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喝了口茶,才意识到她的病人不见了。卧榻上头空空如也。苏久夜急急地跑去后院问徐姨,只换来一句“你着什么急,病好了自然走了。”“可他还没好啊,他还中了白信石的毒,我刚给他买了药。”她高高地拎起手里的袋子。“银子都给了,想走就走呗,我还硬留着他不成。”“可作为医者不应该负责到病人痊愈吗”苏久夜一脸伤心,这个病人走了,如意医馆看来是不会有第二个病人进来,让她有借口继续留下来蹭吃蹭喝了。“行了,既然他都走了,你也该回去了。”她指了指门口,示意苏久夜可以回家了。“徐姨”苏久夜又拿出了她那没什么用处的撒手锏。“怎么着,让我喊你爹娘过来接你”“不不不,”听到这话,苏久夜赶紧摇起了头,“我自己走,自己走。”虽然是依言离开了医馆,苏久夜还是不想回家,只得在邺城的长街上随处胡乱地逛着。四月的天气开始回暖,北方的春日极短,天一热就像已经入了夏似的。这会,沿街已经出现了零落的凉茶摊子,每一个前头都挤满了提前尝鲜的客人。可相比之下,拥有着精致装饰、广大楼阁的诸酒楼,却显得门庭冷落。苏久夜路过了好几家,都只有寥寥几个穷汉子在喝酒,一副难以为继的模样。她随便找了个人打听了一番,才晓得前些日子,邺城西街开了家听雨楼,不知用什么法子,竟然将邺城酒楼全部的生意都抢了过去。正说着,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街角一闪而过。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熟悉了,更想不明白自己在邺城为何会有熟悉的人。可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袭藏青色的衣影跟了上去,绕过街角,苏久夜远远地跟在那个人后头,很快便看到他走进一家酒楼,轻车熟路地径直走进了人家的后院。苏久夜正要跟进去,忽然停住了脚步,仰起头来看向它富丽堂皇的金漆牌匾。龙飞凤舞又不失周正地写着四个字听雨楼。虽已知晓听雨楼如今是邺城最大的酒楼,苏久夜却未曾料到它早已超越了“楼”的范围,居然占据了半条横街的范围,也难怪其他的酒家都没了生意。惊讶完了,苏久夜便负手走了进去,顺着刚才那人的路线,想要走进后院一探究竟。却被小二一把拦住了。苏久夜只得回过身找起了空桌,随便点了两个菜便坐下来打量起四周。楼里吃饭喝酒的人,皆是衣着华丽,非富即贵,一眼望去竟没有略穷苦些的平民百姓。这么大的地方居然全是饭桌,还门庭若市。看来富贵人家的银子还真是好赚呀。可菜上来之后她却皱起了眉,桂鱼做得栩栩如生却是副盐足油重的样子。她没了兴致吃饭,拍拍手想要离开,小二立马跟了上来:“这位姑娘,请结个帐。”他拨着算盘合计道,“一共是二十两。”“二十两足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了。”苏久夜做出生气的样子。“我们店里都是明码标价的。”小二虽然嘴里陪着笑意,眼神却全然不惧,镇定非常。这样的人,该是训练有素的影卫,而不是店小二。“我没钱。”她一本正经地道。她是真的没钱,才不是泼皮耍赖。僵持不下。最后她只能故作老成地挥了挥手:“我着实没有银子,不然喊你们老板出来,我和他说。”不一会儿小二便领出了一个中年男子,对方体态略胖,看起来挺精明的像个商人。苏久夜看了那人许久,摇了摇头:“我也不想赖你的账,我这里有个主意可以让贵酒楼继续发财,不知能不能拿出来交换这一顿饭钱”“姑娘请讲。”苏久夜见到这种慢慢悠悠、磨磨唧唧的人就来气,语带嘲讽地道:“不过我看先生似乎没有这样的权力,来决定这楼里的事情吧我倒是想不明白了,你们这青天白日地开酒楼,怎么着,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那人见她声音略响,怕引来众人质疑,赶紧接过话来:“并非如此,只是我们老板不太愿意见人罢了。”他说着一欠身,“请姑娘到后院详谈。”听雨楼的后院颇大,建有一方池水,一侧堆累着青石,一侧建着亭台楼阁,棠梨水榭倒很有一番江南的风味。