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装上大车,离开了码头。“慢些不要急小心把车子压翻了”汪克斌举着一支火把,站在路口指挥着车队。腊月里的夜晚天气寒冷,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吹得火把忽明忽暗。像小刀子一样轻易穿透了长夫身上单薄的衣衫,但他们一个个都汗流浃背,使出全身力气推动着车子。拉车的牲口也精疲力竭,一个个口角泛着白沫。“汪总爷。歇一歇吧这车子实在太沉,人怎么都能熬,牲口可吃不消啦”长夫的首领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庄户人把牲口看的比命还重,见几头老牛都快累的脱力了,忍不住向汪克斌求情。“不行现在已经起风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天。咱们得赶快走,今晚上赶到叉子口营地再说,要是拖拖拉拉被堵在路上,到时候可更作难”汪克斌毫不通融,摆摆手命令车队继续前进他在湘潭县呆了将近三个月,带着工作队每天在田间地头来回奔波,完成了好几个村子的丈田,哪怕是藏在山沟水洼里的隐田,也被他挖出来不少,因为工作成绩出色。几次受到上司表扬。丈田虽然非常复杂,但湘潭县不算太大,汪克凡集中人力物力忙活了三个月。终于把所有的田地都丈量一遍,重新绘制了鱼鳞册和黄册,取得了收取赋税的最新依据。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工作更加困难,如果简单的一刀切,就按照鱼鳞册和黄册收取田赋和人头税,士绅地主会想尽办法把负担转到佃户农民身上,引起更加尖锐的社会矛盾。湖南是楚军的大本营,是汪克凡事业的根基。决不能采用涸泽而渔的短视做法,但是楚军要打仗。要扩军,要更换各种新式装备。说来说去都是一个钱字,湖南每年能收到近百万的税赋钱粮,无论有什么困难,这笔钱必须收。汪克凡计划仿照我党我军的成功经验,实行相对温和的减租减息政策,一方面保护地主的基本利益,一方面减轻农民和佃户的负担,简单来说,就是要确保赋税征收的公平,谁的地谁来交田赋,另外还得减免佃户的田租。明末农村社会的生态链其实很简单,佃户是任人宰割的羊,地主是吃肉的狼,广大的自耕农是脚步轻快的鹿,一般很难被狼捕食,但在明末的天灾中,有太多的自耕农破产变成佃户,甚至无法保证基本的生存,才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汪克凡可不希望后院起火,减租减息其实就是杀富济贫,强行逼迫地主降低田租,以降低赤贫农民的负担,至于朝廷征收的赋税,也尽量要从地主的口袋里掏出来。这么做无疑会伤害地主士绅的利益,或明或暗的阻力在所难免,而且力度之大会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楚军手里虽然握着刀把子,也不能简单一刀挥过去,而要慢慢理顺这团乱麻。湘潭县只是一个试点,一个“特区”,下一步还要向全省推广,这里面的工作量非常大,汪克斌突然接到调令,上司和同事都一再挽留,汪克斌本人也刚刚进入角色,正干的顺手,一开始并不想走但是,调令最后一句话终于让他下定决心,离开了湘潭县,离开了工作队。参加南昌会战作为一名武进士,一名军官,汪克斌的骨子里充满了对战场的渴望,他辞别同事和乡亲,按照命令首先赶往衡阳,押送一批新式武器弹药,辗转来到南昌前线。这批武器弹药包括两门八磅炮,二百支燧发枪,以及相关的子弹火药等等,听说这都是衡阳兵工厂的最新改进产品,性能和杀伤力都有进一步提高。汪克斌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试射,但只从外观和重量上来看,就知道这批武器的确和以前不同。无论八磅炮还是燧发枪,重量都有所减轻,结构上更加紧凑,第一次见到那两门八磅炮的时候,汪克斌还以为它们都是六磅炮。看着比六磅炮粗不了多少的炮管,汪克斌不禁有些担心,这么细的炮管,打上几炮说不定就会炸膛。但是,衡阳兵工厂的王景却拍着胸脯保证,这种新式火炮肯定能打七斤重的炮子,一口气连打上几百发也没有问题,如果真的炸膛了,他甘受军法处置。虽然变轻了不少,但大炮终归还是大炮,这两门八磅炮都有一千六百多斤,用人力畜力搬运非常辛苦,衡阳兵工厂给它们做了配套的木质炮车,用牲口拉着移动。大晚上看不清楚,路况又不好,辅兵和长夫赶动牲口,沿着地面上的车辙缓缓向前移动,碰到上坡转弯的时候,大家就得一起帮着推车。