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舒:“……啧。”
他看着对方走远,要不是刚才的打断和无视过于刻意,以她惯用的手腕,他还真瞧不出这完全不想继续就此谈话的心思。
二人独处的时候借机再打探两句的计划也泡了汤,楚望舒倒车往反方向开去。为了节省时间,他将其他人送回的都是离家最近的车站,这边刚好和他自己的目的地顺道,几公里过去,要不了又经过两三个街口就渐渐看到了熟悉的招牌。
“诶,院长,”一走进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的大门,前台值勤的员工就笑着打了招呼,“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早。”
楚望舒忍着打哈欠的冲动走过去,抽出旁边墙挂上的文件夹翻看了两眼。
“还没换班呢?”他随口寒暄一句,接着便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我可能得出个差——具体情况和时间都还不一定,能转的事情先找人接手了,别临了闹个兵荒马乱。”
“能乱成什么样啊,”前台不以为意,“不就出差几天嘛,放心啦,我们会看好店的。”
楚望舒笑笑,并不作答。
“我进来得挺及时啊。”他瞥瞥窗玻璃上的水珠,“不愧是夏天,雨说下就下了。”
临近“决战之日”,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哪怕是小雨也未免是有些不吉利的,阴沉沉的天色有如化作实质的阴影。
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肌肤上凉丝丝的,在地上也淋出稀疏的水渍。郁双蹲在墓碑前,仔仔细细地擦去了沁到刻字里面的几滴水珠,又盯着看了两秒,忽然闭上眼双手合十地碎碎念起来。
“希望陆叔叔不要有事,希望大家不会有事……再见了爸爸明晚我就要远航……不对,虽然抱歉让你在地下还要加班但总之务必保佑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坚定和平静了一些,“就算不想让我担心也不应该那么瞒着我吧——算了,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真正参加进去以后就感觉自己完全在拖后腿……我,不想再发生那种事了。这次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做得比上次更好,你听了也会鼓励我的吧……就像以前一样?”
“我在来的路上还吃了路口那家的鸡蛋饼,老板刚支好锅,看见我吓了一跳。他家摊子换儿子接手了,味道倒是没怎么变……”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找不到什么自言自语的话题才静下来,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急着离开的打算,而是抱着膝盖保持这样的姿势发起了呆。
雨势很给面子地没有继续变得更大,不过时间久了,地面上的细小湿渍总归是更密集了点。不知不觉之间,郁双忽然发现头顶浸透发丝的湿意停了下来,她望着投在面前的阴影,就听到旁边的人开了口。
“你也不怕感冒。”
男人的语气却听不出任何责怪之意,“就知道你在这儿,怎么一大清早跑过来,昨晚没睡好?”
说着,他就在她旁边蹲了下来,手里的黑伞还是稳稳地举着,没再让一丁点雨点飘进来——他自己的肩膀倒淋湿了一小片。
“能睡好才有鬼吧?”郁双扁扁嘴,“还说我呢,你自己好到哪去,我偷摸出门的时候可还看到你房间灯亮着呢。”
陆鸣:“……”
“可不兴揭短啊。”他咳了一声,“走了走了,你这出来伞都不带,还穿这么薄——”
“哎呀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啰嗦,”深谙他唠叨套路的郁双当机立断地捂住耳朵,“我忘了嘛,这天说变就变,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是个大晴天呢。”
“总之先上车暖和暖和。”陆鸣看着她还流连在墓碑上的目光,忽然福至心灵道,“过几天再一起来看你爸。”
郁双:“……真的?”
陆鸣:“真的。”
她的视线立刻转回来,仿佛在确认这句保证的可靠性一般地连连上下打量,“那拉钩。”
陆鸣:“???”
“多大的人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他忍不住道。
郁双:“拉钩。”
“……拉就拉,拉拉拉。”
俩人撑着同一把伞在蒙蒙阴雨中越走越远,独留下供台上的一盒点心和陆鸣从怀里摸出来的几个苹果和橘子。飘落的雨点在光滑平面上划出水痕,汇成细小的溪流向低处流去。
俞若洋趴在窗户跟前,看着水珠爬成一道道小虫似的蜿蜒小路,他旁边就是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没拉严实的拉链口处还露出了薯片包装袋的一角。
“仔仔呀,这个也带上,”吱呀一声,老人从房门后探出头来,“拿去和小朋友一起吃。”
俞若洋:“……”
他该怎么解释所谓的“小朋友”其实绝大多数都比他大一轮了呢。
“不用啦奶奶,这些都够了。”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乖乖牌笑容,“我就去同学家住两天,他家爸爸妈妈还说要做大餐呢,哪还有肚子吃呀!”
老太太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是笑得和蔼,“那路上当心安全,早点回来,奶奶给你做排骨吃,啊。”
俞若洋:“哎!”
他父母都是独生子女,祖父母又都走得早,如今收养他的这对老夫妇血缘关系上是远了些,待他却是如亲孙般的视同己出。
“您和爷爷也注意身体。”他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我回来帮您一起打下手。”
老太太笑了。
“好嘞。”她点点头。
他背着书包,转身走出了大门。
门扇落锁发出有些浑浊的闷响,将安宁和平静关在身后,也将一切风雨挡在铝合金之外。江北然的手还搭在指纹锁上,他就在路上凑合睡了一觉,到现在都两眼发晕没缓过劲儿来,但在听到从客厅传来的脚步声后立刻精神奕奕地抬头,正巧撞上了女人的视线。
“哟,瞧瞧是哪个大忙人。”她嗔怪地说,“不是说去外省有事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你们了呗,回来看看。”江北然连忙讨好地笑道,“我爸呢?”
