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悔恨自己未能护着儿子,却又听到难以置信的字眼。贱妇谋害皇家子嗣无论哪一句,都彻底地抹煞了她十数年来的辛劳,置她于万劫不复的深渊。用不着等到明天,今天晚上,整个后宫都将知道皇帝是怎样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她并不怕,她有的是手段让人不敢提起今夜;她只恨他从不细想,这样做最终伤得最深的将是他的孩子们。可她也知道,在他的盛怒之下,任何辩解和反抗都只能导致更糟糕的结果。除了沉默,她别无选择。她无惧后宫中任何一个女人,多大的磨难她也有信心最终取胜,哪怕是今日这样的羞辱;可她的孩子正在看着阿玥受了他一脚,阿玔也在看着,他们将会记得,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她一贯教他们要去尊敬自己的父亲,而今夜不知会令他们作何想法。生长在皇家,父子之间更多是君与臣的关系,甚至比君与臣更脆弱更多猜忌,她不愿孩子们因为与父亲产生嫌隙而遭致任何祸事。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要夺走她的阿璎。程瑜取出帕子,擦掉唇角血迹;又从地上起身,整了整仪容。她是皇后,宫人和儿子们都在看着,无论此时她有多狼狈,都不可以失了仪礼。“没看好阿璎,是臣妾的错;可是怎么没人劝陛下让阿璎先在那边睡下呢若是她在熟睡中被打扰,会睡得不安稳,甚至整夜无法再入眠。”她低声说道,不掩责备。仿佛应了她的话似的,伏在文帝肩上的姬子璎皱眉哼了两声,似乎是被吵到了。文帝极少兴起带孩子的心思,哪里想得到这么多,此时被皇后一提醒,这才顾忌起来。顿时懊悔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可他是不会出错的人,如果有错,一定是身边人的错,于是他转过头去,狠狠地盯着正得意的张妃。张妃吓得立即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地辩解:“臣妾臣妾并没有”“朕允许你说话了吗别吵到阿璎滚回你的和曦宫,禁足一个月”语气依然暴怒,却是极力压低了声音。张妃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有如丧家之犬的皇后轻轻巧巧一句话,竟令得本该是胜者的她无辜被迁怒,顿时银牙暗咬,恨恨地瞪了皇后一眼。“臣妾知罪臣妾告退”她柔柔弱弱地说道,声音软和得像要化了一般。平素文帝最爱她这般柔弱的样子,她也希望能以此削减文帝的怒火。可惜此时文帝此时全无怜香惜玉之心:“滚”说完这个字,文帝想着要这样下去也许阿璎要被惊醒,扔下一句“收拾一些公主常用的物事,移至长清宫偏殿”的命令,便如来时一样,带着那许多宫人突然离去。待文帝远离了未央宫的宫门,程瑜望向收起了柔弱之相的张妃,冷声道:“陛下有令,张妃禁足一个月,常嬷嬷,陈嬷嬷,此事交给你们了。”张妃一心要看好戏,且随驾在皇帝身边,因此只身前来,并未带着宫人;此时听得程瑜的话语,又见两个老婆婆冷着脸走向她,顿时惊慌说道:“我我会走,用不着你们跟着。你们敢推我我我要告诉陛下”程瑜扶起呆怔的小儿子,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看也不看她,完全不放她在眼里:“你想告诉陛下,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机会,陛下想听不想听。本宫从前放任,是没空料理你们;你既然有胆量惹本宫,本宫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承受后果。”从前她说这些话时往往要避着孩子们,她不愿让他们看到后宫的勾心斗角,不愿让他们因此有任何阴影。然而今夜发生的一切怎样也不能掩盖过去了,一件事错了,怎么补窟窿都没用,不如敞开来,她将教给孩子们此生的重要一课。她是皇后,她的孩子们是皇子,在整个后宫里,他们必须知道如何维护自己的尊严,才能不被人踩下去。“嫔妾等着,等着看娘娘如何以衰老的容颜,挽回陛下已不屑一顾的心。”张妃讽刺道。在她看来,失宠多年的皇后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从前陛下看在十三公主的份上才对皇后宽容,如今没了十三公主,又有那句十三公主亲口所说的“母后一点儿也不喜欢阿璎”那句话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便是有太子又如何太子既然能立得,就能废得从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个太子连面也没露,只由着不懂事的七皇子跑过来就知道,太子永远也做不了皇后的倚仗她已全然忘了,皇后刚才仅用一句话便令她被皇帝下令禁足一个月。