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面上的笑容丝毫未改。
——有点可惜。
不过正应该这样,不然前面差点栽的那一跤也太亏了。
“我说过我很遗憾得对这么一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动手——啊,我也不是要把其他人分个三六九等的意思。”他不显山不露水地说,“相信我,你现在是杀不了我的,比起纠缠这些,不如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
“不了。”祝槐干脆地说。
“kp,”她道,“我要过敏捷。”
【可以,快快快。】
04号拱火道。
[斯卡蒂(祝槐)]进行敏捷检定,14/45,困难成功。
她与kp的交谈不过一个闪念,至多也不过一秒钟,可就是这短短刹那间的停顿,似乎完全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但——骰子加成提供的作弊buff,不用白不用。
正如文森特眼神中霎时浮现的警惕之色,祝槐也同样为他的反应而警觉,这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了。
战斗本能这种东西大约确乎不是卢斯身体所具有的特质,他在电光火石里的闪躲竟然真险些避开了一个肘击,只是转头的同时,也唯有眼睁睁地对着袭向面门的手刀束手无策。
她终究要快上一瞬。
她对付不了卢斯那样身经百战的老兵,打趴下一个徒有反射神经的白斩鸡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步错步步错,接连挨了几下的“文森特”闷哼出声,身体重重倒在坚硬的地面上,一听就摔得很疼。
不过就那紧闭的双眼来看,显然是感觉不到了。
祝槐活动了一下手腕。
大不了体术不够,法术来凑嘛。
她倒是没直接下杀手,横竖只是个凭依的工具,在对方地盘上随随便便杀人是有点太嚣张了。
低调,低调。
“用别人的身体寄托当替身是不是太心虚了点。”她淡淡道。“既然要谈判,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吧。”
“你应该在听。”
祝槐说:“别告诉我,你连这点权限都没有?”
一分钟。
两分钟。
相当久的沉默之后,她的质疑当真得到了回音。
“也罢。”
祝槐挑了一下眉。
是电子音。
本该除了她和躺尸的文森特以外再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忽然从哪里传来了一道不明的声音。区分不出性别和年龄的中性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抑扬顿挫,仿佛连感情都早已剥离。
“到这一步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它说,“你的确打乱了我的安排——虽然也不能称随波逐流是‘安排’。”
“我就在这里。”
随着话音落下,正对面的那一整堵雪白的墙壁倏地如波浪般轻轻摇晃起来。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刷”中,墙面渐趋透明,缓缓揭开了这在人前的伪装。
乍看简陋的办公室别有洞天,避人耳目的幻象之后方为真实。只是……怎么看着怎么有些微妙。
一直堆叠到天花板的文件柜歪歪斜斜,柜门里的纸质资料袋也塞得很杂乱,和先前那性冷淡风格实在不怎么相符。
而最终呈现在正对面的,是一张同样堆放了不少文件的办公桌,旁边立着一台圆头圆脑、除了有些陈旧外看起来倒是蛮先进的机器人。
那把通体漆黑的老板椅正背对着这边,要是搁在某些电影的画面里,那妥妥是反派登场的神秘气场——如果不是从后面根本看不见坐在上面的人的脑袋的话。
就在她纠结是不是应该向这机器人打个招呼时,转椅上响起了刚才那道声音。
“雅典娜,把我转过去。”
机器人伸出机械臂,精准地把椅子转了三十度。
“……把我转过去。”
名字取自智慧女神的机器人生动地在他们面前演示了一番何为人工智障,硬是又重复了两遍同样的动作,才将椅子正正好好转到来者的面前。
潜藏在密室内的神秘人终于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就在那身影从椅背边缘现身的那一刻——
尽管已经有所心理准备,祝槐的眼皮还是没忍住跳了一下。
一英尺高的圆筒里装满营养液,呈现出等腰三角形的奇特凹槽分布在它凸圆的表面上。筒内以细微的丝状物排列出了复杂的图阵形状,一直连通到凹槽之外,不时地有一点些微的亮光从上面闪烁流过,仿佛在传输着什么。
但最重要的还是漂浮在液体之中的那东西。
浅色的皮层布满褶皱,构成了一个半圆的“球体”。那无疑——正是人类脑部组织的形状,因为长久地泡在营养液里而有些泛白,连底下的神经触须都变得粗壮,在液体中像海草一样轻轻飘摇着。
祝槐:“……”
突然有点绷不住。
大脑:“……”
两相沉默之下,还是它先绷不住了,“好歹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她麻木道,“夸你的额叶和中央沟很好看?”
