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这中间还有半年多,为山九仞,只怕功亏一篑,这紧要关头你们必不能松懈了。我已让人在前头祠堂里收拾了一间房出来,打从明日起,下午半日你们便跟着我在祠堂学习,我虽老眼昏花比不得你们年轻思绪敏健,但胜在比你们有经验些。”三人忙道,有老太爷指导必大有进益。沈宗德劝道:“老太爷舟车劳累又染春寒,还望保重自己的身体,孙儿们都是自觉的,况日日在家治学,老太爷拨冗督促督促便是。”沈老太爷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们会试是紧要的,况我白日里也无事,左右不过巩固巩固他们学问。”沈宗德并两个兄弟苦劝不住,只得训话明学他们三人多用功着些,莫要老太爷劳累。三人不住的应是。沈老爷呷了一口茶,抬头一眼便瞧见明勇高高瘦瘦站在下面,又见明浩仍是一副胖胖懵懂无知的模样,便道:“明勇、明浩亦一起来,我知明勇有意向武,本朝武将虽大多世荫承袭但亦要明是非知忠义方。明浩也该用功着些,你哥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是进了学的,你今年也该去试一试莫要懈怠了。”明勇、明浩也出来道是。又看到几个姐妹站在一起,沈老太爷话锋一转:“几个丫头也一起听听,这一晃眼都大了,都是将要出阁的年纪,我们沈家诗书传家,丫头们虽不需要有什么大学问但也要明白事,莫要做出那等辱及父母门楣之事将沈家清清白白的声誉给玷污了。”一番话语气颇重,说的几个姑娘不敢多言皆是低头道是。沈宗荣冷汗涔涔,沈老太爷这出指桑骂槐,他心知肚明,知宝玲为妾之事必然引老太爷不乐,等他问起还不如先认了,忙站起道:“儿子万死不敢做出那等辱及门楣之事,想必老太爷已听到了什么,才做如此训诲。只是当时事发突然,待儿子知晓之时,已然木已成舟无回天之力,宝玲自小受老太爷教导最是贞烈,只道事已至此已无可追悔,更不敢回家侮辱父母名声,只道沈家没她这么个女儿罢了。”“啪”沈老太爷猛地一拍桌子,横眉竖目,“宝玲先不说,宝珍那事怎么说,一个病痨子人人避之不及,你们上赶着嫁,忒得凭空叫人说我们沈家卖女儿般。”沈宗荣惶然跪下,郑氏也忙跟着跪下,明学、明浩看父母跪亦不敢站着,宝琪机敏也忙跟着跪了上去。宝璐此时听了这些隐约感觉是宝玲有了什么不测,已觉昏昏然然,双脚发软亦是跪着。沈宗荣战战兢兢道:“当时境况儿子也无法,当日在宿迁以为要致了仕才能回京了,女儿又大了要嫁人又不敢耽搁,亦不能将她嫁在宿迁,心中存着一份希冀万一圣恩眷顾全家回了京岂不叫她在异地一人无依。再则儿子也打听过,泽林只是腿疾行动不便,品行却是好的,若是那等轻浮狂徒,儿子也不敢将女儿推入火坑。”沈老太爷冷哼一声,“我自小教导你们君臣之意你都听到哪去了,圣上不过将你外放几年就这般熬不住抓肝挠肺的想回来,你心中若有忠义哪处不能为陛下尽忠哪处不能为朝廷做事。我看这事端头就是你,若非你一心献媚,何会生起送人到参知府之念,以致乱中出错出这等荒诞之事。我这张老脸也要叫你丢尽,回来正见季编修告老还乡,开口就是一句,您临老还得一老贵婿参知王大人当真是可喜可贺,臊的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沈宗荣口舌发干,心已惶惶然,只是今日硬着头皮也要将这说辞硬到底了,忙磕头道:“是儿子做事无章法丢了老太爷的脸,儿子一时昏头想送一个江南能歌善舞又懂诗词的女子给老参知,寄望老参知能为儿子美言几句,恰逢宝玲生病便一起送回京中调养,谁知到京之时时辰尚早城门未开,这般背运便遇了歹人,小厮们慌忙逃命,出了错将两顶轿子弄反了将宝玲的那顶送到了参知府,姬妾那顶反抬回家。宝玲怕辱及父母并不敢声张,待人辨明真伪将姬妾送去之时为时已晚。此事宝玲来信我们方知,宝玲怕辱及父母门楣决意不再回来,道已叫人看了去无法再嫁他人,求与沈家脱离关系不致辱及家门,王大人亦是深感愧对沈家,也曾来信表达过歉意。此事实在是阴差阳错了。”沈老太太因宝玲之母刘氏原是在她这边出去的,宝玲自幼聪明懂事,较之其他庶孙女多几分喜爱,初听此事亦是心疼,但此番见三子俯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心中亦是不忍,劝慰道:“此事众人也是知的,只道是弄巧成拙罢了。