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馥郁的花香气早已经淡下去了,直到不远处出现洛京城的一角城墙,玉露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可算是到了,这一天马车坐下来,累死个人。”玉缀挤兑她道:“小姐还没说累,你倒先喊上了。”玉露闻言,气鼓鼓道:“可是我出了力气的。”一听便知道她又要说自己一人连扛三个箱子的壮举了,玉缀连忙打住话头,道:“今儿院子里不是说要翻瓦么这突然又下起一场雨,也不知那瓦究竟翻了没有”说到这里,玉露不由也紧张起来,道:“可别翻到一半就下起雨来,那可就糟了,淋湿了房间,咱们可就没地儿睡觉了。”她说着,立刻催促赶车老伯道:“劳烦您快点儿,家里有急事呢”赶车老伯爽朗应了一声:“好嘞,那您们可坐稳当了”他一声吆喝,马车速度果然快了不少,一路进了城门,穿行过长长的东市,因着下过雨的缘故,街上并不如何拥挤,马车畅通无阻地快速行驶而过,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唐府西角门口。玉露玉缀两人先下了车,又掀起车帘来,将萧如初扶了下去,最后向赶车老伯道了谢,萧如初冲玉缀眼神示意了一下,玉缀意会,从行李包裹中摸出一串铜板来,递给老伯,笑道:“您今儿也辛苦了,路上又是大风又是大雨的,这是我们小姐赏的,您拿去喝一壶酒罢。”那一串钱粗略一瞅也有两三百文,赶一天车也赚不来这么多呢,老伯连忙摆手,道:“少夫人客气了,四少爷原是给过钱了的,不好再收您的。”玉缀一笑,把那钱又递了递,道:“那是四少爷给的,这是我们小姐另算给您的辛苦费,您收着便是,日后我们要出门,或许还要劳烦您呢。”老伯只是不肯,玉缀与玉露再三劝说,他这才接了,又扯下一半铜钱,递回给玉缀,笑呵呵道:“少夫人心善,日后有需要老汉的车马,只管着人来水磨巷儿知会一声便是。”他说着,又向三人别过,这才坐上了马车,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往后边儿去了。萧如初三人从西角门进去,门房正在后边打瞌睡,见着人来,迷迷糊糊地抹了一把脸,待定睛一看,立刻道:“等等等。”玉露回过身去,道:“怎么了”那门房站起身来,扶正了头帽,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哪个院儿的”玉露白了他一眼,道:“我们是明清苑的,这是我们三少夫人,怎么才只是出府了一趟,你们连人都认不得了”那门房听了,又仔细打量了萧如初一眼,道:“小人没见过这位少夫人”玉露柳眉倒竖,正欲与他争论,却听旁边传来一个妇人声音道:“怎么了这是”只见一名仆妇从后边儿过来,那门房连忙凑过去,悄悄指了指萧如初三人,压低声音道:“这是明清苑里头的”那妇人打眼瞧过去,立刻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小声骂道:“瞎了你的眼了,这是三少夫人”她说着,又立刻向萧如初赔罪道:“对不住三少夫人,他是新来的,恐没见过您,这才眼拙,没有认出来,误会误会。”萧如初轻巧一笑,道:“无妨,既然无事,我们便先走一步了。”那妇人和门房连声应了,玉露临走时还不忘愤愤丢下一句:“可睁大眼瞧仔细了,得亏是我们小姐,若换成了别的夫人小姐的,只怕你要挨骂呢。”妇人和门房遂赔笑道:“姑娘说的是,咱们都记下了。”宅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只听得鸟鸣声啾啾而鸣,三人一路行到了明清苑门口,只听得里面传来争辩之声,先是吹绿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老扯着这点事儿说个什么劲”她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便是,倘若是她们怪罪起来,定然是怪不到你的头上去”过了片刻,疏桐的声音细细传来:“我要同你说得不是这个,李嬷嬷去哪里了”吹绿硬邦邦地回道:“不知道我如何知道那个老虔婆去哪儿躲懒了有事情做了她就没了影,邀功的时候次次没落下,别回来最好”疏桐叹了一口气:“随你的便罢。”吹绿冷笑道:“你可别做出这一副姿态来,我受不起。”