大脑:“……倒也不必。”
它“说话”时传感丝不断亮起,声音又从那圆筒边缘的外置声筒里传出来,就成了那无机质的电子音。
“其实——”祝槐扬眉,“不算太意外。”
有什么情况非得借用别人的身体呢?
除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要隐藏身份之类的原因,同样值得考虑的就是没有自己的躯体这一点了。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文森特,还是……”祝槐问,语含嘲意,“头儿?”
那被摘除出来的大脑一静。
“你又不是世界树的成员。”
它说:“我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或者,可以用你也许更习惯的说法——叫我‘01号’吧。”
“所以它们果然延续了那个计划,”谁也不知道这颗大脑是怎么看出她一瞬间流露出的讶异并作出判断的,“而你应该没有听说过01号。”
“你也是它们的一员?”祝槐问。
“我是人类。”
电子音斩钉截铁道。
“彻头彻尾的人类。”
祝槐:“原来如此。”
“你就这么信了?”这下倒是轮到大脑惊讶了,“我还以为你会再怀疑一下。”
“有值得质疑的地方吗?”她反诘。
“……而且,”祝槐沉默两秒,“长眼睛就应该看得出来这根本就是人类的大脑。”
“但是也会有不少别的情况。”电子音一字一顿,“伪装成人类大脑的其他生物,使用法术造成的幻象,或者干脆扰乱视网膜神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就应该本能地对见到的一切抱有忌惮之心。”
“老实说——”欺诈师随手拖过旁边的椅子坐在对面,机器人歪歪扭扭地递来一杯根本没泡开、还漂着干巴巴茶叶梗的凉水,她淡定地道了声谢谢,“我觉得事到如今没有这个必要。”
三年的时间,塞缪尔到了如今这个级别,那当初本就加入的维尔莱特更是元老式的人物了。
她必然接触过首领,即便那可能只是披着他人躯壳的“替身”。但家族遗传下来的读心能力其实轻而易举就能感觉出对方心里的恶意,连她用另一张角色卡活动时藏起来的负面情感都无所遁形,如果当真有别的图谋又怎么会蒙混过关。
这正是她单刀赴会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也是我觉得更棘手的情况,”祝槐说,“立场相同时出现的分歧可比不同的时候难解决得多。”
如果大家立场相悖,那只要将真实目的揭露出来就好。恰恰是因为出发点同在一处,试图用来实现目标的手段和想要得到的结果都各不相同,这才是最难统一的。
“但我猜,”她道,“你借用他人身体的事也很难解释吧?”
会加入世界树的,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痛恨那种存在的一部分人了。
“事实上,”大脑说,“不。”
“我用的都是脑死亡的尸体,你应该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完全罕见,特别是精神被侵蚀的那一类,不是我也会是另一种生物接手他们的身体。所以如果还有可能在死或是失去自我前与之交流,我会在征求他们同意后再凭依,通过法术修补残缺的肢体。”
“绝大部分人都会同意,我会在抚恤金的基础上再尽可能地补偿他们的家属。当然也有不同意的,那就遵循遗愿正常下葬。无论其他成员在知道这些后作何感想,至少我认为自己的做法无可指摘。”
“我不打算跟你辩论这到底符不符合人类的正常价值观。”祝槐摊摊手,反正她自己也没有这东西,“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
“……一直以来,”它默默地说,“人手不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