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抹干了眼泪,双手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哽咽道:“爸、妈,素素回来看你们了。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你们不必挂心。”摆好水果,燃上香,她才磕头继续道:“这都是你们平常爱吃的几样,我都带了些过来。钱也给你们烧了些,不够用的话,就托梦给我。”絮絮叨叨唠嗑了半天,她这才发现坟墓周边清理得很干净,看来是有人不定时地过来打理过。拔了些新冒出的杂草,她索性靠着墓碑坐了下来。这里树木茂盛能遮阳,他们两老又图清净,所以当初才选了这个地方。晌午的时候,日头正烈,尽管对这里依依不舍,她也只能起身返回。这座小镇,除了自己牵挂的父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甚至于,她是恨这个地方的。刚下山,不巧却遇见了父亲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就是她的亲叔叔。男人五十左右的年纪,一身淳朴庄稼汉的打扮,半垂拉下来的眼睑此刻也拉开了,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唇蠕动了许久,才发出声音:“素素”镰刀还别在腰间。多年前的事情,如潮水般涌了出来。那年暑假,日头也同今日一般烈。为了能够以最好的姿态踏入社会,假期选择留在了s市继续深造。父母都是当地的教师,正值假期,因为思女心切便瞒着她订了前往s市的长途大巴。不料大巴司机为了赶路程竟然在高速上超车,与右侧来不及减速的大货车撞了上去。全车三十个人,无一生还。那个时候,她还蒙在鼓里。知道真相的叔叔,却没第一时间告知她这个噩耗,缘由竟是怕耽误了她的前程。只为守护好当初对她父母的承诺,她甚至来不及见父母最后一面,回来就只见着这冷冰冰的墓了。那时候的她,对叔叔婶婶是恨透了的。后来即使想明白了他们的良苦用心,她却再也没有原谅的勇气。与其说她恨的是叔婶,不如说她恨的是她自己。她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颤声道:“叔叔”一别四年,第一次见到自家的侄女,郭朝然老泪纵横,一把搂住了她,“素素,这么些年可苦了你”多年未解的心结,陡然松开,泪水就像卸了匣一样停不下来。面对久违的亲情,她哽咽道:“叔,这么些年是我不好。”四年,她居然整整四年没跟家人联系,想起来她就觉得自己绝情自私,此时也不敢奢求叔婶的原谅,哽咽着继续道:“这些年,辛苦叔了”郭朝然本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侄女几年不回来也是因为心里怨恨,他也是能够理解的,当下抹了抹眼泪,笑嘻嘻地指着自家屋那头道:“你婶婶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该高兴得睡不着觉了,还没吃午饭吧咱回家吃”回家她陡然又是一阵心酸,眼眶又红了一圈。郭朝然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以后有时间,常回家看看。”山路都是被平整过的,比来时的路要好走许多,这条道被叔叔不知道踩了多少回了。好在他身子健朗,不然她又该自责了。才到屋门口,郭朝然便朝着里头囔囔。“湘云,你快出来看看,这是谁回来了”被唤作湘云的妇人,此时正在院子里切草准备喂猪的食材,闻讯奔了出来,一见着柳素言便抹起了眼泪。“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小时候婶婶最宠的就是她了,见着湘云,她便扑进了她的怀里,哽咽道:“婶婶,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你就原谅我吧”看着俩人抱头痛哭,郭朝然的眼眶又红了,指着屋里头道:“湘云,素素还没吃午饭呢这天大的喜事,都哭什么呢”果然他这么一说,湘云立刻抹干了眼泪,拾起围裙也替她抹泪,“饿坏了吧婶这就给你做点好吃的去”三个人这才进了屋,湘云连忙进厨房忙活了去。屋子里的陈设跟当年一样,没半点改动。郭朝然咧嘴笑道:“怕你回家不认地儿,屋子里的东西都没置换过。”一番话下来,柳素言鼻头又是一酸,拼命忍了回去,这才道:“下午去镇上置办新的家具回来”郭朝然连连摆手,这么些年,他们夫妇二人吃穿用度都是一个样,若是换了些别的东西回来,他们反而不自在。“叔跟婶也喜欢这样,你呀就甭操心了。吃些东西了,等会领你回家看看。”