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营和金声桓相继开战后,东征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南路东征军的动作更快一些,陈邦傅和赵印选、胡一清的部队,已经从江西东部进入了山区,向仙霞岭进兵,楚军的镇筸营跟在后面。其他的部队也在向前线集结,但还没有发起进攻。大家都在等待,等着陈邦傅所部攻占仙霞岭,关上福建和浙江之间的大门,然后再发起进攻。乘船加步行,汪克凡率领楚军主力来到了饶州府,在身后留下了一块真空地带,如果鄱阳湖口的清军敢于一头扎进来,几乎不会遭到任何抵抗。当然,饶州府离得也不远,清军在鄱阳湖岸边小打小闹没问题,敢于深入江西内陆的话,就等着被楚军包饺子吧。焦琏催着楚军后勤部,把运送的粮草物资进行交割,然后就兴冲冲地走了。临走之前,焦琏又特意找到汪克凡,讨了一封他的亲笔手谕,免得王景他们刁难,学不到制造米尼枪的方法。他考虑的很周到,汪克凡虽然答应的很痛快,但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了汪克凡的亲笔命令后,王景他们就无法敷衍。焦琏整天窜来穿去,吵吵嚷嚷的,楚军将领都知道他想偷师学艺,有些人粗枝大叶,并不在意,有些人却感到很担心。行军途中,李云聪又问起米尼枪的事情。和传统的滑膛枪不同,米尼枪增加了膛线,射程也随之增加了三四倍,这种新式火铳威力极大,如果装备全军的话,差不多就能横行天下。汪克凡的表现却非常奇怪,没有一点保密意识,任凭汤来贺和焦琏学习制造米尼枪的方法,李云聪感动无法理解。“我已询问过王奕将军,米尼枪可以射到两百步开外,成排往复的循环射击,敌军的骑兵战阵都必然溃败,军门为何不多造些,是因为太贵了吗”“不错,米尼枪的造价的确很高,造一支米尼枪,顶得上十支燧发枪了。”“那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呀就把燧发枪停下来,全力造米尼枪好了,哪怕只造出五百支,也能派上好大用处。”“贵只是一方面,关键是造不出那么多。”汪克凡说道:“有关米尼枪的设想,我很早就和王景他们提过,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现在搞出来的只有几个样品。这个东西完全是手工打造,没有大规模的生产能力,平均一个月只能造出来四五支吧。”“这么少”李云聪一愣,想了想说道:“多派些人手不行么找些熟手工匠一起学,师傅带徒弟,会的人多了,造出来的米尼枪也越来越多。”“那也不行,米尼枪对工艺精度要求很高,一个工匠一个标准,造出来的枪还是没法用,靠人来堆的话,最少得先把游标卡尺造出来”“游标卡尺是什么东西”李云聪如听天书。“一个量长度的工具,专测纤毫之差。”汪克凡言简意赅。滑膛枪说白了就是喷子,子弹只要比枪管细就能打出去,线膛枪的子弹却要非常精确地卡在膛线上,火药和枪管之间紧密地压在一起,差一点也不行单凭手工操作,优秀的工匠可以造出一支合格的米尼枪,但是每支枪都要单配子弹,也就失去了实战意义。除此之外,米尼枪还有一些缺点,以及难以解决的技术难点。米尼枪和鸟铳、燧发枪一样,都是前装弹药,无法实现跪姿和卧姿装弹,装完弹药后,再用通条把火药子弹压实,一分钟内最多能打三枪,普通士兵能打两枪都算及格。手工制品和实验室产品差不多,在某些方面的精确度上做到极致,其他方面却有明显的短板,米尼枪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量产汪克凡如果攒上三年五载,应该能凑出一百多支米尼枪,装备一百个火枪兵,但是在实战中没有太大的意义。想要实现米尼枪的量产化,就必须进行大规模的标准化生产,必须要有精密的机械加工能力,完善的质量控制,差不多要达到工业革命中期的科技水平对汪克凡来说,米尼枪量产化是一个长远的攻关项目,五年、十年、二十年都无法实现也没关系,关键要给兵工厂提供一个方向,一个思路,通过研究米尼枪的量产化,产生其他的副产品,把兵工厂的标准化生产提高一个档次。