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之间的战争,就被爸爸以一种自我惩罚的方式轻易地化解了。其实我明白,爸爸已经向我道歉,而我只是顺势原谅了他。这是我们之间化解矛盾的最好方式,要不然冷战太久,再想缓和双方的矛盾,那样就太尴尬和困难了。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我是不想和爸爸产生一丝嫌隙的。我一直认为我和爸爸是一体的,共生共荣。妈妈去世以后,我潜意识地认为,我和爸爸之间已再无任何障碍。我们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最亲密的人。彼此相依相靠,共同取暖。所以我不能接受,爸爸再给我找个后母。那样的话,不但家里会多一个人,而且那个后来的女人会占据爸爸的心,会分散爸爸对我的宠爱。甚至极有可能那个女人会给爸爸生一个孩子,那样我就会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了。这让我如何能接受我所有深埋于心对爸爸的非法期待和美好憧憬,都会因为那个“入侵者”而全盘覆灭所以不能让爸爸再给我找个后母,要把这个未来的“假想敌”扼杀在萌芽中。所以在爸爸给我道歉,我们父女二人抱头痛哭的时候,我趁势说道:“爸爸,我跟奶奶发脾气是因为她让你给我找后妈。我不要后妈,我只喜欢我妈妈。后妈都好凶,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我不要你给我找后妈,我只要和爸爸在一起。”我哭得涕泪横流,楚楚可怜。爸爸轻轻擦拭着我的泪水,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抚慰着:“囡囡,别哭了。爸爸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想有后妈,你心里只认你妈妈。这些爸爸都理解,是爸爸对不起你妈妈。爸爸答应你,我不会再结婚了,我不会给你找后妈的。从今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一起过。”爸爸坚定地对我说。我看着他温柔关切的目光,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下来。我在心里暗暗地说:奶奶,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爸爸最爱的还是我,他不会给我找后妈了。因为我和奶奶的关系闹僵了,所以我有半个月没和爸爸去奶奶家。爸爸曾要我和他一起去,我就借口快期末考试了,还要复习功课实在没时间去奶奶家。其实爸爸知道我说的都是借口,可他并没有勉强我。自从我和爸爸上次发生冲突以后,他对我的态度温和了许多,甚至比以前更为宠溺我了。我知道他在极力地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想让我们的感情恢复到发生矛盾前。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所以也在努力地配合他。依旧大大咧咧地粘着他,每天给他讲学校的趣事。每天在他下班后,都会和他撒会娇。有时也会在他做晚饭时,给他打打下手。这种父女二人的简单生活,温馨又充满愉悦,让我每天都感到心里是满满的幸福。期末考试完了,爸爸让我和他一起去看看奶奶。我刚想找理由拒绝,可是看到爸爸不容置喙的严厉表情,终于没有把话说出来。我吐吐舌头:“爸,我刚考完好累。我明天歇一天,后天上午跟同学约好去逛街。那就大后天吧正好大后天是星期六,咱们再去看奶奶吧。”爸爸同意了,我心里长出一口气:总算可以先玩两天了。烦心事以后再想。可是没想到,在我跟朋友逛街的那天,奶奶出事了。那天早晨,奶奶像往常一样去菜市场买菜。可是回来的路上,她感到一阵头晕。喊了声救命,就晕倒在路旁。奶奶是被好心的路人送到交大医院的,爸爸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奶奶正在抢救室抢救,后来医生出来说:奶奶是脑干出血,出血量有二十二毫升,情况非常危急。让爸爸做好思想准备。爸爸在听到这一消息后,立时就瘫倒在地上。而我也因为奶奶突发重病,取消了和朋友的约会。我看着爸爸瘫软在地,面色苍白。我吓得赶紧去搀扶他,可是他就像面条一样,全身使不上劲。我搀了他半天,也没把他扶起来。他跪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妈,你有高血压。我不一直给你买着降压药呢吗你怎么会脑出血呢妈你怎么会这样呢”爸爸眼神涣散,精神极度萎靡。医生解释说:“病人年纪大了,又有长期高血压病史,很容易突发脑出血。她现在是脑干出血,是脑出血中最厉害的一种。而且一般脑出血五毫升,就算严重了。她的出血量有二十二毫升,做开颅手术已然不行。所以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爸爸好像没听见医生说的话,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涣散目光呆滞,我心疼地把爸爸抱在怀里,用手轻抚他的前心。医生怜悯地看着我们:“小姑娘,你劝劝你爸爸。