说话间湘云已经从里屋端着一碗面条出来,招呼道:“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面条,来,试试看婶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小时候能吃到婶婶煮的一碗清汤面,她便觉得此等美味天下无人能及。她笑盈盈地接过面条,搁置在桌上,哧溜一下便嗦了一大口,连连称赞。“婶,您厨艺不减当年啊”湘云抿嘴轻笑,郭朝然则悄然进了里屋。再挑了一筷子,底下是一个糖心荷包蛋,轻咬了一口,味道还是一如当年,她偏头娇笑,“婶,还是您最疼我了。”末了,她连汤汁都没剩下,喝得一干二净。拍着撑爆了的肚皮,她扑进了湘云的怀里,撅嘴道:“您肯定又变着法子想让我长些肉了。”湘云抿嘴轻笑,疼惜道:“都瘦得皮包骨来,这几年都没好好照顾自己”说罢作势又要抹泪,柳素言赶紧朝她吐吐舌,“养得跟头小猪崽似的,您就满意了”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湘云只得作罢。正碰着郭朝然从里头捧着一个小布袋出来,她疑惑地凑过去,“叔,您拿着什么呢”郭朝然小心翼翼地掀开布,露出一本崭新的存折,递到她的跟前。“这是当年”他没接着说下去,她自然明白那里头是什么却不接,“叔、婶,我这些年攒了些钱,真的不用,你们二老在家里也不容易”柳素言还没来得及说完,却被郭朝然打断了。“我们老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两腿一蹬,你在世上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个你拿着。”不容分说,郭朝然将存折放进了她的背包里。一时间,背包的分量似乎重了许多,沉甸甸的。郭朝然鲜少会有这么强硬的一面,他们是真的害怕万一哪天他们都不在了,留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下午闻讯赶来的乡亲,都拉着她嘘寒问暖,一时间柳素言回家的消息便传开了。当初柳素言与郭家决裂的场面,他们至今记得,却又无可奈何,这次回来想必是心结已经解开,对当年的事情缄口不言。镇上住着的人家,与叔婶的年纪相当,或者年纪稍大一些。年轻一辈的,都外出了。本以为那些青梅竹马也难得见上,却没料到临近傍晚时分,一个洪亮的男声在院子外头响起。还是原来熟悉的声音,柳素言闻声喜出望外,立马奔了出来,看着站在面前高高大大的帅小伙,莞尔一笑。“胖子”被唤作胖子的陈诚,佯装怒道,“几年不见,哥都变得这么风流倜傥了,你居然还喊胖子”他的一双眼贼亮,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立马又道:“我身上的肉,怎么就没成功转移到你身上”四年前,陈诚还是一个大胖小伙,如果不是他的那把声音还没变化的话,估计站在大街上她压根都认不出来他。此时见她调侃自己,她也不示弱,“胖子,你还真是贼心不改,一身的肥肉祸害得你还不够啊”“素素,伶牙俐齿不减当年呐”她嗤笑。他神色复杂地又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已长发及腰,少年肥膘亦已故。我娶你可好”、竹马第八章她忽而咧嘴一笑,一拳捶在了他结实的胳膊上。“你小子最近转文艺范了啊”这几年他没少打听她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好在今天回乡看看,意外得知了她回家的消息。他的心迹向来没跟别人坦诚过,如果这次还不能鼓起勇气表白,他怕生生地错过了这次机会。见她并未当真,陈诚叹了口气,双目有些飘忽,“当我开玩笑呢”小时候没少被她欺负,那都是他心甘情愿。四年前,她狠心离开小镇的时候,他没能拉住她,这次如果再撒手,他怕是一辈子再也握不住她的手了。陈诚的性子向来爽朗,此刻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倒让她一时有些怵然。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当他是哥们,从来没动过别的心思。她刚要开口,却又被他打断了,一口大白牙露了出来:“瞧你愁眉苦脸的模样,好像我娶你是多难受的事情得了,你不乐意,自然有人乐意话说这几年,你处对象了没”湘云见两人只顾在院子里站着唠嗑,连忙招呼道:“素素,赶紧领着胖子进来坐,喝口凉茶,这天气怪热的。”两人一同进了屋,湘云已经端了茶过来,朝着陈诚挤眉弄眼:“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在市里还好么我们家素素,以后可要拜托你了,你们都是城里人照顾起来方便。”