若是她肯细想,绝不会说出这句令她后悔了一生的话来。“愚蠢。”程瑜自唇间吐出这两个字:“遣她出去。”常嬷嬷与陈嬷嬷便毫不留情地像押犯人一样,押着张妃出去了。、第三章程瑜确定姬子玥无碍后,便牵着他向姬子玔所在的紫藤花廊走去。姬子玔一直站在原处,等着母亲来找他,花影遮住了他的表情,直到走近了才能发现他倔强地凝在眼角的泪珠。“阿玔稍后替孤上药吧。”程瑜只作没看见,也不让他有开口说某些话的机会,坦然地指着自己红肿的脸笑道:“过几日孤就去接阿璎回来,可不能让她瞧见了。”她不隐瞒,却也不愿意他们只将目光放在不好的事情上。姬子玥哽咽着插嘴:“母后阿玥也会上药”“我是兄长,自该我来上药才是。”顺着母亲的意,姬子玔将所有想说的话憋回了心里,他低下头,戳了戳弟弟的脸:“你不是早就饿了么,快去吃饭。”姬子玥却又想起别的了:“母后,快些接阿璎回来。”他说着,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自己胸口:“阿璎最喜欢哭了,父皇要是踢她会很疼的。”“阿玥乖,胸口还疼么”程瑜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一向天真,到现在也没有抱怨自己的父亲,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疼了阿玥是男子汉,不怕疼”姬子玥挺起小小的胸膛。她有两个好儿子,程瑜很欣慰。只是,当下最紧急的是,她须得尽快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当作宝贝一样的阿璎,怎么会觉得自己不喜她事情并不复杂,常嬷嬷很快就查清楚了前后经过。原来张妃时常在陛下耳边吹风说皇后不喜安国公主,正逢前几日安国公主嚷嚷着要去猎场,皇后为着祭天,不许她去向皇帝提这个要求,又因为太忙碌而有些冷落她,从小到大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念的安国公主就哭着去找文帝,赌气地说了一句“阿瑜不喜欢阿璎了”。文帝原本没将张妃的话放在心上,却被安国公主一句话引了起来,这才发生了那天晚上的事。“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安国公主毕竟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该防着点。”常嬷嬷说完来龙去脉,硬着头皮补了一句她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的话。“五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平日本宫爱女心切,舍不得要她吃一点苦头,她才会使小脾气,并非有意。今日本宫只当没听到这句话,嬷嬷不要再多言了。”程瑜淡淡道,随即叹了一口气:“阿璎认床,昨夜也不知有没有睡好,你可打听到了”“听说是哭闹了一夜,陛下想了许多法子也无用。”程瑜听着就觉心疼:“那得早些想法子接回来才是。”只是再过几日就是祭天大典,分不出心来,难免又要让阿璎觉得受了冷落。两人正说着,伺候姬子玔功课一应事宜的王公公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被陛下罚在南书房思过五日”那边皇后甫接到消息,这边姬子玥已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御花园。他问过了这些天伺候阿璎的宫人,他们说她到御花园钓鱼来了。御花园很大,中间被引自宫外汾河的流水隔开,姬子玥一直跑到最西边的角落,才找到了梳着满头小辫子的姬子璎。别人拿鱼竿钓鱼,她拿自己的小辫子钓鱼。此时她正趴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红裙边沿在水面上漂浮,脑袋快要闷到水里,长辫子上不知绑了什么,都垂在水里。只看周围宫人快皱成草纸的脸,就知道早上给她梳发辫的宫女一定在痛哭流涕。“阿璎,你在干嘛呀”姬子玥到底是孩子,好奇心大过一切。“阿玥笨死了,没看到我在钓鱼吗”她的声音闷闷的:“别吵,鱼都吓跑了”“那块石头好危险,会摔下去的。”姬子玥看她小半个身子在石头外,有点怕怕地说道。“我会游水。”