“老样子,书房。”江母道,“那咱们今晚走着,出去聚一个?”
他家的家庭氛围一向不错,说说笑笑的就把话题带了过去。江北然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他的演技还是有不少进步的,转头又露了笑脸去跟才摘下眼镜的父亲打了个招呼,主打的就是一个完美好儿子。
他最后还是没抵抗得住睡神的猛烈攻势,一头栽在床上补了几个小时的眠。等到出门已是华灯初上,远处高楼大厦的一扇扇窗户都亮了起来,遥望着那些万家灯火,不由得升起一种模模糊糊的奇怪感觉。
不像责任感,也并非使命感,他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自觉没有什么自信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看着或明或暗的狭小窗口,想想在那之后努力生活的人们,他还是有一种希望这样的安宁永远持续下去的隐约冲动。
江北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三两步跟上父母的步伐,表情如常地应和起他们的问话。
至少他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祝槐独自靠坐在长椅上,临近傍晚,公园小径上早就不见几个行人了。树叶草丛间响起了微弱的蝉鸣声,她托着下巴,看那些在夜风吹动下宛如在窃窃私语的细碎阴影。
空旷的园地,鬼魅似的影子,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沙沙声——这景象搁正常人身上,就算不害怕也多少得有几分发毛。祝槐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走寻常路,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的通话界面上,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都做什么,半天也不见有接的迹象。
屏幕颜色忽地一闪。
祝槐挑挑眉,也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哎呀,”她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你接电话了?”
“别贫,你最好是找我有事。”对方显然困倦得直打呵欠,“我昨晚刚接了台手术早上又接一台,好不容易睡会儿你这就打过来了——”
“有事,”祝槐认真地说,“天大的事。”
她严肃的口吻也让对方不由一凛,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今天星期四,v我50。”
姜薇:“……”
“也行。”姜医生爽快道,“要不你猜猜我现在手边是什么,猜对就给你——这么聪明一个人,不会猜不到吧?”
“……啊哈哈哈,开个玩笑嘛,”祝槐敏锐地听到那边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果断选择识时务为骏捷,“我这还有点事,等处理完就快回去了,问问你要不要我带点土特产。”
“真的假的?”姜薇警惕,“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不会是那种奇怪的东西吧?”
“不会不会。”祝槐信誓旦旦。
最多也就是个深潜者而已啦。
“你别闹幺蛾子我就谢天谢地了。”姜薇可太清楚她那满肚子坏水的小九九了,完全不吃这套,“对了,白鹄是不是在你那儿,他临走前还跟我说了一声。”
祝槐嘴角的笑意停顿了一瞬间。
“是啊,人一来麻烦也跟着来了,”她语气如常道,“我巴不得他赶紧回去呢。”
“说到底——虽然我不太想打听这种东西,”姜薇问,“但你们是不是偷偷在背地里捣鼓些什么呢?可别是什么回引火上身的事儿。”
祝槐挑了下眉。
她有时也会惊讶于这位老相识的感觉敏锐,大概是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们趋利避害的本能,不然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如此之久。
“怎么说呢……”她换了个更随意点的姿势,“说是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也不是不可以。”
对面的女人显然也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氛围,弥漫开的是心照不宣的寂静,电话里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到,能辨认得出的只有忽远忽近不清楚距离的虫鸣。
“算告别?”姜薇开玩笑似的问,“还是算感慨?”
“算新的开始。”
祝槐笑眯眯道。
“反正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她轻快地说,“不如闲来无事骚扰一下老朋友,想来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姜薇温温柔柔道,“我怎么会把你脑袋拧掉呢,不会的。”
祝槐:“……”
呜哇,好可怕。
“说正经的,”姜医生问,“把握如何?”
话虽如此,她们都知道,她会打这么一通电话本就说明了问题,祝槐倒是不在意,“九一分吧。”
九死一生。
不过,是很符合她美学的赌局。
姜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真讨厌你那么个死犟的性子。”她说,“只能这么说了吧——旗开得胜。”
祝槐笑笑。
“借你吉言啦。”
两人都不是喜欢在无用话题上多寒暄的类型,有时候寥寥几句的交流就足矣,祝槐挂掉电话,胳膊肘搭在椅背上,又琢磨起下一步能采取的举措。
她丝毫不觉得此时此刻的处境有多寂寥,前半生的孑然一身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现在这样反而能让她安安静静地思虑问题。她专注力又强,多线程虽然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但单线程才是真正的舒适区。
只可惜很不巧,大半夜的公园居然突然有人打断了她的沉浸式思考者体验。
“劳驾。”
来人语气还挺客气,于是祝槐头也不抬地应道。
“捡到钱包左转派出所,引火烧身想灭火右转跳喷泉水池,如果都不愿意,这边的建议是直接上天。”
对方:“……”
对方:“?”
“哎呀,别的不清楚,”他似笑非笑道,“看来我在这里不怎么受欢迎啊。”
祝槐闻言扬眉。
她抬眼望向前方,树荫之下站着个身形大半都与黑暗合二为一的男人。他皮肤黝黑,典型的埃及人样貌,面上捉摸不透含义的笑意未改,单手插兜地闲闲倚着旁边的栏杆而立。
是奈亚拉托提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