让他看开点吧。”医生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望着怀里的爸爸,心里默默地对他说:“爸爸,你还有我以后,你只有我了”、重症监护奶奶突发脑干出血,情况危急。医生不敢贸然对奶奶实行开颅手术,只能采取保守治疗,所以奶奶被送入icu。每天下午两点半,只允许探视二十分钟。爸爸因为奶奶的突然昏迷而深受打击。在他心里,奶奶一直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在爸爸被舅舅暴打住院的时候,还是奶奶不顾年老体弱每天来医院照顾爸爸的饮食起居。爸爸当时还感慨,自己将近四十岁了,还能得到妈妈的照顾,这是多大的幸福可现在这种幸福,就要随着奶奶的将要离去戛然而止了,这让爸爸如何承受得住爸爸在icu病房外面的座椅上,眼神涣散地发着呆。他浑身瘫软无力地把后背靠在椅子上,我静静地拉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冰凉,我用自己的手温暖着他。我想传递给他勇气和力量,我想告诉爸爸:“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还有我。”可是看他失神憔悴的样子,我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陪在他身边。一只手温暖着他的手,一只手轻抚他的胸口。我想抚慰他慌乱无措的情绪,可似乎只是徒劳。爸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神情呆滞不发一言。午饭的时间到了,我买了爸爸最喜欢的蛋饺和蚵仔粥。我把食物拿到爸爸跟前,摇了摇他的肩膀:“爸爸,我把饭打回来了,你吃点吧。”他很疲倦地对我说:“囡囡,我不饿,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爸爸,奶奶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着。以后每天都需要咱们探望她,你如果饿坏了身子。我该怎么办奶奶如果知道你这样,一定会心疼的。你就多少吃一点吧。我喂你。”说完,我夹起一只蛋饺,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把它送到爸爸眼前。爸爸吃下那只蛋饺,眼泪就这样流了出来:“以前小时候,每次你爷爷开工资,你奶奶都会给我包蛋饺。那时你奶奶从来都不舍得自己吃,总是把蛋饺夹到我碗里让我吃。唉,以后你奶奶再也不会给我包蛋饺了。”爸爸无限伤感的说道。我安慰爸爸:“爸爸,你想开点。奶奶现在只是昏迷着,说不定会出现奇迹呢。你要对奶奶有信心。”我把手放在爸爸的肩上,传递给他力量。爸爸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终于坚定了信心:“囡囡,爸爸不能被打倒。我还有你,我们俩共同为奶奶加油。”下午两点半,我和爸爸穿上隔离服,去icu探视奶奶。那时奶奶已经深度昏迷,她身上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医疗导线。各种医疗器械规律地运行着,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就这样冷冷地看着这个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发出粗重呼吸的老人。这就是元旦的时候,刻薄地骂我“小娘皮”的女人这就是那个撺掇爸爸给我找后妈,后来被我反驳恼羞成怒,迫使爸爸打我一记耳光的女人这就是那个说我妈妈坏话的女人我冷冷地看着昏迷中的奶奶,没有对她产生一丝怜悯。尽管就是这个女人,给予了我爸爸生命。但我和她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相反我对她的怨怼从来就没有稍减半分,不单是因为她诋毁妈妈,更是因为她劝说爸爸给我找后妈。她想让别的女人入驻我家,分享爸爸对我的宠爱。这是我绝对不能原谅她的地方所以看着深度昏迷的奶奶,我默默的在心里说:“奶奶,你就这样睡过去吧。永远都不要再醒。这样爸爸就不会听从你的建议,给我找后妈了。”出了重症监护室,爸爸全身虚脱。他真的意识到奶奶病情太危重了,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趁着奶奶还有一口气。他想打电话通知奶奶的亲人都见见奶奶。而那些亲人就包括爸爸同父异母的姐姐程俪帆和爸爸的外甥女林玥。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又一次见到了林玥,那个害得妈妈自杀被我恨之入骨的女人。我和她有了第二次正面交锋。、再遇林玥爸爸给南京方面打了电话,也就是在当天晚上,爸爸的姐姐程俪帆和外甥女林玥就连夜赶来上海探视奶奶。那天深夜程俪帆和林玥给爸爸打通手机后,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交大脑外科icu病房。我对程俪帆的印象很模糊,因为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她几面。