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或许是不太习惯那木屐的原因，梅子一步一步走进来，速度显得很慢，在含樱睁大的眼睛里，梅子脸上一丝肌肉不受控制的颤动了几下，露出想哭又想笑的神情，然后才深深的弯腰：“见过姨娘。”顾妈侍立在含樱身后，见状冷笑一声：“梅姑娘另攀高枝，架子果然大了，你卖身契还在我们姨娘手里，谁家的规矩，奴才给主子请安可以不用磕头”梅子嘴角抽动了一下，拦住后面要冲上来斗嘴的小丫鬟，自己低低答应一声“是”，然后就捡起和服下摆，有些费力的跪了下去：“奴婢梅子给姨娘请安。”含樱本来下意识就要伸出手拦她，但转瞬改变了主意，半靠在床上看着梅子，淡淡道：“梅姑娘这是特意带了丫鬟来向我示威吗”梅子和她身后的丫鬟都是一滞，很快梅子就转身看向那小丫鬟：“小金，你到门外守着吧。”那小丫鬟不过也十一二岁的年龄，看着颇为稚气，正大睁了一双不忿的眼睛看着拿乔作势的含樱和顾妈，听到梅子的话立刻摇头道：“不行特使大老爷交代了，让奴婢一步不离守着您的”梅子放缓了语调，柔声道：“那你就到外面房间里坐着，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对会随时叫你，放心吧，特使大老爷不会知道的。”那叫小金的丫鬟还要坚持，梅子已经眉毛一竖，凶巴巴的骂道：“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你跟谁学的规矩”梅子毕竟在大宅门里待过多年，这一发作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气势，那小金缩了缩肩膀，果然不敢开口了，在梅子眼睛的瞪视下，不情不愿的退到门口，掀起帘子到了门外。顾妈看了看含樱的神色，就微微躬身：“姨娘，奴婢去门外给那小丫鬟拿些茶和果子吃吧。”含樱知道她是要去盯着那小丫鬟，防止丫鬟偷听，也就微微点头。屋子里只剩下含樱和梅子两个人。“坐下吧。”含樱知道时间不多，指了指床边的小杌子，很快开口：“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梅子苦涩一笑：“姨娘还懂这个”说着她揪住那衣服，像怕冷一样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眼泪突然间就冲了下来。含樱心里一沉，瞬即脑海中冲上一股怒火，哑声道：“是谁干的”梅子强忍住眼泪，低声道：“奴婢一直想着不给人当猪当狗当奴才，现在才知道，投靠了东洋人，我连安心当一个奴婢都做不到”她缓缓放开肩头，眼神有些散乱的开口：“这几天奴婢被派去服侍中村英三，一开始奴婢还觉得高兴，自己终于出人头地了，可是可是昨天，奴婢跟着中村英三从使馆外面回去，看到使馆里一个东洋护卫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调戏一个使馆里的中国仆妇”说着，她细长的手指掐紧了手心，睚呲欲裂：“我本来以为中村英三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肯定要责罚那护卫，谁知道那年轻嫂子气不过，骂了几句东洋狗，中村英三竟然第一个冲上去，两脚就把那年轻嫂子给踹到了然后”梅子哆嗦了一下：“然后他就大喊大叫着让两个护卫把那嫂子给拖了下去，要好好教训一顿”“然后呢”含樱咬着牙问了一句，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有些哑了。梅子怔怔的坐了一会儿，最后才惨然开口道：“我没敢劝，因为我爹娘哥哥还在他们手里可是我没良心，我没救那个嫂子，老天爷接着就报应了我，中村英三那个畜生一回到他的房间，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恰好小日子来了，苦苦求他他那个畜生居然说就喜欢这样的”、百里二爷上梅子说完自己的遭遇，终于忍不住，伏在含樱床边“呜呜”的哭了起来因为担心外面的小丫鬟听见，梅子只能死死压抑着声音，像小兽一样呜呜低嚎。含樱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扶住梅子剧烈颤抖的双肩，自己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哗哗”落了下来。