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正好啊,”他说,“我挺好奇那边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的。”
“虽然还是忙不过来,但心态肯定不一样了。”楚望舒猜测道,“再说难度也降低不少……应该挺好吧?”
——“不。”
一个字音砸得办公室内本就不怎么友好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维尔莱特:“?”
“我有理由再强调一遍,”她说,“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金发青年依然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我说不。”
……啊这小子,真是气得人牙根痒拳头硬。
维尔莱特深呼吸。
“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资历已经超过组织里的大多数人了。”她微笑道,“也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顶头上司,有权力给你安排相应的职务。”
“可以啊,让我单干。”
塞缪尔摆出的态度只有油盐不进。
“反正我不带新人。”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标志着诸神黄昏的落幕。
意识消融进无边际的昏沉,直到潮水般的光明重新照亮了视野。对他们而言,苏醒后是来到了与原先截然不同的崭新世界,这里没有层出不穷的离奇事件,没有随时可能湮灭自我那种等级的危机,这是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旧日支配者被古神或放逐或封印,后者又回归沉睡——人类迎来的是一个没有神祇的时代。
那些信仰邪神的教团因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社会层面上也再没有办法与有着足够财力与官方支持的世界树相抗衡。仅存的问题只有如何处理一些遗留的眷族与神话生物,排除泉城食尸鬼这样利好当地经济的存在,剩下的部分虽然因为分布得繁多又分散让人头疼,但难度也大大降低,每一位特工都感觉自己充满了使不完的干劲。
01号正式退位,将首领的位置交给维尔莱特,迎来了它盼望已久的安息。
维尔莱特本就是加入了相当长时间的元老之一,她在组织内一向人缘不错,自己又有读心的能力。她上位自然是大家都心服口服、乐见其成的事,交接后的管理运转井井有条,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
除了塞缪尔。
他还在找那个不存在于世上的人。
“你不是也通知那些愿意提供帮助的‘前玩家’了吗?”塞缪尔继续道,“大部分都是短时间内成长起来的,更能理解新人怎么想的吧。我不适合跟他们打交道,再说,我一个人更有效率。”
维尔莱特:“………………”
“别当我不知道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她叹气,“这样吧。”
“事实上,我接到了西班牙那边传来的消息。”
“之前根据其他人的口述,整理出一些下落不明的玩家的名单——这件事你记得吧?”维尔莱特说,“然后,有成员在西班牙找到了其中一个人。”
“他当时是不小心被卷进了阿特拉克的梦境而死亡,就是所谓的‘撕卡’。但很凑巧的是,玩家一共有次存活机会,他还剩最后一次,那张身份卡对应的国籍又是西班牙。”
“所以他在融合后以自己原本的身体出现在相应的地点,可惜本人不会说西班牙语,就稍微遇见了点麻烦,辗转才找到了我们的联络员。”
“你明天出这趟任务。”她道,“我告诉你更多的线索。”
塞缪尔:“……机票给我。”
答应和乐意是两码事。
一两个人的行程无需动用专机,休谟对资助的组织又向来大方,头等舱是最起码的标配。维尔莱特给的碰面时间是在出发当日,他原以为会在机场或者休息室碰头,却直到登机也没有见着那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新人。
座椅宽敞舒适,但塞缪尔自始至终皱着眉,他倚着窗去看外面空旷的停机坪,那一块狭小舷窗框出的视野映进的全是有些刺眼的阳光。他不太想因此回忆到点什么,可惜思绪是最克制不住的东西。
与登机口相连的廊道外墙仿佛都在因为那炫目的光线发烫,客机即将起飞,这会儿才通过走廊的旅客已经稀稀落落地很少了。他起初还有兴趣侧头看看,然而经过的乘客目的地永远是后方的商务舱和经济舱。
座位不到两位数的头等舱也几乎坐满了,只留下他旁边的位置还空着。塞缪尔看看表,离出发时间就差五分钟。
属于他人的气息是在这时到来的,机舱地毯将脚步声吞没了大半,然后——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
“抱歉,堵车。”
对方以一口流利的英文笑道。
“到得有点晚。”
他的心跳抢在意识之前停了一拍。
有些陌生的声线,却有着他最熟悉的语气。细密的刺痛猛地扎进手指,沿着血流回到心脏,塞缪尔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抬起头,他的眼里只余下那双似曾相识的黑眸。
也许他应该掐自己一下来确定不是在梦里。
……但他很快丢掉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因为在他愣神的时候,对方已然言笑晏晏地为空乘让开地方,请人家将行李放上去,而本人则于唯一的空位上落座,动作自然地系上了安全带。
“初次见面,我姓祝。”
她若无其事地说:“看来你就是我的新上级了?”
塞缪尔:“……”
半晌,他终于压低声音开了口:
“什么时候?”
啊,多么耳熟的问题,连祝槐都感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心虚。
“……严格来说,”不过这次她可是有正当理由的,“不能算是什么时候。”
“你肯定记得我还有另一个存活的身份。”
那是当然。
祝槐假装没有看到对方快要吃人的眼神,继续说了下去:“维尔莱特应该告诉过你那位玩家的经历了?就是这么回事,但情况还有点不一样,纳茜在接受召唤的同时——应该是和我调换了一下位置。”
“我醒来是在她的神庙,然后我发现了个坏消息,人类里其实没有祂的信徒。”
“那城镇也荒废了,我没办法确定自己的具体坐标,只能先想办法离开那里。”
“更麻烦的是,”她大大方方承认道,“我可是个黑户。”
“虽然造个假身份不算难事,但想来想去——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我试着联系上杰弗里,又通过他找到世界树,不得不说,官方认证成员的身份真是方便多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塞缪尔怀疑人生地问,“难道其他人早都知道了?”
“杰弗里和维尔莱特是。”祝槐说,“如果你是说玩家——事实上我昨天才托他俩转达了一下这个消息,主要让他们放个心。”
塞缪尔:“那为什么我不——”
“是啊。”祝槐意味深长道,“为什么呢。”
“说不定……”
她开玩笑似的说:“是因为我仪式感太强了?”
塞缪尔怔住了。
“也是我让维尔莱特先别告诉你的。”祝槐眨了眨眼,“听说你一个人更有效率?”
塞缪尔:“………………”
“我那时候又不知道状况。”他现场把双标演绎了个明明白白,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除了那个人以外的所有人”,“要是早知道,我就——”
祝槐笑眯眯地撑着手肘,“你就?”
塞缪尔一下子安静了。
他的视线依然在游弋,轻轻咳了声,“……没什么。”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他时至今日才知道对方真正的长相,却早已从眉眼间看出数不清的相似。就像是——在有形的身体之前,先认识了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祝槐也不追根究底,她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早在醒来的同时,她清楚地察觉到那束缚着自己的无形绳索的断裂,从此天高日远,再无牵念。
她亲手葬送了那个身份的未来。
她不再是斯卡蒂,而是为自己活下去的阿维丝。
“这种强度的工作和休假也没差别吧,”她说,“我倒是想把这当成一次……嗯,之前没机会践行的环球旅行。”
她一直以来寻找的——那份自由。
“现在下飞机还来得及,”祝槐好心地提醒道,“不然可就得跟着我一路走到黑了。”
塞缪尔静静凝望着她。
“你明知道我的答案。”
是啊,她知道。
“那么,未来的搭档先生,”祝槐笑笑,“愿意在工作之余充当一下我的导游吗?”
起落架的机轮在跑道上缓缓地滑行起来。
塞缪尔从窗外收回视线,收起那抹映在眼里的蔚蓝。
天空无比辽阔。
“好。”
他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