两位少年正站在长廊边上低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一袭藏青的云锦袍,正是苏久夜尾随而来的那个人。他如今的位置直面着苏久夜,眼却一直看着他对面的另一位男子。苏久夜正好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她在南榆谷时,见的都是面目温润的南人,从未见过如此的面目。少年的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眉峰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似乎因为在思考什么,而让眼角微微下垂出一个迷人的角度。中年男子快步过去行了个礼,凑上去低声说了几句话,苏久夜见他们看过来,赶紧假装在看庭院里的风景。却依旧有了一瞬的对视。对方望过来时,眉眼舒展,嘴角露出一个粲然的笑,而她却只是抓住了他的眼。他的眼睛里的,似是有盈盈的流转。她认出来了。这就是她在医馆救的那个人,那个毒还没解就自己跑了的人。那个仅仅是黑暗中的烛光一闪,就让她记住了面容的人。第一章,完。、第二章 良辰景1第二章良辰景1过了一会,中年男子便请苏久夜过去,随即离开。“在下孟辰初,不知姑娘贵姓”原先背对着苏久夜的少年开口道。他穿着绛紫的衣袍,腰间系着金丝绣的衣带,面容较另一位更为英挺冷峻,细长的黑眸蕴藏着一丝锐利。“免贵姓苏,如意医馆苏久夜。”“不知姑娘想商议什么”他的语气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她想了想道:“我突然又不想了,觉得你们太没诚意。”“前头都是由顾掌柜照看”“还要装”她转身就要走。“姑娘留步,”孟辰初微微一挑眉,“姑娘怎么就觉得我没有诚意”她指了指孟辰初:“因为你也不是听雨楼的老板。首先,我和顾掌柜走进后院时,你的右手碰了一下左手袖子,没猜错的话里面有匕首或暗器。说明你十分谨慎,听到声音就有防备。”“如何”“其次,孟公子的手上有茧,再看你的身姿应是习武之人,但又没有江湖气息,我猜是军中将领。”“那我就不能开酒楼吗”“最重要的自然是气质,孟公子一开口便暴露了自己。都道商人最为圆滑,曲意逢迎,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得笑着收过去。而孟公子盛气逼人,连笑容也吝啬,试问谁愿意与您做生意”水榭的青石边上,种着小片竹林,此刻正飞来几只白鸽停在青石上头,远远望去,白绿相间,颇为得宜。整个院子也因为这些飞鸟的到来,而显得更具生气。空气里弥漫着春日特有的青草香气,仿若云雾,袅袅绕绕地漂浮着这亭台水榭之间,一片清新与新生的气息。“说的好。”一直站在一边的青衣少年终于笑了起来,“姑娘果然细致。在下江临照,多有得罪。”“无妨,”苏久夜道,“不过,我倒是挺好奇江公子是什么身份,能够在南宫家和凌家掌控商业的大燕,开出这么大的酒楼”“机缘巧合看到了商机罢了。”江临照并不正面回答。“商机”“邺城的酒楼虽都有包厢雅间,可总有醉酒闹事的男子,无端扰人兴致。邺城现如今既为都城,多是达官贵人,自然越华贵越清雅越好。”可看他们的装扮,同样的达官贵人的样子,必然不会缺钱,却要出来做迎来送往的酒楼生意。想来,多半是想借着这酒楼,来探听朝中大臣们私会时的谈话内容。毕竟再是探听买通,到底不及人家觥筹交错间的几句闲语来的真心实意。她一边想着,一边在脑中迅速地排除邺城权贵的人选。考虑了一圈,却也想不出是哪一个人,能有这样的能耐,又有这样的野心。“那不知道姑娘要用什么来偿还二十两银子”江临照的话打断了苏久夜的思绪。“主意。”她立刻回过神来,“听雨楼这么大的规模,江公子不觉得有些冷清吗”“高朋满座,哪里冷清”“都没人弹个琴唱个小曲,还不冷清啊”“这朝廷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可歌舞伎町总还是不大好吧。”“就用江公子刚才的理念,同一样东西本就可以变幻出不同的意味,就像酒楼可以是买醉的场所,也可以宴请的地方一样。“您的客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而他们需要的是谈好事情。