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着个老妖怪的镜子,可别以为她老了便好糊弄,哼,她吃过的盐,可比她们吃过的米都多,这里头的关窍,别想瞒过她这个老婆子“你个傻丫头,那里头可藏着个老妖怪呢,还不快把那脏东西给扔了”她站起身来,指着女儿厉声喝道。老妖怪海兰珠的嘴角抽了抽,这个格佛贺,她女儿都跟她说了是镜子,她还说是老妖怪,这不是自个儿骂自个儿嘛正想着,坐在旁边的皇太极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满含歉意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安抚似的回握住他的手,示意自个儿没事,叫他放心。还不等皇太极阻拦,那边的聪古伦已经哭笑不得地喊了出来,“额,额娘,您怎么了这真的只是个镜子,您看看,什么老妖怪,那不就是您嘛”屋子里自方才格佛贺变脸时便静止的空气起了丝微澜,角落里不知是谁家女眷嗤嗤地笑了出来,格佛贺惊异不定地看着女儿,只得女儿将那镜子举到她跟前了,她还犹自颤抖着双手不敢去接。“这,这真的是我”颤抖的指尖抚上眼角的皱纹,那惊异不定的眼神,花白的头发,满头熟悉的珠翠,无不在提醒她,这真的是她叶赫那拉氏格佛贺“可不是嘛”见她没有再说要扔了这镜子,聪古伦松了口气,立时又兴致勃勃地给自家额娘讲起这镜子的好处,“额娘您看,这镜子照得多清楚,那头发都一根根儿地,汉人说什么,什么纤毫毕现,对,是纤毫毕现我原还不信这世上有什么能叫人纤毫可见的东西,今儿可算是见着了。您看,连您鬓边落下的一根头发,都瞧得清清楚楚呢”格佛贺苦笑着将耳畔垂下的头发抿了上去,纤毫毕现,可不是纤毫毕现吗不仅是她花白的头发,便连她脸上的沟壑,眼角的皱纹,都照了个清清楚楚,叫她想自欺欺人都不行老了,她真的是老了聪古伦没想到额娘竟突然伤感起来,不禁有些讪讪,“额娘不老,在女儿心里,额娘永远都是最年轻,最漂亮的”格佛贺宽容一笑,眼睛看着窗外皑皑的白雪,目光伤感而又迷离,“傻孩子,你都要当额娘了,额娘能不老吗只要看着你们都好好的,额娘便是老了,心里也是高兴的”满含着母爱的话语霎时吹走了皇太极心里的阴霾,方才因着她的话满是不悦的心情立时被姨母日渐老去的伤感取代,“姨母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我们都儿女成群了,在您跟前也还是个孩子呢,在我们心里,您就是最年轻,最漂亮的”格佛贺这才复又高兴起来,“就你嘴甜,这话呀,从你妹妹嘴里说出来,我不信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呀,姨母心里却是跟吃了蜜似的,浑身的舒服”一旁的聪古伦不满地嘟起嘴,扭股糖似的不依,“额娘偏心,凭什么一样的话,八哥说出来就是好的,我说出来您就不信,您偏心,女儿不依呢”看着聪古伦这孩子气的模样,格佛贺心里更是熨帖,嘴上却忍不住训斥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也不怕你新嫂子笑话”直把聪古伦按到身旁坐下了,这才回头看着海兰珠,“孩子,到姨母身边儿来”海兰珠扭头看看皇太极,他拍拍她的手,对她鼓励地笑笑,示意她不用怕。“孩子,别怪姨母没见识,没见过这么珍贵精致的东西。方才着实是被那镜子给吓住了,这才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不怪姨母吧”她口里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海兰珠的眼睛,想从那清澈明亮的眼底看到她心中的端倪。“姨母这是说的什么话,那玩意儿我初次见也吓了一跳,差点把它摔了呢事先没开口提醒姨母,叫姨母受了惊吓,原是兰儿的不是。姨母不怪罪兰儿,兰儿便谢天谢地了,哪里敢对姨母不敬呢”海兰珠轻拍着胸口,仿佛真是为着格佛贺的宽宏大度而感激不已的模样。“你这孩子,还真会说话,姨母真是越看越喜欢了”格佛贺拍着海兰珠的手,似乎真是对这个媳妇儿满意到了极致,“不瞒你说,他以前那些个福晋格格,见了我只叫侧妃,没一个叫姨母的,就富苏里宜尔哈跟我亲近些,偏又只叫姑姑,昨儿一听你叫我姨母,我便喜欢上你了,今儿再一看这性情,嗯,可不是个招人疼的嘛,难怪他竟把你捧到了心坎儿上,疼到了骨子里呢”海兰珠红着脸低下头,做足了含羞带怯的模样,心却在滴血,格佛贺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她指定会成为所有福晋格格们的公敌,到时候她能在这后宫里安稳立足才怪了还昨天一见便喜欢上了她,那她被阿敏和莽古尔泰为难刁难的时候,