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眼里的得色一闪而逝,他见惯了这样的拥兵自重的所谓督帅,他们哪有什么收复国土的壮志,统统只想着捞一笔。只要喂饱了这个年轻的总督,常州还是我们的天下,管你来的是满人还是汉人。侯玄演抿着嘴唇,笑的含蓄而内敛,这个掌管百万人生杀大权的督帅,此刻就像一个邻家书生,腼腆而和善。腼腆的小侯总督,举目四顾,心中暗道:“本来还想拿杭州开刀,既然你们家里有矿,这个常州一时半会是不能走了。”“来人。”“督帅有何吩咐”“去苏州传令,着洪一浊带兵来常州,我们要给常州的诸位缙绅一个安心呐。”亲兵听到这里,眉间的疑惑一闪而逝,应诺一声转身就走。只是心里还在嘀咕:洪一浊一直跟在督帅左右,什么时候有兵了侯玄演说完对着大家亲善地一笑,士绅们心满意足,王长顺弯腰说道:“我们略备宴席,薄酒一杯,还望总督大人赏脸。”“哈哈,那我就叨扰了”第七十九章 一群和平爱好者王长顺拉着侯玄演的手,满面堆笑,和常州其他士绅名流、文武官员一道,将侯玄演簇拥着来到一处古朴典雅的庭院。此处风景别致,典型的江南小园林风格,更难得的是有几泓天然的清泉,泉水从各处汇集,在中央形成一个清澈见底的浅湖。湖中一个亭子,四面垂下金丝蜀锦织就的帘幕,半垂在湖心亭的高檐上。冰凉的泉水下面,有仆从早就埋上了窖藏的冰块,从亭子下面传来丝丝凉意,果然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秦禾带着几百个兵马,手握刀柄站在亭外,王长顺眼珠一转,说道:“外面的将军和军爷们如此辛苦,快给我安排宴席,款待诸位军爷。”老管家弯腰一笑,就要出去张罗,侯玄演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仗打的多了,胆子就小,这些人向来不离我左右。”秦禾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大踏步走进亭子,就在侯玄演身后笔直地站着。王长顺见状,躬着身子点了点头,吩咐道:“上菜。”侯玄演久镇苏州,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尤其是自己老丈人顾家,生活优渥近似奢靡。但是常州这一桌菜,还是让他大开眼界。水路八珍,珍馐美味,很多都是侯玄演见都没见过的。更难得的是每一道菜都做工精美,让人不忍下筷,好在不需要他动手,自有身边站着的娇俏侍女,切好了放在他的身前。王长顺见他兴致颇高,凑趣道:“总督大人,我们常州如今顶在前线,毗邻的镇江府又是出了名的军镇,清兵提马东来不到一日就可以兵临常州,不知道总督大人有何安排”侯玄演放下筷子,舔了下嘴唇,说道:“阎应元马上就到,你们和江阴如此之近,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字。我在拨与他五万人马,加上这一仗俘获收编的清兵,人数不下十万。到时候常州、江阴、无锡互为掎角之势,清兵纵使东来,也不足为惧。”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语调一转,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是国家危难之时,非比寻常。我素知诸位都是常州士绅,皆有报国之心。”众人一听,七嘴八舌,争着说道:“总督大人放心,我们常州愿意出军粮。”“没说的,我王家愿意出粮食五万石。”“将士们守土辛苦,我们岂能坐视不管。”侯玄演听着他们吵吵嚷嚷,都是愿意出钱出粮的,当初清兵入主常州,他们也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保住了自己的生财之路。但是侯玄演盯着的,却是他们的矿和盐。江南不同于北方,这里少有天灾,遍地沃土,粮食取之不尽。只要掌握了矿,有的是钱,想要多少粮食买不来这些人是想出钱买住自己,好继续把持着这些日进斗金的营生。桌上还有一只皮焦肉嫩、烤的金黄的羊羔,只被切掉几片的肉。侯玄演从身后秦禾的腰间,拔出朴刀,一时间吵嚷的湖心亭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侍女的惊叫。侯玄演对着烤羊,一刀下去,随手抓起一块大肉嚼的不亦乐乎。“吃肉嘛,就是要大口吃,肉吃满腮才是最香的。”他环视一周,问道:“若是让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一点一点的喂食,虽然看上去惬意享受,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吃饱不怕大家笑话,我自幼胃口就大,从来不吃小块的肉。”