疏桐没再说话,玉露小声道:“她们俩平日里不是很要好么怎么今儿吵起来了”玉缀意味深长道:“怕不是要好罢”“啊”玉露面露茫然,不解其意,又去问萧如初道:“小姐,我们不进去么”萧如初只是道:“再等一下。”既然她说等,玉缀玉露也不多说,三人在门口又站了一小会,萧如初这才抬脚进了院子,正碰着从灶房出来的疏桐,抬眼见了她,便道:“少夫人回来了。”萧如初笑了笑,问道:“今儿院子里可还好”疏桐答道:“少夫人走后,匠人们并东跨院的管事便过来了,瞧着上午天儿好,便把瓦都翻了,后面下起了大雨,幸好瓦都翻完了,否则只怕要淋湿呢。”她说到这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关切问道:“少夫人路上可还顺利有淋到雨么”萧如初答道:“半途中下起来了,借人家的屋檐躲了一会。”疏桐连忙道:“如今还冷,奴婢去给少夫人熬些姜汤吧,免得受了寒便不好了。”“有劳你了。”疏桐腼腆笑道:“少夫人折煞奴婢了,本是分内之事。”她说着,便又回了灶房,吹绿正坐在门槛上折柴枝,见她进来,冷哼一声,并不搭理,疏桐也不以为意,只是进灶房忙活去了。正房已经收拾妥当了,屋顶的瓦都是新翻过的,房梁和门窗也俱是擦过熟桐油,重新刷了漆的,瞧着如同新的一样,玉露高兴道:“这才像样呢,总觉得屋子里都亮堂了不少。”玉缀催促道:“先收拾一番,从今天晚上起,小姐便不必挤在东厢了。”两人便忙活起来,收拾一遍之后,玉缀便去耳房把贵重的物什取出来,然而去了半日,匆匆回转正房来,萧如初正在查看那两个小箱子,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便细心问道:“怎么了”玉缀皱着眉道:“小姐,耳房又丢东西了”“又丢了”玉露正爬在窗台上打帘子,听了这话,顿时怒气涌了上来,骂道:“好不知耻的狗东西当我们这里是什么来打秋风么”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问道:“丢了什么”玉缀脸色难看地答道:“一枝绿雪含芳簪。”萧如初脸色顿时一白,她的首饰并不多,也只得出嫁时,萧明远亲口吩咐嫡母,为她准备了一套首饰,凑在一堆,这才瞧着多了些,玉缀所说的绿雪含芳簪也算不得如何贵重,只是,这是萧林氏的遗物,她平日里也舍不得戴,都是收在首饰盒里面的。玉缀上去一步,将手中的雕花首饰盒递过来,萧如初打开,往小几上一倒,匆匆翻检一遍,果然不见了那一枝簪子,神色顿时凝重下来。玉露简直气得要站不住,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抹布一甩,气冲冲道:“奴婢找她们去”说着便风风火火地朝门外走去,才将将至门边,便听萧如初道:“你叫她们来时,暂且什么都不必说。”玉露应下了,脚下生风一路去了灶房,见吹绿在清扫院子,抬眼又见疏桐正在灶头熬姜汤,压了压心头的怒气,这才开口道:“你们两个,跟我来小姐有事儿找你们。”疏桐与吹绿面面相觑,皆是莫名其妙,正欲问几句,却见玉露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于是也只得跟了上去,待到了后院,玉缀站在门边,见她们进去,便道:“你们且来,小姐有话说。”这情况看起来实在不妙,两人心中打着鼓,小心进了正房,萧如初正坐在窗下的榻上,疏桐和吹绿两人老实站在地方下,垂手而立。萧如初放下手中的物件,打量着两人,轻声问道:“知道我叫你们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么”疏桐茫然地摇摇头,吹绿答道:“不知。”旁边的玉露发出一声冷笑,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极其清晰,她道:“怕是不敢认罢”萧如初扫了她们一眼,问道:“李嬷嬷呢”疏桐细声答道:“李嬷嬷今日早上还在灶房收拾,后来匠人们和管事来了,要上房顶翻瓦,奴婢担心他们粗手粗脚弄坏东西,便来后院盯着了,到了晌午后,回了灶房,便不见她了。”萧如初将首饰盒轻轻放在小几旁边,又随口问道:“吹绿可知道”“奴婢不知。”听罢这话,萧如初倒也不着恼,只是道:“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情,耳房丢了两样东西,玉缀找来找去也不见,便想叫你们来问一问。”