可若真的要谈事情,清汤寡水的一边吃饭一边谈,既没有气氛,他们也怕走漏了风声。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唱曲弹琴。把场面弄得热热闹闹的,这人说起话来也不尴尬,也不用怕被什么人听了去。”苏久夜一边说,一边看着江临照的表情,他果然有些犹豫,却还是颇为老成地一笑而过。“那不知能否请姑娘为在下张罗此事,姑娘可住在后院,饭菜一律免费,酬金也只管开口。”听到“酬金也只管开口”,苏久夜眼睛里都要发光了,她却很冷静地“哼”了一声。刘玄德三顾茅庐才请到诸葛孔明,她要是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就显得太掉价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唯利是图、金钱至上吗你以为有钱就可以高枕无忧吗”“我不是这个意思”“行了,债抵完了,我走了。”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姑娘是不是对我们的饭菜不满意”江临照竟走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苏久夜转过来一把甩开他,“对对,我做的都比你的厨师好。”“那苏姑娘敢不敢和在下打个赌请苏姑娘下厨一试,如果客人喜欢苏姑娘的菜,便是你赢,如果我的厨子赢了,那刚才的事还得劳烦姑娘一手包办,可好”苏久夜看着他,果然具备刘玄德的耐心呀,看来自己真是挑对了金主。“好啊。”听雨楼的厨房里整齐地摆着一筐筐蔬菜,竟然还放着几盆冰冻着的鱼虾。邺城远海,很少有鱼虾之类的水产,不仅仅是有钱就可以弄到的。苏久夜想着就顺手炒了一盘芦笋烩虾,江临照过去拣起一块虾,过后又拣起一块芦笋,把准备好的“也不过如此”一起咽了下去。而后小二挑了一桌客人摆上菜。客人们先是嘲讽起这么清淡的小菜上不了台面,又哄笑起听雨楼居然请一个小女孩来做菜。正在尴尬时,席间的一个女子开了口:“味道很好啊,炒得入味又不腻口。”她说着抬起头,却一下愣住了,然后迅速地眨了眨眼睛。这个人,就是在京兆府尹家爬树的那位大小姐。众人似乎有些忌惮她,赶紧拿起筷子尝了菜打起圆场:“确实别有滋味。”小二有些尴尬地向江临照汇报情况。他听完拍拍脑袋走开了:“这个封出云”苏久夜看看被嫌弃的小二,凑上去笑了笑:“她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谁啊和你们老板熟吗”“封相千金,封出云。是孟老板的朋友,也是听雨楼的常客呢。”封相千金。是被人们数次提起的,即将成为世子妃的人。为了实践墨臻师傅说的,“欲拒还迎才最好骗钱”,苏久夜今天的成就就暂停在“拒”这个阶段,只能再回到如意医馆。却竟然看到有人取了药出来。“有生意啦。”苏久夜很兴奋地走了进去,嬉皮笑脸地开始讨好起徐姨来。可只对上了徐姨的一张冷脸,“不是让你回家了吗又去哪里野了”“哎呀,我”苏久夜看徐姨拿起扫帚就要把她扫地出门,灵机一动,赶紧说:“我来跟您讲墨臻师傅的事情”徐姨果然停住了动作。“墨臻师傅说他好多年没见您了,甚为想念,让我好好问问您吃的好吗,睡的好吗,玩的好吗,生意好吗,然后回头细细跟他汇报。”果然人都是有命门的,徐姨的态度很快软了下来,“那行,就今儿,说完明天你就给我回去。”其实苏久夜还是有些担心的,江临照看起来像是付了钱就不管事的性格,万一觉得她特别难说话,不打算找她帮忙了,她可就真只能回家去了。不过她的眼光还好,挑中的金主是个闲的无聊所以不依不饶的贵族少年。苏久夜这天难得起了个早,晨光洒在身上竟还有些微凉。她倒了杯热茶,正想着怎么给如意医馆换一个好看些的招牌,多招揽些生意她才好借机留下来,就听到外头一阵骚动。出去便见着站在街道中央的江临照和孟辰初。昨晚她偷偷去隔壁找了个小哥打听了,他说孟辰初是封丞相的养子,年少从军,是大燕迄今为止最年轻的将军。其实光是封相的养子这一点就足够令人艳羡。又听闻他得封相亲传,剑法卓绝,十二岁时进入禁军便迅速展露头角。彼时尚有人议论他是凭借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