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克凡既然不肯接受,双方的冲突就无法避免。翻牌比大小吧。再过几天,那场笔墨官司就要出结果了。纪念碑揭幕之后。下一个环节竟然是生祭,和拜祭孝陵如出一辙,同样都是斩杀战俘,声势规模却大得多,被押到湖边的清军俘虏足足有两千人,其中有五百多个真正的八旗兵,其他的则是绿营兵将。汤来贺皱起眉头,问道:“这么多人,全都要杀掉吗”汪克凡摇头说道:“八旗兵都要杀掉,绿营兵里只杀掉百十个,其余的都是陪斩。”“那也太多了”万元吉面露不忍之色,用商榷的语气说道:“云台在孝陵斩杀三名虏酋,虽然与朝廷法度不符,却也无伤大雅,今日要一次斩杀六百余人,却有残暴嗜杀之嫌,难免遭人非议,云台还应三思而行”万元吉早就想找茬,刚才已经忍了好久,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眼看仪式即将结束,他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但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知道硬碰硬肯定吃亏,就藏起心中的怨恨,装出一副为汪克凡担心的好心人模样。“杀鞑子是一件大块人心的事,有几只苍蝇要嗡嗡叫,就随他们去吧。”汪克凡笑了笑,下令准备行刑。山坡上清出一块刑场,清军俘虏在地上跪成了十几排,百姓们不停朝他们扔着石头,因为有维持秩序的楚军士兵存在,倒没有发生什么混乱,负责行刑的楚军士兵这时也做好了准备,几百人提着雪亮的钢刀,站在清军俘虏的背后,一个个跃跃欲试楚军仍然在执行优待俘虏的政策,但只局限于绿营兵,对于那些真鞑子历来都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而八旗兵都是属麻雀的,性子野养不活,宁镇会战这么大的场面,真正被俘投降的八旗兵不超过一千人,其中一半已经被处死,今天要杀掉的是最后一批。看到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形势,万元吉的语气渐渐强硬,坚决要和汪克凡唱反调:“鞑子是该杀,但事关几百人的性命,不可草率行事,与其在这里把他们不明不白的杀掉,不如送回桂林由朝廷明正典刑,否则朝野间必然物议汹涌,我等将饱受攻讦,云台万万不可一意孤行”汪克凡转过身,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说道:“今天是安葬阵亡将士的大日子,军民百姓无不虔诚拜祭,对烈士充满敬重之情,对鞑虏必杀之而后快,有些小小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吉公宽容一线,先不要深究了。”“不可,万万不可”万元吉可不是心慈手软的善男信女,看到汪克凡似乎底气不足,示弱求情的样子,立刻不依不饶地贴身紧逼上来,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国家法度岂能当做儿戏鞑虏固然该杀,但他们此刻已经被俘,就该由朝廷处置,像那日在孝陵擅杀虏酋固尔玛浑,又置当今圣上于何地云台,你还年轻,不知道官场中的凶险,如今得意时更需处处小心,以免明枪暗箭蜂拥而至,就算你是铁打的金刚,也终归会落得遍体鳞伤。”他说到这里,又上前挽着汪克凡的胳膊,亲切说道:“老夫可是一番好意,云台若是听不进,可不许翻脸唉,忠言逆耳利于行,老夫说这些得罪人的话,原不怕被云台误解,只是看到你将来前程远大,必为我大明肱骨栋梁,所以才寄予厚望,不愿你受到半点中伤啊”所谓刚则易折,杨廷麟那个莽书生,竟然和手握兵权的汪克凡硬碰硬,最后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反而涨了对方的气焰,万元吉对其颇为不屑在他看来,对付桀骜不驯的武勋,就该以柔克刚,汪克凡虽然能打仗,终归是个毛头小伙子,好言好语地稳住场面,再摆出老资格倚老卖老地压过去,就让他有苦说不出,想翻脸也没法翻脸,只能被迫退让。“受教了。”汪克凡任他挽着自己的胳膊,没有露出任何反感和不耐烦的样子,就像一对亲密的朋友,又转头向汤来贺问道:“依南斗先生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汤来贺本不愿在这种场合多事,但是万元吉既然已经挑起事端,他也只好帮忙助拳:“吉公老成稳重,所言大有道理,还请云台三思。”“那好吧,就依着两位的意思来办。”汪克凡点点头,迈步向前走去,很自然地甩开了万元吉,放声对在场的军民百姓说道:“诸位,本国公原本打算将这些清虏悉数斩杀,生祭阵亡将士的英灵,可是此举有残暴嗜杀之嫌,也不符朝廷的法度,今日就饶了他们的性命,留待朝廷处置,如何”这个话,味道不对呀万元吉心中正在暗暗得意,听到汪克凡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僵。