在梅子开开心心坦承自己的间谍身份后，含樱曾经对她嗤之以鼻，并且借助连昊然，顺水推舟把她打发去服侍东洋人，看着梅子开开心心走的时候，含樱曾在心里冷笑“为虎作伥必有报”，可是，她没有想到，仅仅十三岁的梅子，会受到这样让人发指的凌虐如果说含樱自己原本对东洋人反感，只是源于父亲当年的几句评价，以及现在对中村英三等人阴暗手段的不齿的话，那么现在，含樱心里的不齿已经变成恨不得生啖其肉外面响起顾妈东一句西一句和那叫小金的丫鬟拉家常的声音，梅子知道是自己的哭声隐约传到了外面，忙拼命收泪忍住声音，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含樱。含樱这才发现，她一开始看到的梅子眼角淡红色的眼影，其实是哭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她轻轻伸出手，按一按梅子红肿的眼皮。梅子自嘲的一笑：“姨娘不用担心我，那个畜生派我过来，一是要给姨娘传话，二来，不过是想我用的样子吓唬吓唬姨娘，如果您不合作，没准就是我的下场”“做梦吧”含樱咬着牙齿冷笑：“我死也不会让他占分毫便宜”梅子毫不意外的点点头：“奴婢知道，奴婢也羡慕姨娘无牵无挂在这里，不像奴婢，爹娘哥哥都在他们手里奴婢被那畜生糟蹋的时候，都不敢扇他一巴掌或者骂他一句”含樱一时无话，只能怜惜的轻轻抚摸梅子的头发。梅子仰起满是眼泪的小脸：“姨娘，奴婢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吗”含樱心里被堵得发涩，慢慢点点头。梅子眼睛一亮，凑近含樱压低声音快速道：“姨娘，如果您能传话出去，求您告诉大帅，奴婢只求大帅能把奴婢的爹娘哥哥救出去，只要他们安全了，奴婢愿意拿这条命去和东洋人拼了”说完之后，不等含樱回答，梅子就站了起来，抬高声音道：“姨娘，中村特使命奴婢过来，一来是想求姨娘将奴婢的卖身契转给中村特使，二来嘛，是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禀告你”她有意停了一停，然后道：“昨晚百里大帅已经吩咐府里上下开始操办，准备将五姨娘扶为正室夫人，将塞雪姑娘抬为九姨娘。中村特使让我转告姨娘：百花争艳，春光短促，姨娘如果再不赶紧回府里的话，小心地位不保哦”传达完百里稼轩要把五姨娘汪嘉惠扶正、把塞雪抬成九姨娘的消息，梅子就迅速弯下腰，在含樱耳边说了一句：“姨娘一个字也不要信连奴婢都不信大帅会这样”说完她直起腰，仓促的擦一把眼泪，又依依不舍的看含樱一眼，就扬声道：“小金，我们走吧”“哎”那叫小金的丫鬟被顾妈在外面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梅子在里面哭，还有抬高声音说的几句话，别的细碎的话语根本听不清，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这会儿听见梅子招呼，忙脆快的答应一声，就冲进了内室。含樱止住扶起梅子就要走的小金，吩咐顾妈打来水，让梅子洗了脸收拾好妆容，又深深的看着她嘱咐一句：“好好保重。”，眼看梅子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再不回去只怕中村英三会起疑心，这才放了她走。梅子出了含樱的屋子，由小金扶着穿过走廊，绕到前院的耳房前，进了耳房之后，一个早就候在那里的男仆沉默的移开耳房的一堆杂物，又扳动墙壁上一面八卦镜，墙上顿时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梅子看看那黑洞洞的小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一下脸上的情绪，这才带着小金施施然走了进去，那仆人又恢复了耳房的样子，然后无声的消失了。穿过那个小门，梅子和小金就置身于一个四壁贴满白色瓷砖的房间里，赫然竟是东洋公使馆公使的私人盥洗室。中村英三正穿着一身浴袍，捧着一杯清酒，悠悠然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进来的梅子主仆。他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梅子，在她红肿的双眼上看了许久，森森一笑：“小美人，这眼睛肿的我都心疼了。”梅子心里一抽，眼睛却颇为娇媚的一横中村英三，一边挥手让小金出去，一边自顾自脱下木屐，娇嗔道：“昨天怎么不见您心疼我再说了，您不就是让我哭给三姨娘看，也好让她兔死狐悲，想想自己的处境吗”中村英三被她那一眼横的心里一酥，看看她刚刚开始发育的小小身形，忍不住邪邪一笑，招手示意她到自己怀里来：“我都让你穿留袖和服了，这就是承认你是我的女人，只要劝降了那位樱花夫人和百里稼轩，那你以后就是我在中国的夫人。”