“你干嘛不用鱼竿钓鱼”“鱼竿生来就是鱼竿吗,为什么用辫子钓鱼就不行”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回答他:“吵死了你。”姬子玥于是安静了一小会儿,看她怎么钓鱼。不多时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有正事的,连忙说道:“阿璎,大哥被父皇关在书房了,我们快去救他吧”小姑娘噌地就蹿了起来,串着琉璃珠的小辫子弹跳着,甩了他一脸一身的水。姬子璎瞪着圆圆的眼睛,小脸嘟嘟的,怎么看怎么稚嫩,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小大人:“你怎么才说”“孤不钓鱼了,你们给孤钓孤要一大桶鱼,煮给阿桓、阿瑜、阿玔和阿玥吃”她一边安排没做完的大事,一边拽起姬子玥的手:“我们走”说着就一溜烟地跑了,姬子玥猝不及防,差点跌了一跤,还被抱怨跑太慢。余下一大群宫人面面相觑:这河里只有观赏用的锦鲤,怎么吃反应快的已经跟在俩娃娃后面追着了。路上遇到九皇子拎着一只蝈蝈,姬子璎霸道地一把抢过,只丢下一句:“孤要这个。”九皇子呆愣愣地不敢和她争放眼整个皇宫也没人敢跟她争什么抹着泪牵着宫人的手回家找母亲哭诉去了。“把门打开。”圆眼竖眉的红裳公主拎着蝈蝈,领着哥哥,仰头瞪着站在南书房门口的两个太监,小辫子还滴着水。他们身后是一群面如菜色的宫人。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小公主的话跟圣旨也没啥差别,可他们现在在这里,正是因为陛下的金口玉言呀。该听谁的呢“公主息怒,是陛下要奴才们这么做的,公主请稍等片刻,奴才差人去问一问陛下可好”年纪大的那个太监讨好地说道。“孤跟你一起去,孤要告诉阿桓,你不听话”威胁这种事,姬子璎做起来很是轻车熟路,显然常干这事。哦,跟着这位小公主一起去,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她假哭上两声,他们的脑袋就可以换个地方放了。她在宫里是什么地位,只听听她怎么称呼陛下就能懂。文帝讳桓,宫里没人敢不知道,只有她敢学着已故的太后喊“阿桓”,文帝也放任不管;对于母亲和哥哥们,她也从来直呼其名,从不知长幼有序为何物。“阿桓喊阿瑜叫阿瑜,阿瑜喊阿玥和阿玔叫阿玥和阿玔,我为什么不能喊”程瑜给她讲道理,反被她教训了一顿。年纪大的那个太监机智地抬腿就跑去通风报信。他就一个人,不能一边拦着小公主,一边去汇报这件事,脑袋应该很安全。年纪小的那个就惨了,被惨无人道地抛弃在这里独自面对安国公主,不知是放她进去好,还是不放。“不让孤进去,孤现在就砍你的头”姬子璎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柄镶满各色宝石的匕首,指着他。“好漂亮阿璎从哪里得来的”姬子玥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昨晚阿桓哄我睡觉,给我玩的。”姬子璎得意地说。一开始他还不肯给呢,她哭了两声就塞到了她手里。小太监简直要哭了,腿一软跌坐在一旁。姬子璎走上前去,从他腰带上取下钥匙,踮着脚把书房的门打开,欢呼着跑了进去。“阿玔,阿玔,阿桓打你疼不疼我带蝈蝈来给你玩”她甩着蝈蝈笼子,蹿到姬子玔正端坐着的书案前。姬子玔昨晚一整晚没睡着,想着整件事都是因为这个丫头告状而起,决定从此再也不跟她说话。早上五弟嘲笑姬子玥眼睛哭肿了,他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便全砸在了五弟脸上,后来五弟哭哭啼啼地走了,他被父皇抽了一顿,锁进了这里。正发愁不知道要怎么跟母后交代,这个罪魁祸首就跑来了,还带了蝈蝈给他解闷。姬子玔的情绪很复杂,一边不想原谅她,一边看着她嘟嘟的脸又很想跟她和解。姬子璎把蝈蝈笼子放在他面前,爬到他腿上坐着,扳着他的脸左看右看:“阿桓打你哪儿了”“下去,你好重”姬子玔还在纠结要不要原谅她,只把她往外推,手正好按到她湿漉漉的辫梢,好看的凤眼顿时目露凶光。不光头发是湿的,袖子,裙子都是湿的,她又去玩水了姬子玔永远记得两年前那惊魂一刻这家伙抱着个球在水边玩,玩着玩着球掉水里去了,从来没学过游泳的她居然扑通一下就跳了进去,身边的人连抓住她的衣服都来不及。所幸她命大,被人捞了起来。姬子玔当时也在,因此被父皇揍了一顿,还被母后狠狠训了一顿,从此他严禁她靠近水边。“谁许你玩水的”姬子玔恶狠狠地问。姬子璎一看他要生气,立即嘴唇一扁看,拖着哭腔抢先控诉:“你们天天上课,都不陪我玩”她一耍赖他就没法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