这一大套道理说下来,中间还夹杂着很多现代词汇,李云聪连蒙带猜,还是不太明白。“膛线是关键,对不对”“膛线很难做吗膛线机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用水力”“游隙过大,为什么会浪费火药”“还是听不懂啊军门不解释还好,解释的越多,听不懂的东西就越多。”“好吧,就算米尼枪不好造,也不该让朝廷兵部来仿造,万一泄露出去,被满清鞑子学会怎么办”李云聪最后做出总结。“没关系的,米尼枪和别的神兵利刃都差不多,数量少了没有用。比如咱们楚军吧,士兵如果都骑汗血宝马,用大马士革刀,披山文甲,肯定也天下无敌,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汪克凡笑着说道:“米尼枪虽然犀利,现在却只是一个玩意儿,和宝马宝刀都差不多,随便朝廷怎么仿造也没关系,不会影响大局。”未完待续正文 第十八章 只愁风雨似秦淮南京。秦淮风月,春色不随亡国尽。当年多铎率清军南下,南京不战而降,得以苟全。几年过去,这座城市仍是一样的热闹和繁华,当初的秦淮八艳和名士风流虽然已随雨打风吹去,新一代的“才子佳人”又冒了出来小八艳,新金陵十二钗,个个艳名远播,拖着辫子的名士无不趋之若鹜。除了男女风月,南京城里现在最流行的,一是柳敬亭的评话,二是李渔的戏班。柳敬亭擅长说水浒,听一回要一两银子的高价,还得提前十几天下定,否则没有档期。李渔则是个高产作家,擅长写小说,写剧本,自己组织了一个戏班子,每次演出都场场爆满。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和富商大户每逢办堂会,都要把他们两个请去演出,这场堂会才算办得够档次。各位书友都是阅片无数的达人,肯定都看过肉蒲团系列,原著小说就是李渔的大作。今天在城东张府陶园,又有一场盛大的堂会,把柳敬亭和李渔都请来了。张府的主人当然姓张,此公名叫张岱,号陶庵,浙江绍兴人,出身于明朝官宦世家,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他平生不问身外事,最喜放诞风流,又兼博学多才,书画丝竹,饮食茶道,花鸟古玩,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无不样样精通。换句话说,张岱就是一个有品位的世家纨绔,玩了一辈子,也潇洒了一辈子,闲暇之余做做学问,散文小品都写的不错。红楼梦里的贾府如果不垮掉,贾宝玉老了以后,基本上就是他这个样子对于这种没有威胁的在野名士。满清一向厚加优待,示恩拉拢。从洪承畴到马国柱,张岱如果有什么事情求到他们头上,都会给几分面子。张府今天的这场堂会,名义上是为他的小妾做生日,其实却是为刚刚出狱的钱谦益接风洗尘。钱谦益是江南士林领袖,文章才能什么都好,只是骨头太软。他投降满清当了汉奸,偏偏又良心不安。很快辞官回到家乡隐居,因为和抗清义师多有联系,短短几年已经两次被关进大牢。第一次被捕事儿不大,很快出狱,第二次却差点要了钱谦益的老命。江阴黄毓祺密谋举兵抗清,策动钱谦益参与起义,钱谦益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告发他,后来黄毓祺被捕,钱谦益跟着也被抓了起来。这属于包庇罪。就算事情败露,钱谦益也没有太大的麻烦,但是满清的凤阳巡抚看他不顺眼。顺手给他填了一条罪名,“谦益曾留黄毓祺宿其家,且许助资招兵”从知情不报变成了直接参与谋反,钱谦益的项上人头,危矣。关键时刻还得靠老婆救命,柳如是想尽办法,多方奔走营救,终于使钱谦益得以免祸。张岱在其中牵线搭桥也出了不少力气,而且他不怕麻烦。钱谦益刚刚出狱就遍邀南京名士,为其摆酒压惊。锣鼓齐鸣。开场做戏,第一出是八仙祝寿。