士绅名流们目瞪口呆,神色复杂,不知道心里在算计什么。侯玄演接着说道:“不瞒诸位,常州这块肥肉,我侯某人也要吃大的。明人不说暗话,国难当头矿井冶炼、盐田晒盐暂时都要收回。现在家中有矿井的,也不必担心。稍后我会让衙门的吏目,算出一个数目,折算成银两赔给诸位。”此话一出,顿时炸开了锅,有一个长脸八字胡的站起来问道:“那为何杭州、苏州没有听说过这等事”“因为这是本督刚才决定的,你有意见么”王长顺这时候呵呵一笑,说道:“总督大人有所不知,常州这个地方,刁民辈出。我们几把老骨头,仗着乡里乡亲,还能说动他们。若是换了他人当初万历爷征矿税,其他地方的税监公公都为皇爷内库添了百万两的白银,咱们常州的公公,却被刁民们聚众打死,连朝廷都没有再追究呢。”“哦还有此事,那我更不能放任这些人目无法纪,悍然对抗朝廷了。我在常州有十万人马,这些刁民要是真的这么有种,也不会剃了发留个猪辫子满街行走了。我听说当初刘良佐打江阴,咱们常州有人送粮送钱,生怕落于人后。这些破事本督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谁要是再敢冒头蹿尖,就是想要用脖颈试一试我的刀刃利不利了。”一桌的人,被侯玄演这么一闹,只剩他自己还有食欲了。放完狠话侯玄演接着坐下,追了一夜,早就饿的不行。他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之后,站起身来说道:“感谢诸位的盛情款待,我还有军务在身,就不久留了。秦禾,我们走。”侯玄演被近卫护着走出庭院,剩下的人这才活泛起来,都围着王长顺等他发话定夺。“这小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铁了心断我们财路。”“他区区一个总督,侥幸取了苏杭,真拿自己当皇帝了。还不趁机敛财滚蛋,难道这个小子真以为他能挡住清兵的铁骑”王长顺轻咳一声,挥了挥手,亭子里的侍女折腰退了出去。“这小子不好掌控,连老夫都看不透他。就算他不是装的,真想在这里摆开阵势和清兵一战,我们也不能容他得逞。常州若是成了前线,岂不是第二个扬州,旧江口的河水,至今还是红的,我们万万不能步扬州后尘。咱们常州,不能打仗”“王老爷子,这里没有外人,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派人去金陵,联系洪大人,到时候城破了咱们才有活路。”第八十章 跟我去杀人常州府和江南其他州府类似,而且三易其主都是开门投降,繁华的街市甚至已经习惯了进进出出的大兵。酒楼、店铺、妓馆照常营业,热闹非凡。侯玄演漫步在常州街头,恍若隔世,突然有了一种自己穿越到的是太平盛世的感觉。直到府门前,一队刀尖带血的兵马缓缓入城。阎应元跃下马背,刚要行礼被侯玄演一把拉住,附耳说道:“常州人恐有异心,马上分兵占据官衙、库房、粮仓,这里以后是咱们的第一道防线,不可大意。”阎应元太了解自己这个老邻居了,早在江阴守城的时候,他就做了一首歌让战士们传唱。其中就有一句: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足见他对这些软骨头有多么痛恨。“督帅放心,他们一向怯弱,即使有贼心,未必有贼胆。”侯玄演轻笑一声,说道:“那是没动他们的命根子,现在我把手伸向了他们的发财之路,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阎应元所在的江阴,也是隶属于常州府,对这一带极为熟悉。他转身安排手下兵马前往各处接管常州,然后跟着侯玄演边走边说:“督帅,常州有运河直抵苏州,将苏州、无锡、常州连成一线。末将以为,咱们应该马上占据河道,清剿沿途贼寇,运送兵马钱粮都甚为方便。”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你负责办,苏州船王刚被我抄了家,他的产业都归了顾家,我现在就写一封信,你派人带着去顾家,让他们全力配合你。”常州府衙,几个大兵持枪站在门口,院子里蹲坐着一群顶着辫子的官吏。他们都是深夜或者清晨被抓,所以都穿着家居的衣服,没有穿官服。侯玄演见他们面色凄凄惨惨,蹲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心里的恨意去了一半。阎应元察言观色,见他又心软的意思,忙说道:“大人,这些人都是鞑子从别处派来的,都是降清已久的贰臣贼子。其中不少人,跟着多铎参加过扬州屠城,一路南下不知道做了多少恶行。”