟嬷嬷果然被放出宫,临走前带了个小丫鬟到她宫中,唤作芽春。
与上次分别不过几日的功夫,周窈窈实在懒得想念她这个脸蛋圆圆的侍女,进屋便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唤她与自己同坐用膳。
芽春有些不敢,见周窈窈有些不快,才忙坐下,与周窈窈一同用膳。
如此过了些日子,二人熟了,芽春忽然朝周窈窈道:&34;不知怎地,奴婢总觉得与才人特别投缘,就像是上辈子认识一样。&34;
周窈窈没放在心上,可芽春下一刻,却盯着她的手腕出了神: “才人,您腕间没有镯子吗,为何奴婢总觉得,您腕间该有个镯子呢。&34;
周窈窈一愣,还不等她说什么,芽春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许是做梦梦见的。”
周才人出身低微,要不是贤妃娘娘瞧她困顿赏了她根簪子,才人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更别说镯子了。
芽春说完便端着碗碟出去了,只留下周窈窈一人,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周窈窈自然明白,芽
春不是做梦,她原先,确实一直将一只粉碧玺的镯子带在腕间。
她心中一动,这是否代表,她不是重生,而是入了轮回?故而发生的事并未按照书中情节走,而是各有章法。
不过既然芽春有了一点点上一轮次的印象,会不会也有旁人,有、甚至知晓上一轮次发生过的事呢?
周窈窈灵光一闪,忽地醍醐灌顶,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是个男频文的世界,一切自然以男主为中心啊。芽春这么一个在书中小的没有姓名的侍女,在经过几次轮回后,都能有上一轮次的印象,那皇上自然应该比芽春强!
若是她能试探一二,是不是就能找到她没法回家的原因了?可是如今她只是个小小的才人,该如何见到皇上,抑或是,等皇上来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