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催马上前几步,向曹操一拱手,面沉如水。
曹操满身泥污,狼狈不堪,却神色自若,从容地寒暄道:“当年一别,至今已有七八载的光景了,云长别来无恙啊?”
关羽冷冷道:“自是无恙。”狭长的凤眼一瞥曹操,嘲弄道:“丞相看起来却不大好。”
曹操笑道:“胜败乃兵家常势,不值一提。云长也曾有过英雄末路的时候,当初是孤收留了你,如今云长能否念着当年的情分,也放孤一条生路?”
关羽沉声道:“当年的情分已在白马城一役中尽数偿清了,我自问于丞相并无亏欠。况且人活一世,忠义为先,我此生立誓效忠于刘州牧,此来便是奉州牧之命,扼守华容道,丞相既是撞在我手里,那便对不住了。”长刀一挥,数千精骑立即四散包围了曹军。
曹操饶是镇定,也忍不住倒退了几步。曹丕毅然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关羽的赤兔马前,昂首道:“我是长子,我愿用我的命换父亲的命,求关将军高抬贵手!”
曹操一向不看好这个儿子,却不想生死关头,却是他挺身而出。曹操不禁动容道:“子桓……”
关羽冷笑道:“好个孝子!本帅自是要成全你,只可惜,你的孝心也救不了你的父亲!”他手腕一转,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倏忽已架在了曹丕的颈间。
曹丕心下苍凉,闭上眼引颈就死,就在这时,忽听有人高声断喝道:“且慢!”
那一把清亮的女声,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曹丕睁开眼,见谢舒走过来,与自己并肩而立,望着关羽道:“放过他们父子,我跟你走!”
两军阵前,一个女子竟能如此镇定,关羽不禁对她正眼相看,狐疑道:“你是何人?”
谢舒道:“妾身谢氏,是吴侯孙权的嫡妻,奉命携子入朝为质,因此在曹氏军中随行。”
关羽玩味地道:“你的确有点来头,不过远抵不过曹操和曹丕的项上人头。”
谢舒道:“倒也未必,曹氏战败已成定局,日后长江以南,唯刘州牧与孙权两家为大,荆州迟早会有一场恶战,刘州牧若有我与质子在手,岂非更能挟制孙权?”
关羽深知她说得有理,却不敢轻信,道:“你既是孙权的人,为何要救曹氏父子?”
谢舒转脸看着曹丕,道:“他救过我,也该我救他了。”曹丕回望着她,神色间尽是动容。
关羽打量了二人一会儿,似是拿不定主意,转头对身边的亲随道:“去叫潘濬过来。”
亲随应诺回到军中,过了片刻,引了一位将官出列,虽然披甲带剑,但看气度是个马上书生。
关羽将来龙去脉与他简略说了一番,问道:“此事参军以为何如?”
潘濬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属下以为可行,这女人最少值一个荆州——横跨荆益,外联孙氏——这是诸葛军师当初为州牧定下的国策。今日若是换作军师在此,也会同意这桩交易。”
关羽压低声线道:“咱们何不既抓了这女人,又杀了曹操和曹丕?”
潘濬道:“杀了曹氏父子也于事无补,曹操一死,北方动乱,便宜的是孙权和边境诸侯,不如留着他以为压制。况且就算他们死了,还会有曹氏的后人承袭爵位,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关羽这才被说服了,挥退了参军,向谢舒道:“也罢,你去抱孩子过来,我便放过他们父子。”
谢舒回到军中,领来了孙虑,关羽依言下令收兵,让出了华容道。曹操立即率兵入关,继续撤退。
关羽问谢舒:“你会骑马么?”
谢舒点点头,关羽便吩咐亲兵:“去牵匹马来。”
不久,亲兵拉来了战马,谢舒先将儿子扶上马背,自己也正要上马,却听关羽忽然呼喝道:“竖子,你愣着作甚,还不快随你的父亲逃命去?”
谢舒循声望去,见曹丕还没走,曹军的部伍已撤远了,只余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曹丕道:“关将军,我有句话想对她说。”
关羽看看他,又看向谢舒,不悦道:“快些。”从她手中接过了战马的缰绳。
谢舒走到曹丕面前,抬头望着他,等他说话。
曹丕似是很难启齿,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爱过我么?”话一出口,他的眼圈便红了,似是生怕得到否定的答案,又道:“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也好。”他是不可一世的魏王世子,在这一刻,却是那样卑微,委屈得像个孩子。
谢舒忍住泪意,坚定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可惜我没能在遇见孙权之前遇见你。”
曹丕释然地笑了,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
谢舒回到关羽身边,翻身上马,随军骑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首望去,见曹丕仍定定地站在远处,马蹄扬起的风沙模糊了他的面目,在他身后,赤壁的战火仍在绵延——这是她对他最后的、此生难忘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曹魏部分全部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