场中的军民百姓都愣住了,杀鞑子有什么错,为什么会不符朝廷的法度为什么会被看成残暴嗜杀满清这些年杀了亿万的汉人,今天只杀回去几百人,这难道也不行吗迫于大明官府和汪克凡本人的威信,很多军民百姓虽然心中存着疑问,还是习惯性地准备服从,汪克斌、京良和史无伤等几名军官却听出味道不对,互相对了个眼色,一起单膝跪倒,请求汪克凡收回成命,立刻下令杀掉这些鞑子兵俘虏,为牺牲的战友报仇。紧跟着,山坡上的楚军士兵成排地跪下,一起向汪克凡抱拳请命。宁镇会战中楚军阵亡了一万人,每个营都有很多士兵牺牲,人人都想亲手为同伴报仇,为了取得今天行刑的资格,楚军内部还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各营之间先抢名额,各营内部的解决方式也不同,有比试武艺的,有论军功的,都把这看成一种难得的荣耀,现在突然说不杀了,大家岂能轻易地放弃。“请军门下令,斩杀清虏”数千将士齐声高呼,声势惊人。想起昔日朝夕相处的战友,想起并肩作战的一幕幕场景,想起他们牺牲时的慷慨壮烈,铁铮铮的汉子一向有泪不轻弹,此刻却泪流满面,这些年一仗一仗的打下来,楚军官兵早和清虏结成了不共戴天的死仇,说什么都要亲手把他们杀掉。u第二卷 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第一六九章 民意数千楚军官兵跪在地上请命,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万元吉面色惨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使出全身力气按住不听话的两只脚,才没有出更大的丑。汤来贺也勃然变色:这是要闹兵乱吗不,不像,楚军士兵虽然情绪激动,却仍然保持着严整的秩序,几千人跪在山坡上,整齐的队形清晰可见,没有一个人乱动,因为克制,反而更加充满力量。在文官士大夫看来,武将都是些粗鄙武夫,不知大义廉耻,普通士兵就更加的愚昧和野蛮,只是被朝廷豢养的鹰犬罢了,不用把他们当人看,可是楚军官兵有着如此强烈的感情,如此强烈的自我意识,有自尊,有自信,有敢于反抗权威的勇气,让汤来贺和万元吉感到异常惶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封建士大夫千年来一直秉持的信念,并且奉为圭臬,汪克凡在湖广办学校,开民智,他们早有耳闻,一直不以为然,今天看到这样一支有着自我精神的楚军,终于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恐惧这是从骨子里的恐惧汤来贺心神震荡,万元吉手脚酸软,他们无法想象,如果十万楚军都是这样的精气神,除了汪克凡之外谁能驾驭这支军队如果十万楚军不再甘为鹰犬,团结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甚至都要加入统治阶层,对隆武朝廷的统治模式将造成极大的冲击。“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是明朝最基本的政治结构,明朝末年武将地位上升。却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这种模式,直到汪克凡代表的楚勋集团崛起。才对这种模式产生了真正的冲击,所以文官集团才和隆武帝结成联盟。对汪克凡进行打压如果只是和汪克凡一个人战斗,还没什么可怕的,实在打不过的话,把他当祖宗供起来好了,就怕军队和武人不再甘为鹰犬,都要加入统治阶层,彻底改变“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模式,这一点,才令汤来贺和万元吉从骨子里感到深深的恐惧。鹰犬就该是鹰犬。给两块骨头就该心满意足,楚军表现出来的异常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却隐隐显出一只凶猛怪兽的苗头,和大明以前的官军都完全不同,汪克凡疯了吗把军队带成这样,他是想要做什么汤来贺心如电转,已经想到这大概才是楚军百战百胜的真正原因,十万楚军不是鹰犬,而是有着忠贞信念和操守的十万武士。才能打败天下无敌的八旗兵。在震惊和惶恐之余,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汤来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难怪汪克凡总把兵卒叫做士兵,他想把十万楚军都变成“士”。变成拿着刀枪的武士,和读书的文士相提并论除了军,还有民。