“宋金斗,宋金斗,你慢些有人过来了。”汪克斌大声吆喝着一个辅兵什长,宋金斗这个家伙干活还算麻利,就是性子有些毛糙,粗枝大叶的经常捅娄子,汪克斌对他很不放心。“嗨汪总爷也太小心了,大家各走各路,不会有事的。”宋金斗大咧咧应了一声,甩鞭子在拉车的老牛屁股上打了一记,老牛不满地喷了喷鼻子,拉车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这家伙总是自以为是,别挤出事了。”汪克斌担心地向前看去,迎面的火把越来越近,一支长长的民夫队伍走了过来,狭窄的道路立刻变得非常拥挤。听口音这些民夫应该是清江本地人,被召来给前线运送粮草,一天管两顿饭,还有五个铜子的酬劳。他们已经交卸了粮草,鸡公车上都空空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连夜赶路,队伍里有男有女的,有人甚至还带着孩子。两队人乱哄哄的挤在一起,车队前面有一匹大骡子突然受惊,拉着大车就往前跑,汪克斌大惊失色,连忙快步冲了过去,旁边早有几个辅兵长夫发现不对,一起上前扯住缰绳车辕,又给骡子蒙上了眼睛,避免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汪克斌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身后宋金斗在喝骂着什么,紧接着一阵乱响,仿佛是什么东西垮塌了。“哗啦啦”回头一看,一辆拉着火药箱子的牛车翻到在路旁,宋金斗面如死灰站在旁边,死死盯着箱子下面压着的一个小孩,那小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有一股鲜血正在缓缓流出第二天晚上,天空飘起了雪花。汪克斌带着车队,来到了楚军大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二十几个老老小小的百姓,都是昨天那场事故的苦主。这是一场意外,宋金斗却有很大的责任,那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狗都嫌的顽皮年龄,见到宋金斗的大车就跑到跟前玩耍,还扒着车架往上爬,宋金斗冲过来要赶他,却重重地撞在火药箱子上,那些箱子颠簸了一路,当时就垮了下来,把小男孩砸在下面。孩子当场就死了,他的父母本来想挣个辛苦钱,不料却赔上了儿子的一条命,拉着宋金斗就要拼命。汪克斌赔给他们十两烧埋银子,苦主却不愿接受,就这么一直跟到了楚军大营,坚决要讨个说法。后勤部的军官出面协调,把赔偿金额提高到二十两,苦主却仍然不答应,他们夫妇只有这一根独苗,好容易才养到七八岁,却被宋金斗失手打死,一定要他偿命事情一级级上报,闹到了汪克凡面前。未完待续正文 第三十七章 斩首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是他有理,普通的大明百姓宁可被冤死,也不愿打官司。秦嫂却是其中的另类,儿子出了意外,令她痛不欲生,不依不饶地闹到楚军大营,面对先后出面的几个大官,她的态度都非常强硬,哪怕赔一座金山也不行,只要宋金斗偿命。事情报到后勤部的高层,程问听说后,把当值军官骂了一顿,打起仗来军队就是老大,前线战局正在吃紧,各种事情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和几个老百姓纠缠。当值军官连忙解释:“这家人很难缠的,还带着一大帮同族乡亲,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处理不好,恐怕会惹出更大的乱子”程问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什么人命关天,这天下人数以兆万计,难道就有几万万个天了小家小户的人命值不了几个钱,尽快把他们打发走,多给些银子就是了,十两不行就二十两,二十两不行就五十两”日头落到了树林后面,天色渐渐昏暗,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军营里响过了一通鼓声,守门的士兵推动沉重的门扇,哐当一声上好门闩,紧紧关上了大门。秦嫂头上缠着一块白布,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扇大门,突然间放声痛哭,撕心裂肺又茫然无助。