那季大人原就跟你不对付,即便没此事也定要拿别的事情做一番文章,此事也怪不得宗荣,只道是宝玲命苦罢了。”沈老太爷一想起那日被奚落仍是心有不平,但听沈宗荣如此讲来却也是因缘凑巧,又见明学他们跟着跪着,若重罚怕影响他进学,一时竟是无处可怪,半晌方深叹一口气:“事已至此骂你也无用,宝玲亦是无辜,她自求脱离关系亦算深明大义,只是身为父母长辈也不忍叫她这般凄凉,若无事便叫她也回来多走动走动罢。”沈宗荣一房人忙磕头谢老太爷。宝璐初初不明沈老太爷为何所斥,后听沈宗荣说来方知宝玲阴差阳错之下竟入了参知府当小妾,只觉头顶闷雷连响,浑浑噩噩不能直身,后如何出的正房亦是不知。第52章 宝璐才知道宝玲的事一众人出来之时,天边才露了鱼肚白。众人皆绷了的神经此时方觉得松,出了正屋正欲各自散了去,明松、程氏住在正房后头院子,沈宗德便让他们不必过来问安回院去罢,二人与父母叔婶告了别便从游廊后头角门回去,沈宗德与二子一女从穿堂东侧回去,穿堂出去前头的院子便是明生院子,沈宗德与明理之院依次在后头。沈宗德让明生也先回去准备下午上课之时。此时明生亲娘钱姨娘,眼看着沈宗德一行人从那边角门出来后又说了几句话,明生而后一人往这边院走。钱姨娘迫不及待,沈宗德他们刚转了身,便出来将明生拉回院,“如何,今日全家团聚,老太爷可有行赏。”明生中了举,钱姨娘脸上十分有光,自觉在这中腰杆都挺了三分,想着日后明生当了大老爷,她也能让人喊一句老太太。明生皱了眉,“娘,你怎来的这般早。”钱姨娘攥着帕子满脑子都是自家儿子怎么威风,老太爷在众人面前如何夸赞如何喜爱,一想到这些便激动的睡不着,干脆偷偷摸摸来这边候着他。“老太爷定是在全家面前好好夸你了,我替你高兴呢”明生哼了一声,“夸什么,老太爷夸得是明学”钱姨娘不信揪着问,“没别的了,好歹你也是中了举的,那可有赏”明生听得心烦意乱,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成绩,怎他就处处低人一等,秋闱名次出来之时,明理名次比他低,反倒说明理进步颇大,他只得了句尚可,而今日老太爷眼中竟只有明学一人了。明生越想越气,对钱姨娘不免也不耐烦起来,语气恶劣道:“没有没有,不要烦我了,我下午还得学习。”钱姨娘没看出明生的脸色,只道是春闱在即他心绪不稳是正常,忙道:“好好好,娘不打搅你,你好好学,好好学,他日高中了咱再扬眉吐气。”明生闻言,五指慢慢在袖中收拢暗暗攥紧成拳头,定要扬眉吐气。那边沈宗普、沈宗德两兄弟从穿堂西侧出来,宝珏是个活泼的性子,出了正房就如脱了缰的马般,忙去招呼宝璐、宝琪。宝琪应了几声道是回去收拾收拾先,宝璐却是浑浑噩噩的似没听见,宝珏唤了几声无人应,只得作罢。四人回到院里,王大家早已候在一边,见沈宗荣、郑氏他们进来忙道:“老爷、太太早饭已备好了。”沈宗荣晦着脸没有胃口,摆摆手道:“不吃了,不吃了,待会去外书房还有事。”说罢就往房中去。王大家的不敢多说,知是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得了不快的,她小心的上前扶住郑氏:“太太,我方才听说老太爷发脾气了。”郑氏一脸不大爽快,见宝璐游魂似的,宝琪又站在旁没动静,不禁一阵烦躁,“还不拉了你妹妹回房。”宝琪无端端被斥了一声,心中立马不大乐起来,也不好发作,只好拉过宝璐的手,“我们往后头吧。”见二人走远,郑氏才吐了一口气道:“还不是因为宝玲的事。”王大家的立马会意,“老太太原是喜爱宝玲的,想必心中不大痛快。”郑氏十分不痛快,原这事已是说无可说的,即便今日回了京各人相见只是唏嘘一阵,偏叫老太爷遇见不对付的季大人,一分坏也说成十分的了,水珠般的小事也要叫他渲染成惊涛大浪,老太爷失了面子怎不生气。虽方才一字一句未说到她,可那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姑娘们明事理不教出去丢人,不就是在暗指她教导无法,又那般面红耳赤的跪在堂中羞得她都没脸见人。“老太爷自觉没面子训斥了几句。”王大家的马上道:“这件事凭谁说也怪不到三老爷与三太太身上,怪只怪那些下人糊涂,老太爷不怪那些下人,反怪起三老爷三太太来了。”