怎么没见她这个长辈站出来说一句话更何况新婚第一日便被夫家的兄弟们刁难调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传出去,只怕她会成为整个大金国的笑柄,这格佛贺明里说着怎么怎么喜欢她,暗地里,却是故意挑起旁人对她的仇恨,那笑里可是藏着刀呢、心累“姨母说的是,兰儿聪明懂事,又没那些害人的歪心思,可不就招人疼吗”皇太极站起身来,揽住了海兰珠的肩膀,故作委屈地将海兰珠拉到自个儿身边,“眼看着姨母这么喜欢兰儿,只怕我以后越发要靠边儿站了,怎么办,兰儿我这会儿都有点嫉妒你了”格佛贺笑着啐了他一口,只作没听出他话里隐藏的含义,面色如常地问着海兰珠:“这么精巧的玩意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倒叫我这老婆子大开眼界了呢”海兰珠刚要开口,却觉皇太极放在她肩头的手轻轻一捏,立时住了口,疑惑地看着他。皇太极却是一眼都没瞥她,只含笑看着格佛贺,“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说呢,这么精巧的玩意儿,难为寨桑贝勒怎么寻来的可见兰儿真不愧是科尔沁最尊贵的格格,寨桑贝勒掌心里最耀眼的明珠呢”竟然是科尔沁送来的宝贝格佛贺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便掩了过去,快得令海兰珠差点怀疑自个儿是不是眼花。“那是自然,否则怎么当得起咱们大金国大汗的福晋呢”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真诚地叫人觉得之前的猜疑倒是自个儿小人心肠了。海兰珠心中微微有些疑惑,皇太极为什么要把这东西说成是阿布寻来的,他想遮掩什么“我刚心里还嘀咕呢,八哥一向最疼我,以前有了这样的好东西,八哥肯定会先拿来给我的,怎么这回竟连瞧都没让我瞧,就给了嫂子了,我可是吃醋得很呢原来竟是嫂子的陪嫁,那我可不敢夺嫂子心爱的东西,嫂子还是收回去吧”话虽说得堂皇,可那脸上的表情,却是怎么瞧怎么不舍,海兰珠轻轻一笑,“都说了送给妹妹了,哪能再收回来呢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妹妹快拿起来吧,可别待会儿一个失手,那可真要哭鼻子了”聪古伦忙把镜子塞到自个儿的荷包里,“嫂子既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谢谢嫂子”她自顾地高兴,那边格佛贺却半真半假地教训起她来,“你都出了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还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你呢,你如今嫁了人,自有额驸疼你,这话你很该去跟他说,你八哥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有了好东西,当然得先给嫂子了”海兰珠已无心去追究她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她只觉得累,心累,她不想再面对她们或审视,或试探,或鄙夷,或谄媚的目光,她只想伏在他的怀里,好好歇一会儿。“今日天色也晚了,姨母也得休息了,各位福晋也先请回吧”见海兰珠露出倦容,他的心一揪,毫不客气地对着在座的贵妇们下了逐客令。从格佛贺宫里出来,天色已是昏黄,要不是碍着身后跟着的那一大串奴才,她真想窝进他的怀里,叫他抱着走。“就累成这样”他心疼地看着她,“再坚持一会儿,出了前头那道宫门就好了。”她低低“嗯”了一声,也不想去问为什么,他说,她便信吧。“呀”一出宫门,她便忍不住惊叫出声,他说出了宫门就好,果然是出了宫门就好,一顶宽大的辇轿摆在门口,连仪仗都一应俱全。“这,这不合规矩吧”她迟疑,今天一天,她超出侧福晋身份的行为已经太多,再坐着辇轿在这宫里招摇过市,绝对会令其他福晋理解为炫耀,要知道其他福晋可是只有出门的时候才会备个简单的辇轿,在宫中从来都是步行的“规矩也是人定的,事急从权吗兰儿不是累坏了嘛,就别想这么多了,大不了,以后叫人多做几顶轿子,允许福晋们宫中乘轿也就罢了”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也实在是累了,只是“能不能叫他们再抬个小些的轿子过来”就算事急从权,也得注意些分寸,今日之事已是开了先河,若再坐上他的大汗辇轿,只怕会更加引起哲哲的不满,其他福晋的嫉妒吧“怎么,兰儿这就要学班婕妤的却辇之德了”他坏坏一笑,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要不,我抱着兰儿上去,是我坐的辇轿,不是兰儿坐的,如何”她深吸一口气,藏在袖子下的手狠狠拧了他一把。