程俪帆当初远嫁南京后,她的丈夫沈达民是个海员,经常一出海就是好几个月。所以程俪帆在南京抚养女儿照顾公婆,根本就没时间回上海。后来沈达民退休以后,身体劳损严重,林玥又和丈夫离婚,所以照顾体弱多病的丈夫,接送外孙给外孙做饭这些生活琐事,都由程俪帆一力承担。她来上海的次数更是凤毛麟角,我只在爷爷去世的时候见过程俪帆。她虽然是我名义上的姑姑,但我觉得和她有很大距离感。她现在年近六旬,常年的劳作,使她身形佝偻面容苍老。她本来就比爸爸大十六岁,现在她跟爸爸站一起,不像姐弟更像母子。所以我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姑姑,感情上是十分疏远的。看到她的时候,我只是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而我看到林玥时,心中的怒火油然而生。林玥似乎比去年我见到她时,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一些。她的脸庞变得有些圆润光泽。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就想起了妈妈。妈妈无论样貌、气质、出身,哪一样不比林玥强百倍可爸爸就是鬼迷心窍,为了这么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跟妈妈发生争执,才使得妈妈羞愤自杀。林玥是罪魁祸首是破坏我们家庭幸福的“第三者”我对她恨之入骨,看到她的一瞬间,我恨不得撕碎了她。可是爸爸就在身边,在这个非常时刻,爸爸已经为奶奶的病情搞得焦头烂额。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挑起事端。所以我强行压制住对林玥的愤恨不满,把她视作空气一般,连个招呼都没打。倒是程俪帆和林玥并没有对我的无理做出什么反应,他们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奶奶的病情。程俪帆焦急地问爸爸:“启航,妈妈怎么样了你在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现在情况怎样”爸爸瘫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声音微弱沙哑地说道:“交大脑外科是全上海最好的脑外科医院了,这儿的主任医师说咱妈的出血量太大,又是脑干出血。开颅手术是做不了了,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姐,小玥,你们刚来,路上这么辛苦,还是先回妈家休息一下吧。这儿有我和囡囡看着就行了。”“那怎么行启航你也守了一天了,瞧你那黑眼圈,这一天都没好好休息一下了。你和囡囡先回家歇着,明天早晨再来。我和小玥在这儿守着。”程俪帆以一种不容争辩的语气说道。“姐,你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这么着急赶火车过来,你不休息一下,一定会累垮的。妈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再累病了,可怎么办”爸爸坚决反对着。程俪帆刚要说什么,林玥开口了:“妈,舅舅,你们都别争了。你们回家吧。我在这儿看一宿。晚上也有值班护士,我只要在icu外守一宿就行了。有什么情况我立刻通知你们,你们放心吧。”林玥的话语温柔坚定,一如她的性格柔中带刚。程俪帆同意了女儿的建议:“启航,今晚让小玥值夜。咱们回家好好歇歇,明早再替她。你也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听姐的话”程俪帆命令的语气,终于让爸爸不再反驳。爸爸回头看了林玥一眼,很是担心的叮嘱:“小玥,晚上别硬熬着。我给你租张钢丝床,晚上累了躺一会儿。”“不用了,舅舅。我不累,一晚上我熬得住。”林玥推辞着。“你别管了,就这么定了。”说完爸爸径直走向护理站,向值班护士订了一张钢丝床,又订了一套被褥。他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拖着钢丝床。我冷眼看着,心中很是嫉妒,心中涌起一股醋意。林玥看到爸爸有些费力地拖着钢丝床。赶紧跑过去,从爸爸手中接过床,然后在icu病房门外支好。爸爸细心地给林玥铺着被褥,林玥赶紧阻拦,却无意中触碰到爸爸的手。好像过电一般,他们两个人都心领神会地把手缩回去。林玥脸色微红,爸爸眼神慌乱。他们好像都在刻意压制着什么。这时我的姑姑程俪帆冷冷地说:“启航,你一个做舅舅的,不用给外甥女铺被子。让她自己弄吧。咱们回家吧。”我姑姑好像在刻意强调爸爸和林玥的关系、辈分,她这句话好像在一语双关地提醒爸爸和林玥不要逾矩,不要动情。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心下了然。爸爸听了姑姑的话,赶紧停了手。好像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小孩儿神色羞赧,他慌乱地朝我看了一眼:“囡囡,咱们和姑姑回家。”、言语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