郑氏挥挥手,“罢了,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多说也无益。如今只盼明学能一举高中给我们长长脸。”王大家忙道:“万福寺的高僧都说了,五少爷这次定能高中的。”郑氏像是突然想起来般,忙道:“快,先去把菩萨请出来,昨儿到京已晚竟把这事给忘了,菩萨跟前的供香日日是不能断的。”王大家的忙道:“太太放心,我一早已请了出来,此刻正奉在西次间。”郑氏攥了帕子,疾步往西侧房去烧香念佛,如今没什么比明学更重要的。宝琪虚虚的拉了宝璐,一进抱厦脱了郑氏的视线,一把便将手甩开高呼绿萝、翠芸过来伺候。绿萝二人闻声出来,见了宝璐却唬了一跳,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发直,见了她们也无表情。二人见了忙去拉宝璐的手,皆是一惊,手心都是冰凉的,二人疾呼数声“姑娘”不应。翠芸急了,忙呼住宝琪:“六姑娘,我家姑娘是怎的了”宝琪白了一眼:“我怎知道”翠芸跺脚,“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这一会就不会认人了。”宝琪不耐,理也未理径直进门。翠芸见她这副臭德行说又说不得,只干跺脚。“翠芸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快帮忙扶姑娘进门,外头还这般冷。”绿萝急的一张脸都白了,忙呼翠芸一起帮忙。二人将宝璐扶入房中,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捂热水,又是搓手。半晌,宝璐方觉眼前映入了两个人影,将细看才知是绿萝和翠芸,余处恍然皆是一片红云。她仔细辨明,叠放在桌上的、塌上的原是往日所绣各样的鸳鸯、并蒂莲花样的衣鞋枕帽,欲日后为宝玲送嫁的。不免思及五姐姐误入那王府被那等老头糟蹋,心中憋闷万分,欲吐不能。一股钻心的刺入心中,宝璐撇眼,原是翠云在掐她的虎口,她心中苦涩万分,终于憋不住哇一声,哭出声来。“五姐姐回不来,再回不来”绿萝、翠芸唬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只见宝璐伤心欲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忙上去安慰。宝璐失声痛哭好一番方被绿萝她们劝慰住,翻来覆去思虑如何才能救宝玲出那水火之地。沈宗荣若愿救她,当日便不会在五姐姐来信要求断绝关系之时,这么干脆的断了,事后更是只字不提,怪不得昨日太太说要收拾五姐姐的东西,六姐姐也是那样说,想必她们个个都知,只有她不知。老太爷、老太太更不指望了,一早上的训话她已知道老太爷将沈氏名声看的重于一切,既木已成舟又如何肯将她接回家中,老太太许会念旧情,当在这个时代若已如此也只好道认命。那日后五姐姐如何过得好,再则以五姐姐的心性她定然是不肯的,否则何以要那般决裂写书断绝关系。宝璐一筹莫展,竟是无计可施。赵姨娘方才在西厢房听了一耳,闻声太太似不大高兴便也躲着不出,此时方到宝璐这边来,又见宝璐这般形容,急声问了缘由,听罢亦是唏嘘一阵。宝璐问她:“姨娘,姑娘家若是离了夫家,娘家又未必十分接纳,她可能安乐的活下去”赵姨娘立马会意,戳了她一指头:“你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女孩子家若不能依靠夫家和娘家,身上又无财产,你叫她做什么活下去,少不得要沦落风尘。”宝璐一听立刻落了两串泪下来。赵姨娘叹了口气:“你日后若见了你五姐姐可别在她跟前乱说,我跟你说你这离不离的话,可不是帮她是害她,如今这事她是受害者,人人同情她,老太爷亦还是认她的,那王参知听说都七老八十了,说不定哪天就归西了,届时沈家再将她接回来,再许个人家也是有的。”“你此时若是撺掇着她离了王家,一个弄不好还能叫两家生了仇隙,此番你父亲能回来亦是王参知之功,她若离了王家,没准到时沈家也不认你五姐姐了,你叫她如何生活。”宝璐又落了一双泪下来,坐在圆凳上,垂着眼沉默不言。赵姨娘知她与宝玲感情好,必是痛心的,虽劝解了一大篇仍旧不放心,反复叮咛,可千万别做傻事,到时被人责怪可就不妙了。宝璐凄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