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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白色月光花。他站在神庙里几丈高的神像前,端详着她的眉目。“岭南庞勋造反,你看见了吧,他们想夺走朕的江山,你给朕的江山。”石像岿然不动地望着远方。他表情有些扭曲,不再自言自语,半晌,薄唇微动,吐出的却是恐怖阴森的话语“但你放心,朕把他们全杀了,全都杀了。不会有人抢走朕的皇位,丛今往后,若一人造反,朕就杀一人,千人造反,朕杀千人,天下人造反,朕就诛尽天下人”石像依旧静静矗立着,不答,不语,无喜,也无悲。李温被岭南叛乱一事所激,心中所剩无几的情义被彻底封印。从玉凉山拜神归来之后,再不过问朝政,所颁诏令朝令夕改。若有不从者,皆斩首示众。还有一桩事,是他从步虚画境回来之后,开始大肆扩张后廷。所纳御妻从才人到妃嫔不下千余人,李温当政期间,后廷三次扩建,挪用军费无数,累死劳役更无数。起初我还担心李温不知情为何物。会空置后宫,导致李唐皇室后继无人,但事实上是我瞎操心了,咸通七年末,也就是他刚刚过去二十四岁生辰的时候,某个被他临幸过的妃子就诞下第一位公主,咸通十年,即岭南暴乱发生的第二年,他的第七个儿子李晔生于湫碧殿。李温的行为充分向我证明了延绵子孙香火这种事和爱情完全是两码事。我完全无法想象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们每日面对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魔君是怎样的心惊胆战,更不能体会分明已经没有感情可言的李温。面对一个个娇妻美妾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虽然桂州的暴乱被平息,但他的乖戾残暴、荒淫无度,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将李怡大中之治积累下的盛世繁华挥霍殆尽,天下百姓虽表面臣服,但也是敢怒不敢言,大唐如同一只纸糊的老虎,在九州大陆烽火燎原的事态下惶惶不能终日。七皇子李晔百日宴时,晁凰曾邀我去过一次长安,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入宫见过他,也不知他长成了什么样子。只在天下人唾骂他、诅咒他的时候,深深觉得凄凉。他原本为大唐设计了美好的蓝图,他原本要在李怡的基础上,创造一番旷世的繁华。如果没有蛊毒。没有封印,如果他还能够控制自己,他一定能够做到。可他终究抵不过命运。命运即是如此,命运也从来不受人的摆布。现在想想,他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倒是欠妥了。他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如今的局面完全不是他的本心,而我不能确定他现在还有没有心。突然想起桑海的老道士见他的第一眼便说他有奇诡的命途。从受世人赞佩的少年琴师,成长为薄凉冷血的年轻魔君,不知这样的命途算不算得奇诡。咸通二十四年,我和墨白突然收到了晁凰的请柬,道李温将在大明宫怡然庭举办四十岁寿筵,希望我和墨白能去参加。我举着信笺看了良久,时光溜的实在是太快了。长安街头闹市区和过去几十年,甚至过去几百年都没什么两样,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虽然自庞勋叛乱后,唐末动荡一直暗流汹涌,但只要战火一天没有烧进长安城,长安就永远是繁荣富庶的代名词。我抱着从墨白身上抢来的钱袋,满长安城溜达,一脸愁容问道:“你说,我应该给温儿准备什么礼物呢”九五至尊的帝王,什么稀奇珍宝没见过,何况赴会的都是皇族贵胄,想必也都为了取悦他而绞尽脑汁,我一介草民,又有什么让他瞧得上眼的东西可送正一筹莫展之时,前边路旁一张醒目的招牌夺走我的注意力,招牌上画了一把大大的笙,是一家专卖笙箫的乐器店。心里莫名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找到了适合送给他的礼物,便抬脚走进店里。店里大大小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笙箫,看不出材质是否上等,因为表面都涂了一层锃亮的漆,几乎能反射出人影,很是好看,我凑近了把玩其中一把,笙管上黑色的漆如同一面铜镜,影影绰绰的映照出我的眉眼轮廓。多有意思的一件事。我仔细看着笙管上自己的影子:“你说奇怪不奇怪,温儿原本喊我一声姨娘,而如今我们去怡然庭赴他的四十岁寿筵,我却还是十八岁的模样。”