梅子在他饿狼样的目光下稍微一迟疑，中村英三脸上已经有点不快，梅子察觉到他的不快，索性赖在浴缸那边不动了：“就不过去”中村英三摔下杯子就起身扑了扑了过去，梅子在那一瞬间，眼前闪过母亲和哥哥的面容，硬生生忍住了避开的念头，下一刻，她就被中村英三压倒了浴缸里，呛了两口水后，看着浴袍已经散开的中村英三，梅子咬咬牙，媚笑一声，迎着他主动攀了上去与东洋公使馆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含樱一边梳洗，一边简单的把梅子带来的消息告诉了顾妈，顾妈也愤怒的脸都憋青了：“畜生这个畜生”把中村英三的祖宗八代都诅咒一遍之后，顾妈才忧心忡忡的看着含樱：“姨娘，大帅要是真宣布把五姨娘扶正的消息，那这些人会不会”含樱收起有些散乱的思绪，微微一笑：“不管如何，大帅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弃卒保车，你就不用冒险出去传信了。至于这边”她想了想：“中村英三会让梅子来给我传这个消息，无疑说明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顾妈眼前一亮：“沉不住气，才会出错。”含樱点点头：“不过我们也要做好准备了。”她昏迷之后被弄到这宅子里来，原本日夜不离的碎瓷片就找不到了，连戴在头上的樱花舞凤簪都被人收走了。可是现在，她下意识的咬咬唇，如果真有人想打这具身体的主意的话，撞墙、嚼舌她不会连任月华的勇气都没有的顾妈也知道这会儿不是空口白舌解劝的时候，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银簪子：“奴婢今天就把这簪子磨锋利了，真要到了最后，奴婢拼死也要戳下只眼珠子来”“啪啪”冷不丁响起的鼓掌声让含樱和顾妈主仆俩都吓得一哆嗦。“有烈主必有烈仆好好”百里仲轩拍着巴掌，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这一次，他脸上不再是一贯的吊儿郎当，而是一脸颇为正经的样子，不顾顾妈对他的怒目而视，而是像不认识一样，仔仔细细看看已经梳洗过的含樱，眼里闪过一抹惋惜：“我大哥眼光倒也不错，小嫂子你倒是外柔内刚识大体。”“如果二爷不吃里扒外我们姨娘和奴婢何必在这里盘算着要怎么死”既然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顾妈也不再估计尊卑，冷冷的看着百里仲轩。百里仲轩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也没有呵斥顾妈，而是慢慢坐下了，看看一直不说话的含樱：“小嫂子你也是这样埋怨我的吧”面对这样一个一直看不到深浅的人，含樱只觉得无话可说。百里仲轩淡淡笑了笑：“我大哥确实开始让云铸和我操持，准备把汪氏扶正了，他虽然之前对你多有痴迷，现在能悬崖勒马，倒也为时不晚，只可惜小嫂子你，恐怕只有小弟来给你送行了。”说着他袖子在身边的小几上一搭，移开手的时候，小几上已经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淡青色瓷瓶，百里仲轩眼神没什么波动的看着含樱：“这药吃下去，不会有什么痛苦，小嫂子不妨留着备用。”含樱仔细看看百里仲轩，忽然问了一句：“当初谢冀云被怀疑谋反，七姨娘谢琳曦紧接着就在稻香山庄突然病逝，也是二爷不辞辛苦送去的药物吧”百里仲轩不置可否：“小嫂子也看到了，谢氏去后的面貌，宛如生前。小嫂子你要是服了这药，纵然飞升九天，其他人再来看的时候，也依旧觉得小嫂子你倾国倾城，相貌丝毫无损的。”含樱看着那依旧垂袖而坐、一脸淡然的百里稼轩，之前心中的很多疑窦都忽然涌上心头。、百里二爷下“之前稻香山庄有人行刺大帅，失败之后，刺客身上搜出一封二爷的亲笔信，”含樱看着百里仲轩，缓缓的问：“当时大帅丝毫没有怀疑二爷，现在看来，其实当时的刺杀，二爷是参与其中的，是吗”百里仲轩看着含樱，如同看一个将死之人：“那批人是我安排的。”含樱双眸中亮光一闪：“当时只有我和大帅两个人，刺客只要手里有一把枪，就可以把我和大帅置于死地，但是当时的情形看似凶险，偏偏刺客除了阻挡侍卫的时候用了炸药，对付大帅的时候，却始终只有砍刀，二爷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百里仲轩有些讶异的看看含樱，笑着开口：“没想到你还是胆大心细的，那样慌乱的情形下，还有心观察这个。”说着他压低了声音，笑着道：“那是我大哥，我怎么能让他真的有危险”看到含樱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有些释然，百里仲轩看了外面一眼，索性又向含樱这边靠近了一些，笑着开口：“要是没有这么一场暗杀，大哥怎么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