皇太极“嘶”地一声,深吸一口气,“那就,请福晋登辇吧”宽大的轿辇里铺着厚厚的兽皮,海兰珠对这个没什么研究,也瞧不出是什么皮子。一侧靠着辇壁的位置放着一个雕花博古架似的小橱儿,上头摆着各色瓶瓶罐罐儿,也不知里头是不是装着什么东西。在博古架儿的一角放着一个雕花盘螭绿玉香炉,袅袅香烟从那雕镂精致的盖子里飘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百合香气。整个轿子里暖烘烘的,她疑惑地四处看了下,却没发现什么火盆儿暖炉儿。辇轿靠后的位置摆着几个软垫儿靠背,满绣着吉祥花样儿,边上还缀着繁复的络子,颜色古朴大方。轿子的中间摆着一个小几,上头放着一个大大的螺钿海棠花样攒心食盒儿,最难得是那壶还冒着热气的茶壶,令她瞬间两眼放光。在轿门口踢掉那高高的花盆底儿,扑过去先给他倒了杯茶,自个儿便抱着那壶热茶不松手了。“怎么,就赏我这一小杯好小气”他笑着上来,将她揽进怀里。“你才小气呢我这是怕茶凉了,给你抱怀里暖着呢待会儿你喝一杯,我给你倒一杯,可好”她斜睨他一眼,身子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长吁一口气,微眯着眼,慵懒得似一只乖巧的猫。他的身子僵了下,看着怀里美人的倦容,到底是强忍下了那股燥热,顺手拽过一旁的大红羽缎白狐毛毯子盖到她的身上,从小几底下的暗格儿里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儿,拧开盖子,淡淡一股清香飘了出来。沾几点宁神香露,在她两侧的太阳穴上缓缓地揉着,力道轻柔得令身下的小人儿越发舒服得搂住了他的腰。他的手顿了顿,缓缓俯下头,含着她的耳垂轻声呢喃,声音喑哑低沉,“兰儿,别勾引我,至少别在这时候勾引我”她却已沉沉睡去,睡梦中犹自咕哝了一句什么,偏他趴在她唇边都没听清是什么,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这两天她的确是累坏了,他哪里忍心在这时候折腾她。他苦恼地看着怀中佳人娇憨疲惫的容颜,“兰儿,你真是个小妖精”一口喝干了几上那杯已经放凉了茶水,可惜了那上好的茶叶,如今入口,只觉一片清凉苦涩。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拿出抱得死紧的茶壶,再倒上一杯,还真是热的淡雅的茶香在唇齿间流连,袅袅的香烟在周身弥漫,娇憨乖巧的睡颜锁住了他的眼,抱着她,看着她,便是这天地间最幸福的瞬间。车子轻轻一震,停了下来。他手中的茶盏溅起几点清亮的茶水,倏尔落在她的额头。他慌忙放下那青花茶盏,俯下头吻去她脸上的水珠儿,双手忙不迭地在她肩上轻轻拍着,生怕这点变故惊醒了她。车外的巴彦,等了半晌都不见主子下车,周围的奴才侍卫都瞧着他,等着他拿主意。他苦笑了下,也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若打扰了大汗的好事,惹恼了主子,只怕他的小命儿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启禀大汗,到,到了”看看周围实在没有能抓来做挡箭牌的人,他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开了口,提醒主子下车。“嗯”半晌,车里才传来主子低沉的声音,巴彦赶忙上前挑起车帘,皇太极搂紧身前的宝贝,将那观音兜戴在她的头上,大红白狐毛毯再裹紧些,小心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咕噜”骤然响起的声音在宁静的夜色中传得极远,在场的人身子都是一震,前头举着明黄九龙伞的奴才肩膀轻轻颤抖着,九龙缠绕的明黄大伞在夜色中左右摇摆。皇太极低下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怀中宝贝的耳根泛起可疑的颜色。他抬头对着巴彦使了个眼色,又回头看看车里那个海棠攒心的食盒儿,这才头也不回地拢着火盆儿的寝殿。周围的奴才都目不斜视地看着自个儿脚下,只有巴彦看着皇太极的背影直咂舌,早就知道这个主子受宠,可没想到大汗竟宠到这个份儿上,还是赶紧把主子交待的差事做好吧,若饿坏了里头那位主儿,大汗真得扒了他的皮前头有奴才偷偷抬起头朝里瞅,正被他逮了个正着,“看什么,看什么都把眼睛嘴巴闭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