第二出是蓝桥遇仙,都是祝寿常点的开场戏,第三出徽宗嫖院是今天的压场戏,内容曲折诙谐的一出喜剧,场中笑声不断。台上一个旦角演李师师,一个反串的生角演宋徽宗,都是李渔精心挑选的美姬,两人扮相俊美脱俗,唱腔清柔婉折,一口最流行的昆山腔,每个字往往都要跌宕好几个呼吸,观者无不靡然称好。深深的庭院,热闹的戏台,眼神波俏的丫环,繁花和锦衣少年,新绿的茶叶在水中缓缓展开,后边花架下的角落里,竟然还坐着两个和尚。“这出戏明明是正德嫖院嘛,怎么硬安到宋徽宗的脑袋上”矮些的这个和尚名叫姜采,崇祯四年进士,清军南下后削发为僧,却没有当和尚的自觉,一直自称宣州老兵。“掩人耳目罢了,李渔的戏班子这两年红得发紫,不知道有多人紧盯着呢,行事不得不小心。”高些的和尚名叫章正宸,也是崇祯四年进士,是姜采的同年,他是浙江绍兴人,博洛南侵的时候组织义兵坚守赭山县,兵败后同样遁入空门,出家为了避祸,其实也是个假和尚。“你把我大老远拉来,不会只为了看戏吧,难道要给水太凉捧臭脚吗哎,此人素性怯弱,全无节义,我可不愿与之为伍”姜采提起钱谦益,满脸的鄙视。“我找你来,是有一件机密大事商议”章正宸刚刚说到一半,喧闹的锣鼓丝竹突然不响了,台上的戏子也停了下来,门外有人通报,江南总督马国柱,浙江提督田雄一起来访。前面的凉棚下,一群人起身迎出大门,为首的正是钱谦益和张岱,姜采和章正宸皱了皱眉头,神色都有些紧张。他们两个从理论上来说,都是满清的通缉犯,平常躲在寺庙里没什么事,要是被满清的大官撞上,很有可能露出马脚。时间不长,马国柱和钱谦益并肩而入,脸上挂着亲切可掬的笑容,不停向众人点头示意,一身戎装的田雄虎着脸跟在旁边,鹰视狼顾,目光凶狠,章正宸和姜采都收回目光,正襟危坐,俨然两个得道高僧。马国柱和田雄坐定后,台上的戏子才接着唱戏。“这不是正德嫖院么呵呵呵,何必换成宋徽宗呢就演正德好了,也让天下人都看看,前明皇帝如何的荒唐失德,我大清才要入主中原,救万民于水火”马国柱谈笑风生,气场十足,可惜应者寥寥,场面有些尴尬。“这个戏早年间就有的,老戏新改,大家图个乐呵罢了。”钱谦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总算没有冷场。“本官一时失察,让牧公受了委屈,今天就是特意来赔罪的。这个案子连摄政王多尔衮都惊动了。本官吃了老大挂落,还请牧公千万放我一马,不要再生气喽”马国柱对钱谦益很客气。钱谦益号牧斋,他以牧公相称。以本官自称,丝毫没有摆一省总督的架子。当然话说来了,钱谦益现在虽然没了官身,但是身份地位还很高,一省总督在他面前也没有架子可摆。“钱某一介罪臣,不敢当督抚如此厚待。”钱谦益矜持地微笑着,惜言如金,他在宦海中沉浮多年。三起三落,见惯了各种大场面,马国柱轻飘飘的几句话不可能打动他。“呵呵呵,牧公乃一代文宗,往来交际总是免不了,可是树大招风啊,总有些匪类宵小想要借牧公的名头蛊惑人心。哼,黄毓祺不过是个狂生罢了,谋反被诛九族乃是理所当然,偏偏把牧公扯了进来。幸好皇上圣明才没有伤了我江南文气”马国柱这番话看似推心置腹,其实却暗含威胁和警告,又闲扯了几句后。终于抛出他的来意:“山西姜瓖举兵作乱,摄政王亲率大军征缴,军务繁忙之余,对牧公仍非常关心。听说牧公和黄毓祺并无太深纠葛,摄政王深为欣慰,并嘱咐本官代为转告,朝廷对牧公还多有借重之处,南京、苏州、杭州三地请任选一处将养,不日还要再次启用”这是变相的软禁和监视。只是条件比较优厚,南京和苏杭都是好地方。你随便挑一个呆着,不许再到处乱跑。“多谢摄政王恩典。”钱谦益想了想。说道:“钱某刚刚出监,日后居于何处还得和拙荆商量一下,很快就会答复督抚。”钱谦益的老婆就是柳如是,秦淮八艳之一,出身风尘却志向高洁,是梁红玉、李师师一样的人物,在后世的名气很大。“哈哈,牧公老夫少妻,果然怕老婆怕的厉害。嗯,为何不见尊夫人所在”马国柱左顾右盼,没看到哪个女子像柳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