侯玄演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满清鞑子一共才那么几十万人,要是没有这些帮凶汉奸,中原再乱他们都成不了事。“押到菜市口,斩首示众。让安逸已久的常州人见见血,提醒一下他们,现在是存亡之秋。”本来还蹲在地上的伪官们一听,吓得丑态百出,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侯玄演只是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可不代表他是有妇人之仁,转过身去看都不看。早就守在一旁的苏州兵,拖拽着他们连打带骂,押出了衙门。各大家族的族长,此刻正在王长顺府上,听府里的小厮绘声绘色地讲起这场砍头大会。常州首富王长顺听完之后,眯着眼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手这么黑,我听说他在苏州,宽厚待人,曾经特赦了几个献城的家族族长。怎么到了咱们常州,变成屠夫了”吴集渊手里握着常州大半的店面,沉声道:“据说那时候这个姓侯的孑然一身,手里没兵没钱,他哪里敢动手。后来这厮傍上了顾有德那个老狐狸,才在苏州站稳脚跟。如今他坐拥南直隶一半的州府,浙江全境,手里兵强马壮,这是露出本性了。我看我们要是再不动手,早晚落得和菜市口那些清朝官吏一个下场。”王长顺点了点头,说道:“必须机密行事,你们谁都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惹恼了他,咱们现在可没法跟他抗衡。”吴集渊压低了脑袋,凑到中间,轻声说道:“我豢养了一批死士,忠心不二,今夜就派他们分头行动,去金陵跟洪大人取得联系。这些人都肯为我而死,被抓了也不会供出我等。”王长顺素知他的底细,也知道他的那些死士确实不是夸大,都是被洗脑的忠犬。他捻须点头,说道:“切记小心行事。”与此同时,常州城外出现一群黑衣黑甲的人马,约莫一百人。为首的是嘉定天一观的道士洪一浊,眼看常州府就在眼前,洪一浊吩咐道:“在常州大小道路上,安插兄弟。其他人随我进城,去见督帅。”他身后的黑衣人,转眼间消失在常州城外的夜色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常州府里,侯玄演正在地图旁,跟阎应元、夏完淳、张名振埋头讨论,怎样布置常州防线。洪一浊被亲兵带了进来,侯玄演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等一会。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几个人才抬起身子,侯玄演说道:“就这样吧,张大人速回松江,切记多造舟楫。不光是沿江而上的,还要造出海的。若是实在造不出来,就跟郑芝龙购买,多少钱随便他开价。这个人是个务实的海盗头子,只要出的钱足够多,他可以把他老婆卖给咱们。哈哈”张名振对郑芝龙恨之入骨,恨他自私自利,误国误民,若是这一次郑家的战舰直奔扬州,取金陵,天下大势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听了侯玄演恶毒的调侃,张名振非但没有不悦,而且跟着凑趣道:“据说郑芝龙府上,各个番邦蛮夷的妻子应有尽有,黑的白的样样齐全,他要是卖老婆,估计也能发财。”阎应元也难得露出笑容,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各自依计行事吧。督帅,末将要布置常州防务,就先行告退了。”张名振道:“咱们一起走吧,军情为重,我就再带兵走一次夜路。”侯玄演和夏完淳将他们送出衙门,回来后捶了洪一浊一拳,骂道:“怎么才来”洪一浊咧着嘴一笑,说道:“往苏州府派出百余人,杭州百余人。安排好了这两个地方,我才敢动身。”侯玄演搂着他的肩膀,说道:“不错,以后你们就是我眼睛耳朵,世道大乱人心多变,咱们不得不防啊。”洪一浊肩膀一垮,贼兮兮地问道:“大哥,让我来常州干嘛”“跟我去杀人。”第八十一章 都是汉奸,一视同仁月斜人静的深夜,侯玄演睡在床上听到有人喊他,惊起之后发现是洪一浊。他的房外有亲兵近卫日夜守护,也只有洪一浊这样的心腹才能不告而来。侯玄演点了一支蜡烛,推开门只见洪一浊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说道:“大哥,我们的人在城外捉了几个可疑的人。”侯玄演关上门,将他带到桌边,说道:“别急,坐下慢慢说。”“这些人分成五路,沿着常州不同的小道,往江边和西边逃去。他们身手出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