他的丈夫秦老实走上去,扶着她的肩膀低声解劝,秦嫂猛一扭脸,死死咬着秦老实的胳膊,当时就见了血,脸上的泪水却扑簌簌不停地流淌。“宝儿他娘,宝儿既然已经没了,你心里要能好受些,怎么着都行。”秦老实仿佛不知道疼一样。流着眼泪劝道:“但俗话说民不和官斗,人家既然赔了五十两银子,咱们再在这里呆着也没用。还是走吧。”“孩子没了,要银子有什么用”秦嫂哭闹叫道:“我不走。我死也不走,好端端的儿子就这么没了,一定要讨个说法”“老秦家的,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一个老者劝道:“你没看今天那个阵仗,出来的官一个比一个大,县太爷来了也不够瞧,咱们还是先回去给宝儿料理后事,然后再想别的法子。”“回去回去这件事就凉了天下当官的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找谁告状都没用,我就要守在这里,他们去哪儿我去哪儿”当天晚上,秦嫂就守在军营外,其他的同族乡亲都走了,秦老实点了堆篝火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程问一直忙到二更天,连晚饭都顾不上吃,总算把明天需要运送的补给都调配完毕,好容易端起饭碗,手下人进来低声禀报。秦嫂两口子一直守在外面。程问皱皱眉头,起身出门,来到营墙上向外看去。远远的只能看到一点篝火,在北风中摇摇晃晃。“这件事办得有些急躁了。”程问心里有些后悔,思索片刻,下了营墙来到中军帐,找到了汪克凡。见到程问深夜匆匆来访,汪克凡非常诧异,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发生,最近几天清军的动向非常诡异,步步收缩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已经引起了汪克凡的注意。程问把前因后果一说,汪克凡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这件事虽然是个意外,但到底出了人命。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很容易让人以为楚军在欺压百姓,于民心军心不利。他吩咐左右,把汪克斌等当事人都叫了过来,仔细询问事情经过,然后摇了摇头。“汪克斌,这件事是你做错了,一上来就该雷厉风行处置那个犯错的士兵,给苦主一个交代,现在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汪克凡说道:“我们在江西是客军,一定要千方百计地争取百姓的支持,才能站稳脚跟。刚刚进入江西的时候,我就三令五申严肃军纪,既然那个士兵犯了事,就该依照军令严惩,你干嘛要袒护他呢”汪克斌不敢分辨,程问连忙帮着解释:“那个叫宋金斗的士兵虽然有错,但终归是无心之失,若是惩处过严,恐怕将士们不服。”“程先生到底是读书人,心怀仁厚啊,但是慈不掌兵,军法上一定要从严从重。”汪克凡摇摇头说道:“带兵就要狠一点,严一点,绝不能惯着他们,那个士兵就算是无心,但如果就这么放过他,类似的事情以后就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士兵们和百姓起了冲突,都说自己是无心,到时候怎么办”“这个,就事论事,一件件细查。”程问额头微微见汗。“你查不清楚的。”汪克凡说道:“制定军法并不是为了惩罚某个人,而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出了问题就要承担后果的,到底是不是意外,我并不关心。曹操马踏青苗,还能割发代首,楚军想要在江西立足,就不能斩了一个犯错的士兵吗”“斩首这样并不公平宋金斗是无心之失”汪克斌再也忍不住了。“我知道,是有点不公平。”汪克凡转过脸,对站在旁边的中军官京良问道:“早前发布的军令里面,说过无心就能从轻发落吗”京良摇头。“那就不用说了,必须按军令处死宋金斗,给苦主偿命,除非苦主自己愿意和解。”汪克凡想了想,又问道:“宋金斗这种情况,应该斩首还是绞刑”“绞刑已经是最重的了。”京良对宋金斗也有些同情。“不能判斩首吗这样子效果不好,对其他官兵的震慑意义不大。”汪克凡沉吟道:“左右都是个死,给他家里多发些抚恤银子,直接斩了吧。”“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