:话里行间都是暧昧之意。柳素言连忙将湘云推搡出了门,这才转头笑道:“这些年对不住婶,让她担心了。你别在意”陈诚低头喝了一口凉茶,垂着密实的睫毛盯着她。很显然他的突然告白吓到了她,脸上泛起的红潮还未尽数褪去,沉思了半晌,他才开口道:“这些年也苦了你,你还没说这几年都在哪儿落脚呢以后可得常常串你家门子”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这是他第一次对女生告白,却出师不利。话题不经意间话拐了个弯,她微微松了口气,面色自然,“我这几年都在s市,刚听婶说,你好像在柳州市”“这么巧我下个月也会调去s市。到时候你可得一尽地主之谊啊”他不禁喜上眉梢。方才的尴尬三言两语一扫而空,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孩童时代。至于陈诚之前的问题,她没再回答,他也没再追问。尽管她没说,并不代表当年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两人坐了一会,郭朝然便领着他们回了老宅。老宅空置了四年,依旧如初。郭朝然朝他笑笑,“胖子,你陪着素素,我就先回屋收拾了”腾了空间给两个年轻人独处,这也是湘云的意思。走到门口,看着两人一起进屋的模样,一层薄雾又蒙住了双眼,如果哥嫂能看见素素成家,心里也会欣慰的吧。老宅是曾祖父那一代传下来的,即使在最艰苦的抗战年代,这栋老宅毅然保存了下来。眼下小镇都新修了房子,唯独他们家显得格格不入。院子里的老树依旧枝繁叶茂,院子里只有几片零星的落叶飘动。看着屋子里窗明几净,陈诚感慨道:“叔婶这几年没少为房子费心。”屋子里头的陈设与当年无异,只是少了些人气,让偌大的房子显得空荡荡的。待看到挂在墙壁上的全家福时,胸口堵得难受,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落。记忆里柳素言是个少哭的女子,如今看她泪流满面,陈诚慌乱地在裤兜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难受就哭吧,我啥都没看见。”他背过身子。抽抽搭搭地抹完眼泪,见他挺直背脊站在门口,她突然就笑了。“站那么远做什么来给你看看我小时候的宝贝。”她说罢便拉开抽屉,里面满满的都是漂亮的弹珠。大的,小的,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抱着玻璃瓶,她坐在了沙发上,陈诚也在她的身畔坐定,双眸皆是讶异之色。“你那会缠着我要弹珠,为的就是搜集起来”女孩子的心事,还真难琢磨。柳素言不以为然地笑笑,“我从小就像个男孩,他们也希望我是个男孩”她顿了顿,低垂下了头,手指头在光滑的弹珠里拨弄,传出清脆的声响。“那时候事事都想争第一,为的就是不比男孩子差。所以即使是玩弹珠,我也要比你们玩得都好。”她的确是当年玩弹珠最好的,成绩也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陈诚宽厚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头,是以哥们的方式安慰她。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回想起来胸口依旧生疼,如果她不是那么要强,那年暑假安分地回家,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捻起其中一颗最大的,笑道:“这个是当初我第一次赢了你,你输给我的。”那会他身子还胖,动作也不够快捷,自然是输坛老将。面对她的揶揄,他并不觉得窘迫,只是扬了扬胳膊上练出的肌肉,得意道:“现在你怕是赢不了我了。”她翻了个大白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以为你能赢得了我”柳素言说得没错,他小时候就没赢过她,长大了更没想过要赢过她,只是她习惯性的坚强往往让人引发错觉。即使她再坚强,毕竟也是个女人,她也需要歇息需要有人关心和疼爱。这些,自然是她不会承认的。他也没打算点破,毕竟来日方长下个月,他们又会再见面的。见他没搭理自己,柳素言摸着她的宝贝弹珠继续侃侃而谈,“那会,我要是不开心了,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找你们玩弹珠。你们一输,我的心情莫名就被治愈了。”一席话差点让陈诚的眼珠子差点跌出来,因为柳素言起身又抱了三罐弹珠出来,当年那些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