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就能找到玉缘坊里的笙歌,也就能顺着这条时间线得知她最终的下落。回府之后,我迅速搬来笔墨纸砚张罗开,一边研墨一边暗自赞叹墨白这一次帮了大忙。如果不是墨白找到那个奇怪的老头,找到笙歌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虽然你有的时候挺讨厌,但有的时候也挺让人离不开。”“哦”墨白坐在窗边玩弄折扇,偏过头,脸上浮起得意神色:“那我是讨厌的时候多一点,还是让你离不开的时候多一点”我朝他做个鬼脸:“讨厌的时候。”墨白:“”玉缘坊很快在笔下落成,我把手伸到画卷上空,举起匕首对准手腕,多年不曾割腕取血,竟有一点不敢下手。墨白不经意抬头,发现我举止踌躇,合起折扇问:“怎么了”站起身朝我走来,看到我一手拿着小匕首比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拿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左肩,想了想,问:“怕疼”我抬起眼睛看着他,点点头。换做几年前,我一定会一边举起匕首朝他比划,一边逞强地大嚷:“我才不怕”可这些年过去,他已经太了解我,最知道我什么时候是真的坚强,什么时候是假装。他走到我身后,一只手轻轻附上我的眼睛:“看不见,会不会好一点”温柔的触感,温柔的声音。这个人,天下女子可望不可即的人,他有一双莹白修长的手,手中的笔可以画出倾尽天下的水墨,此刻温柔地附在我的眼睛上,属于我一个人。屋子里静悄悄的,显得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格外清晰。心底渐渐有了勇气,匕首划上手腕的皮肤,细长的伤口也并不觉得多么疼,血珠顺着刀锋滴到画作上。他蒙在我眼睛上的手指渐渐松开,眼前连绵阴雨已经骤然变换成晴朗深夜,夜空无月,繁星满天。鳞次栉比的长安城处处张灯结彩。玉缘坊坐落在我们身前,尤为富丽堂皇,气势磅礴的建筑被各色灯光映出缤纷色彩,坊中华灯初上,璀璨如白昼,人流攒动如潮,人声聒噪,正是长安最繁华处。人流熙熙攘攘间,高耸的角楼上突兀响起一支冷笙,缥缈悠扬如同人间天籁,与灯红酒绿的玉缘坊格格不入。角楼四面挂着一层薄薄红纱,红纱后隐约露出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形,下头聒噪的人群一时寂静无声。玉缘坊里里外外,无论男女老少都张大了嘴,直直抬头望着角楼上红纱翻起时露出的一截月白裙纱。时空仿佛已经停滞,只有清冷音符在静止的空间中悠扬婉转。寂静持续了数秒,人群中才突然响起一个赞佩的声音:“一阙笙起,一城声落果然名不虚传”另一个声音也响起来,带着无限可望而不可即的垂涎:“美人佳音,若能登上角楼亲眼目睹,此生或可休矣”一个声音嘲笑:“做什么白日梦,那位姑娘,岂是我等普通百姓想见就能见的”、第一百零八章 招摇先生人们窃窃的议论声声迅速被人群疯狂欢呼、喊叫的浪潮淹没,兴奋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角楼上的飘渺冷笙却丝毫不为所动,一丝一缕,飘向无尽深夜,哀愁,幽怨。我跟着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角楼上那个人影绰绰的白衣女子,对墨白道:“听见方才那人对此女的评价了么一阙笙起,一城声落, 能以一支曲子胜过满城声乐,一介青楼女子能赢得世人如此评价,可见此女才情非同一般。”我摇了摇身边一个听的两眼发直,口水直流的年轻小哥:“敢问角楼上吹笙的是何人”搅扰了小哥听曲,小哥急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你连这都不知道,玉缘坊的头牌,笙歌姑娘是也”言语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就像在夸自家媳妇似得,并用鄙视的目光对我的无知进行嘲讽。我回头和墨白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我们成功来到了笙歌所在的时空。