紧随楚军官兵之后。观礼的百姓纷纷鼓噪起来,一片片跪下向汪克凡请命。很多衣冠楚楚的士绅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带着整个宗族一起请命。七嘴八舌地控诉着满清的暴行,要求把这些清虏全部处死。汤来贺摇了摇头,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一团浆糊,江南素来以民风柔弱著称,眼前这番景象却大异其趣,大批的士绅会如此支持楚军,更是个非常不妙的兆头,什么地方一定出错了,早晚会有大麻烦。汪克凡伸手往下一压,数千楚军官兵立刻停止呼喊,围观的百姓很快也静了下来,汪克凡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不徐不疾地说道:“军心不可违,民心不可背,但是朝廷法度也不可轻废,这些鞑子兵杀还是不杀,先听我说一段故事,大家再做计较。”说故事这是唱的哪一出万元吉和汤来贺对视一眼,心里都生出一股不祥的预兆军民百姓闹成这样,杀掉那几百个八旗兵俘虏就是顺应军心民意,事后谁也挑不出理来,汪克凡却偏偏引而不发,分明是要借题发挥,联想到他以前的行事习惯,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狠狠朝对手捅上一刀,今天没准又撞到枪口上了。“我今天要讲的,是楚军杀鞑子的故事,这个故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是个解不开的疙瘩,今天就和各位父老乡亲唠一唠。”汪克凡陷入回忆,慢悠悠的说道:“一个月前,清虏数万大军被困在茅山,为了逃命向我军发起猛攻,有一员清将叫爱新觉罗扎喀纳,是老奴努尔哈赤的侄孙,和我军吉安营连日激战,被打得丢盔卸甲,他就想出一条毒计,抓来了上百个大明百姓,逼着他们上了战场”汪克凡说的故事,就是当初一七七高地上发生的真实战例,他把前因后果都说的清清楚楚,也没有回避一部分百姓死在楚军枪炮下的事实,又详细讲述了徐囡囡的事迹,引得周围士绅百姓一阵阵感慨,一阵阵叹息。这个故事是如此残酷,一听就是真事儿,心肠软的眼睛就红了,脾气直的纷纷喊了起来。“这怪不得楚军呀”“都是鞑子心狠手辣”“一定要把鞑子都杀光,给乡亲们报仇”“徐囡囡是个好样的,汪军门应该重重封赏他”“徐囡囡因为临阵脱战,不能算作烈士,没有封赏,也没有抚恤银子。”在一片激动的感慨和不平声中,汪克凡接着说道:“但我以为,徐囡囡冲出去时候,心里只想着救百姓,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并不在意这些身后的东西,幸好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救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今天也被带到了这里。”随着汪克凡一招手,顾宗福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了上来,站在纪念碑前面把两手猛然一举,粉嘟嘟的娃娃在空中不停挥舞小手。引来一阵猛烈的欢呼。“这个孩子的父母亲人都死了,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本国公已将其收为义子,仍然还叫徐囡囡。今后必定视如己出,绝不负楚军爱民护民之志”汪克凡从顾宗福手中接过孩子,充满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陡然提高声音,对众人说道:“本国公兴兵东征,是为了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每每追思当日场景,心中常感愧疚不安。所谓军法无情。楚军十万将士共同定下的军法,本国公也不能擅自违背,今日只好向全体三军将士求个情,把徐囡囡的名字刻到阵亡将士纪念碑上”说到这里,汪克凡把小徐囡囡交给李玉石,然后躬身抱拳,向数千楚军官兵行礼。围观的百姓士绅激动万分,纷纷叫了起来,称赞汪军门仁义无双。楚军是真正的爱民之师。在一众楚军将领的带领下,数千将士皆口称惶恐,谨遵汪克凡之命,徐囡囡的名字被刻上了纪念碑。汪克凡接着讲话。从楚军的诞生说起,一直到这些年的南征北战,重点介绍在各地如何处理军民关系。对士绅百姓们明确表示,楚军定然会把江南当成自己的家乡。为保卫江南营勇作战,严格约束军纪。绝不扰民害民。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起了一些东征中骚扰百姓的案例,比如当涂的高同知打着为楚军筹措粮饷的名号,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