第27章萧如初说完,疏桐心中便是一紧,立刻侧头看了吹绿一眼,却见她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回望过来,眼神中满是仓皇和惊慌,她们在这院子里伺候,怎么能不知道,耳房里面放的都是萧如初的陪嫁,这些东西可与旁的东西不同,若是被抓住了,只怕打死都是轻的。新娘子带来的陪嫁,若无同意,她的夫家人,即便是一根丝线都不能动她的。现在竟然有人敢偷窃吹绿惶惑且不知所措,只是颤着声音回道:“奴婢不知道此事,不是奴婢拿的”她说得情真意切,玉露却并不相信,只是冷笑道:“不是你拿的,那门是谁开的从前这明清苑里,锁匙都在你那,前些日子才不甘不愿地交出来,实话与你说,这两样东西可不都是今儿被偷的,前阵儿丢了三匹上好的烟青缎子,只不过小姐心善,没让我们声张罢了”“原本想着你们知错能改,谁成想你们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今儿小姐不在院子里,竟然又摸去了耳房,当我们都是好欺负的不成”这几句说得吹绿没了声,她不由看向一旁的疏桐,哆嗦着道:“疏桐知道的,奴婢没有偷东西,疏桐”疏桐深深埋着头,小声道:“奴婢今儿上午是去了后院,但是都有东跨院的管事和匠人们看着的,决计没有任何不妥,后来他们都散了,奴婢便去了前院儿,与吹绿一同收拾灶房,因下了大雨,哪儿都不能去,所以我们俩再没有去过后院,请少夫人明鉴。”疏桐说得只有这么多,然而吹绿却并没有被这一席话给摘干净,她急得额头都冒了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抬起头来对萧如初道:“定然是李嬷嬷”她见萧如初没有说话,连忙辩解道:“李嬷嬷今儿上午并不是全在灶房的,后来疏桐回来时,她人便不见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再说了,疏桐曾经见过她偷偷去奴婢箱柜前,翻了奴婢的锁匙”“还有这种事情”萧如初转向疏桐,问道:“果然是这样吗”疏桐垂着头,嗫嚅答道:“回禀少夫人,奴婢曾经是见到李嬷嬷去翻过吹绿的箱柜”萧如初微微蹙了一下眉,道:“那为何此事一直没有同我说起过倘若锁匙遗失了,让外人偷偷摸进院子来,岂不是更糟”疏桐低声答道:“奴婢奴婢劝过吹绿的只是”吹绿脸色顿时愈发难看了,她惨白着脸色,支吾地解释道:“奴婢奴婢忘了”玉露言辞犀利地质疑道:“这种事情也能忘记倘或让贼人摸进来呢你一个做丫鬟的,记不住事情,难道还要主子来替你记得么要你何用”萧如初闭了一下眼,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去寻李嬷嬷回来。”她说完,顿了顿,又语气平静道:“玉缀再去一趟东跨院,将此事报与夫人知晓。”玉缀应下之后,便去东跨院报信了,屋子里便只有玉露伺候,吹绿和疏桐两人垂手立着,待听见说要报给东跨院,两人神色都有些惊慌起来。萧如初想了想,又道:“都别在这干站着,去把李嬷嬷找回来,府里找不着,就去问门房,西角门问不着,就去问东角门,今儿要是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大家都别消停了。”三人都应下了,连忙往前院去了,唐府这样大,还不知要寻到几时,心里把那老虔婆翻来覆去骂了个遍,都自去寻人不提。一盏茶的时间后,玉缀回来了,跟着她来的还有一名东跨院的管事婆子,见了萧如初,先是行礼,这才道:“少夫人着人去传话,夫人听说了这事,十分生气,派了奴婢过来,倘或有用的到奴婢的地方,少夫人尽管吩咐便是。”萧如初只是垂眸道:“夫人有心了。”两人又客气着寒暄几句,便听前院传来了人声,萧如初便带着玉缀和那管事一同出了正房,在廊下站着,听玉露扬声故意道:“李嬷嬷,小姐要赏你呢,且先去后院儿。”过了一会儿,玉露与疏桐等三人簇拥着李嬷嬷进来了,在院子里站定,李嬷嬷见了萧如初,先是笑着过来请安,道:“少夫人今儿回去归宁,一路上可还顺心”萧如初看了看她,语气淡淡:“有劳嬷嬷挂心了,路上顺利得很,只是回来院子里,得知了一桩事情,便觉得心里头气不大顺了。”李嬷嬷面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挤出一个笑来,道:“少夫人这是”萧如初面色沉静,摆了摆手,玉缀与玉露两人退到一边,将疏桐、吹绿与李嬷嬷三人让了出来,李嬷嬷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