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轻纱漫飞后闪烁的烛火,暗想,笙歌,我可算找到你了。又转向小哥:“兄台可知此刻在角楼上听曲儿的是什么人物”小哥更加鄙视的斜了我一眼,流露出“你到底是不是长安人”的神色,不耐烦地支应两声:“今日是太子太傅的六十大寿,笙歌姑娘正在为太子太傅祝寿。”太子太傅今时今刻,太子是谁虽然明知小哥很烦,我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现下是什么年号”小哥被我的孤陋寡闻彻底折服,翻了个白眼:“大中八年啊”大中,唐宣宗李怡在位时的年号,我努力回想,大中八年,李温八岁,正是他随师父外出游历的第一个年头,也就是说。此时的东宫之主还是靖怀太子,李渼。“这哪是祝寿曲,分明是在哭丧”一声粗鲁愤怒的吼叫从角楼上传下来,悠扬冷笙戛然而止。透过红纱。隐约可见站起一位粗矮老人,一手夺过女子手中冷笙,挥臂掷到地上。冷笙撞地的轰响,如同天阙响起一声闷雷。沉醉在悠扬曲声中的众人愣神看向角楼,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都提了一口气,气氛霎时紧张肃杀。红纱后映出太傅粗鲁扭住女子手腕的影子,纤瘦的女子被逼到角楼的栏杆边上,太傅的手从她的手腕移上她的脖子:“你竟敢诅咒我”早有听闻李渼位居东宫之主时,他的老师凭借自恃功高,嚣张跋扈,在长安城中胡作非为,搞得长安百姓人人自危。审视周围人群惶恐的表情就能轻易看出,那些有关太子太傅欺压百姓的听闻绝非空穴来风。底下的旁观者吓得一个个毛骨悚然,身在其中的笙歌却浑不在意。我看不到她脸上表情。但可从声音中清晰听出她的冷静,话语里含了笑,刻意挖苦对方。“此曲虽是祝寿曲,但人世总共不过几十载,总是过一日就少一日,今日虽是大人寿辰,但大人岂不也是离死更近一天奴夜日为大人祝寿,明日或许就要为大人送终,这样看来,奴将此曲吹奏成哀乐又有什么不对”太子太傅大怒。伸出粗粝的大手按上腰间佩剑,天空无端响起一声惊雷,闪电劈裂天空。形势千钧一发,我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笙歌却好像要故意激怒对方似得,沙哑轻笑:“大人身为太子太傅,不为人师表,却祸害一方,天下人早已盼望听到为大人送终之声。奴今日不过是随了天下人的愿。”一字一句,不紧不慢,有板有眼。笙歌到底有多少面从开始到现在,一页页翻过去,她变得越来越复杂。初识,她是天真单纯的小丫鬟,后来,她是阴险恶毒的潜伏刺客,现在,她是一个青楼,却站在高高的角楼上,一字一句说出大义凛然的话。她的性格,好像一朵千瓣莲花,每一瓣,都倒映出一个不同的笙歌。太子太傅哪里受得了笙歌此番侮辱,霍然拔出长剑指向笙歌的咽喉:“区区风流女子,竟敢公然辱骂我,你以为我会怜香惜玉”笙歌轻柔的指法缠绕上太傅的长剑,若手指间环绕的不是剑锋而是男人的手臂,这指法简直就是在调情。“何必烦劳大人亲自动手”她轻轻推开比在自己咽喉的剑尖儿,柔情万段的声音在惊雷阵阵中显得异样萧瑟。我看得正紧张,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墨白却一个劲的在身后拽我。我不耐烦地朝他瞥了一眼:“正精彩处,你拽我干什么”这一瞥,恰看到人群外的两匹雄健大马。其中一匹通体雪白,身姿矫健,衬得马背上八九岁的少年尤为老成,少年穿着干净利落的锦袍云靴,稚气的脸庞已初显英俊神采。少年身旁另一骑通体乌黑,马鬃又长又顺,跨在马上的男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翠色衣袍,目光深邃,一看便是学识渊博,阅历极深。两人正是游历归来的少年李温和他的师父。风乍起,角楼上的红纱翩然翻卷,红纱后,一席白衣的笙歌已站到角楼的栏杆外,终于映着闪电的光亮看清她模样,左右不过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即使是在这花天酒地的所在,眉目依旧超凡脱俗,和之前李温心境中的笙歌一样长了一张梨花似地脸,刺眼的闪电将她的脸映的煞白。“奴即使有意为大人送终,但今日这一曲,却是为奴自己而奏。”她的声音飘渺如一支天宫吹向的冷笙,配着狂风中肆意飞舞的白衣红纱,凄然决绝。还未等底下的人群回过味来,她一只脚已踏入虚空,从角楼上一跃而下,如同天空飘落一朵无根花。