说着说着就担心起来,问墨白道:“你说等我面见他的时候,该怎么向他解释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我是个是个”是个墨灵,是个死人,我不愿遭受世人异样的眼光,如果可以,这个秘密我宁愿死守一辈子。在我讲不下去的时候,墨白恰到好处地接过了我的话:“前提是他还记得你。”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是我让他解开了心结,是我让他得以续命二十年:“他怎会忘了我的恩情”墨白不想与我争论,只是淡淡解释道:“你忘了,他现在没有感情。”世人总这样说他,可我始终无法这样认为,可能是我所见到的那个为情所困的李温。终究和世人见到的那个冷血无情的魔君不一样罢。笙箫店的角落里,唯独一把古笙独自摆放在一座展架上,那一看便是上等的木制作而成,却是一把旧笙。看起来已经上了些年头。古笙上雕刻着浅浅的纹路,依稀可见是一团盛开的月光花。“老板,这把笙卖不卖”我拿起古笙,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要这把笙了。”“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笙。”老板急忙走过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却满面得意:“来买笙的顾客多嫌弃这笙破旧,连看都不看一眼,真不识货这古笙看着虽是破旧,却是皇家用过的宝贝呢。”我听得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老板见我疑惑,更加得意:“姑娘有所不知,这笙是我二十多年前在太子府上捡来的,二十年前,靖怀太子就是拿它听曲儿的,你说能不是宝贝”老板凑到我耳边。低声咕哝:“说句掉脑袋的话,要不是如今这荒淫无道的魔君把靖怀太子被杀了,若是靖怀太子当了皇帝,这等宝贝才舍不得拿出来卖”我低头看着这把刻着月光花的笙,这莫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血洗东宫的兵变之夜笙歌吹奏那只古笙正这样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嘹亮却略显稚气的声音:“老板,把你们店里最好的笙拿来”随着话音落下,店门内走近两个少年,一个一席月白常服,十七八岁的风华正茂。双颊棱角鲜明;一个一席银黄长袍,十三四岁的活泼率性,双眉如剑出鞘。在门外熙熙攘攘的背景下,两个少年自成一道风景。老板看了我怀里的古笙一眼。又看了看这个小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这”从店门到我们所站的角落,摆着许多好看的笙,银黄长袍的小少年却不屑于看它们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指着我怀里的古笙道:“我看这位姐姐手里的笙就不错。”我赶紧抱紧了:“不行。老板已经把它卖给我了。”少年略有所思,转向老板:“哦你已经卖给她了”老板点点头:“这位姑娘说要买,只不过还没付钱。”小少年哈哈大笑:“那就算不得买了,”那双剑眉原本就上挑,强势起来更是几乎冲到天上:“你卖她多少钱,双倍卖给我,怎么样”老板两边的客人都不想得罪,左右为难道:“这这里的好笙还有很多,我再给小客官拿一把顶好的。”小少年根本不听,自顾自问:“怎么,嫌双倍太少那就三倍。”老板纠结地看了看我,我瞪着那个少年,心中暗骂: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不讲道理的霸道小孩啊不讲道理的霸道小孩随即把自己的霸道发挥到极限:“十倍。”他蛮横道:“你若再不卖,那就是不会做生意了。”十倍的价钱,老板终于被打动:“好好好,小客官稍等,我这就给您包起来。”我抱紧了古笙不肯还给老板,终于忍不住要教育这个小孩子两句:“你你小小年纪怎么”话还没说完,墨白打断了我,从我手里拿过古笙,还给了老板。我一下子傻眼了,随即火冒三丈,大嚷道:“墨白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他抢我的东西你不拦着他怎么还帮他”墨白扶住我肩膀,轻声:“阿源,他是”这时候,一直站在小少年身后的那个月白长服的少年终于开了口:“七弟,还是算了,还给这位姑娘吧。”这个少年远观意气风发,细看眉眼虽然还算端正却绝非墨白这样叫人赏心悦目的好看,但他的声音却温柔的像柔软的棉花,甜美的蜜糖。小少年不肯,剑眉飞扬跋扈。白服少年又劝道:“父亲的四十大寿可非比寻常,把一件普普通通的乐器拿来当作寿礼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我一听,心里一阵犯嘀咕,好巧,他们的父亲也过四十大寿小少年一脸不屑:“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寿礼未必要贵重,投其所好才要紧。”白服少年摇头:“可我未曾听得父亲喜爱吹笙”小少年刚要说话,扫了我们一样,故意压低了声音:“大哥有所不知,在我东宫”他意识到说漏了嘴,突然改口:“在我府上的地窖里,藏着许多笙,足有百只你知道,那里是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那些笙也是父亲叫人放进去的,若父亲不喜欢笙,收藏那么多做什么”可我耳根太灵,这番背对着我们说的话还是被我一字不落的听了去。尤其其中两个字听得尤为真切东宫突然想起白衣少年方才呼他七弟,这个嚣张的小少年岂不就是李温的七皇子,现如今的太子李晔那他喊这白衣少年大哥,这白衣少年改就是庶出的大皇子李儇了。我看了墨白一眼,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拦着我,他应早就发现这两个人的身份了。小少年一番话后,白服少年仍旧将信将疑:“可若是喜欢,自当拿出来吹奏,怎会尘封在地窖里”店外人流攒动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鞭响,随之而来一声痛苦的呼喊。我们不约而同朝外看去。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壮汉手里拿着马鞭,正在抽打前边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奴隶:“偷什么懒别磨蹭走快些”小奴隶疼得一颤一颤,瘦小的身躯扛着比自己还重的面米分艰难地迈着步子,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喊着娘亲,枯黄的小脸上嘴唇干裂,只有皎月般的眸子明亮可人。破旧的灰布粗衣被鞭子抽开了许多道口子,嫣红的血迹从裂缝里渗出来。“下贱的畜生,再哭,再哭打死你”壮汉更用力地朝她背上抽下去。那一鞭抽的不准,狠狠落在小奴隶脑袋上,小奴隶的哭声戛然而止,肩上的面米分袋子轰然落到地上,一股白色米分末腾然而起,她的身形颤颤巍巍,缓缓滑倒下去。“装什么死,快给我起来”壮汉不顾小奴隶死活,高高举起马鞭,又一鞭要挥下。笙箫店里,一白一黄两个身影倏然奔出。、第一百二十六章 千秋万岁咸宁殿里里外外透着阴森寒气,店门两侧高吊四盏大红灯笼,映照出咸宁殿漆黑的轮廓。殿门内一片漆黑,物什皆不可细看,小宦官提一柄八角宫灯引我入殿,灯光随他的脚步左右摇晃。越往里走,越寒意逼人,我双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小宦官的脚步停在一副珠帘外。整座咸宁殿黑暗压抑如同墓穴,珠帘后却透出隐隐微亮。小宦官小心翼翼撩开珠帘示意我进去,珠帘后是一方寒池,月光透过薄纱打在水面上,映出窗外一枝雪樱的花影。寒气从寒池中弥漫开来,朦胧了李温的身影。他着一席大红中衣斜靠在池水中,双臂搭着池沿,冷可蚀骨的冰水浸没腰际,银白长发披在肩上。听到轻撩珠帘的哔啵声响,他微偏了头看向珠帘,眉眼间不似怡然庭里那份怡然,即使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袍也让人觉得清冷。“姨娘,”他轻轻唤我,声音很小,我只好走的离他近些,听他轻问:“你与朕多少年未见了”我站在寒池边上:“二十年了。”他轻轻点头,闭上眼睛:“笙歌与朕多少年未见了”我愕然,回想起这个遥远的名字,淡淡道:“二十年了。”他眉宇间浮起沉重的痛色,摇摇头:“二十年三月十九天。”不曾想他还记着这个名字,世人都说他已经没了感情,宴会上看见他的那么多妻妾,我以为他早就将那段过往忘怀。“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再难解的结也该解开了。”“结的开么”他抬起一只手臂望着自己的手掌:“解不开的。”一串水珠顺着手指滑向手心,手臂,最后消失在衣袖里。“是朕亲手杀了她。”二十年前,我擅自让他看到那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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