连角楼上怒发冲冠的太子太傅也骤然面露震惊之色。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找到了要找的人,更没想到找到的却是要寻死的她。她在空中,白衣翻飞,便是死亡的坠落,依旧美如仙人,令人莫名想起清凉院那个晴好的晌午。她也是这样一袭白衣,从高大的梨树上一跃而下。电光火石的一瞬,通体雪白的骏马仰天长嘶,一跃而起。跃过众人头顶,马上的少年衣袖翩翩,伸手将坠落的笙歌拉入自己怀中。八岁的李温还只是个小男孩,个子比笙歌矮近一头,狭小的胸膛却正容下笙歌倚靠。李温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护着笙歌,健马稳稳在众人面前落地。翩然衣裙缓缓飘落,少年英气勃发,少女梨花带雨,众人一时失了言语,目瞪口呆得看着。李温把笙歌扶下马,含笑望了她良久,他还不到解风情的年纪,但他看向她的那副眼神。却似乎含情脉脉。“姐姐这样天生丽质的美人,为何却要自寻短命”他的声音算不得动听,但在八岁时候就已经很老成。笙歌只是静静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世族公子,没有言语,而这画境是我为寻找笙歌而作,也就能清晰读懂她的心思。那时那刻的她只是以为,这个少年和天下所有世族没什么两样。普天之下的贵族门庭,从生下来就有成群的奴才丫鬟前呼后拥,有挥霍不完的金银珠宝,有可以随意让人屈膝下跪的高贵身世。这样的人,哪里懂得民生疾苦。他们无法理解自寻短命的人,他们一心想要千秋万岁,那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过得太好。而像她这样的人。在战争中流离失所,亲人全都死在战场上,而自己沦落青楼,终生靠贱卖色相过活,这样的命,短一些又有什么不好李温望见她眼里夺眶而出的泪珠。顿了顿:“姐姐方才吹奏的是什么曲子”笙歌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千秋岁。”听到她的回答,李温眉眼笑开:“若姐姐不弃,温愿与姐姐合奏一曲千秋岁。”说罢朝人群后马背上的翠衣男子挥挥手,吩咐道:“温师父,拿琴来。”李温接过翠衣男子手中古琴,不由分说拉着笙歌踏进玉缘坊。我和墨白在人群后,没能跟着挤上去,但听见随后角楼上响起一个稚嫩却威严的声音:“太傅是这玉缘坊的常客”他虽问,却不容太子太傅置喙,紧接着道:“既然太傅大人是皇兄的恩师,就更不该给皇兄丢脸才是,这种有失大人身份的地方,以后还是少来为妙,你说是不是,太傅”红纱飘动间,粗矮的太傅扔下长剑,扑通一声跪地:“王爷教训的是。”角楼上下一时寂静无声,太子太傅跪在一侧低头不敢言语,底下看热闹的人更是屏息凝神,一声清冽琴音骤然自颤动的琴弦传来,打破肃杀的寂静。看献千秋乐,千秋乐未央。自唐明皇寿辰梨园乐妓献上这曲千秋岁到如今,已有五十多载春秋,父皇生前每逢寿筵也都会弹奏这首曲子,而今夜这曲千秋岁却是我所听过最完美的一曲。而弹奏这支曲子的,只是个年仅八岁的少年。我被浑厚激昂的琴音震慑,正打算拉着墨白偷偷溜上角楼近距离观赏,却被李温称作师父的那位翠衣男子拦住去路。翠衣男子低头看了看我,又转向墨白,十分不可思议道:“墨公子”我一愣,寻思大事不妙,李温的师父搞不好也是墨白的崇拜者。考虑到玉缘坊人这么多,大家要是对认出墨白,后果不堪设想,我抬脚转身欲走,结果被墨白一把拉住,强行把我拽到翠衣男子面前:“快见过招摇先生。”翠衣男子朝我点点头,眉目清秀端庄,如同雨后翠色的青竹。“招摇”听到如此有趣的名字,我一时间失了礼数,笑出声来:“这名字可真招摇”翠衣男子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笑着解释:“姑娘误会了,不是招摇过市的招摇,”他笑得十分安静,一身书生气:“晓日为朝,去日为尧,朝尧。”离这么近的距离,我方看清他翠色衣袍上绘有青竹纹样。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晓日为朝,去日为尧,拼在一起就是一个“晓”字。一个如同翠竹般清秀的公子,一席青衣,绿色扳指,名字里如此刻意嵌进一个“晓”字,那么,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