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大义何在”朝廷三公九卿之中,谁都可能向皇帝犯上发难,唯独礼部尚书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儒家之“礼”是大明立国的根基,或者说是所有士大夫的信仰所系,礼部尚书更是天下士大夫的典范,以维护礼制为责,他竟然扯旗放炮的公然发动逼宫,给隆武帝的震惊不亚于一场十八级的大地震。在旁边静观形势的楚勋一派官员中,傅冠和程问等人面色都是一凛,陈子壮不仅位高权重,更以品性高洁著称,在南方各省中的名望比何吾驺还大,他竟然自承是这场变故的主谋,说明南党和帝党已经破釜沉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怎么办形势如此危急,已经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刻,表面上,隆武帝的怒火正对着逼宫的陈子壮、汤来贺和王坤等人,但是傅冠和程问知道,所有这一切其实都是冲着楚勋来的,楚勋集团正面临着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程问是事务性人才,缺少这种高层次政治斗争的经验,猝不及防之下,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傅冠也知道这种局面非常棘手,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但是形势所迫更不能束手待毙,只得挺身而出:“启禀陛下,汤来贺、王坤等人的所作所为,堪称骇人听闻,但是此事错综复杂,一时难以查清,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回军全州,以安军心民心,以免被宵小所乘。”先回全州,和谭啸、周国栋的兵马汇合,然后再来处理这件事。“陛下,不能回全州啊”“傅冠狼子野心,陛下不可不察”帝党和南党的官员纷纷高呼,陈子壮又重重磕了个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直视隆武帝的目光却分外平静。“陛下,老臣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今日之后便已身败名裂,只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老臣不敢独惜此身。”陈子壮说到这里,猛然扭头看着傅冠,掷地有声地说道:“建州鞑虏,豺狼也,意图染指万里江山,云南西贼,虎豹也,图谋的是千秋社稷,但是汪克凡一党,却比虎豹豺狼凶恶百倍千倍,他要变改的,是万世之成法,不易之道统”“除魔卫道,义不容辞,臣百死而无悔”汤来贺摘下头上乌纱,挺身站在陈子壮身旁。“汪克凡狼子野心,陛下若是去湖广,就会变成汉献帝,所以奴婢才会行此下策。”王坤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几乎是可以和内阁首辅分庭抗礼的存在,也去冠站在陈子壮身旁。“微臣弃暗投明,已经和汪克凡一党决裂,只求为我大明保留一线生机”马吉祥原本是楚勋的盟友,但在南党和帝党的利诱威逼之下,事先已经倒戈。“陛下”“陛下”一个又一个朝廷大员站了出来,其中不仅有六部尚书和侍郎这样的重臣,还有内阁大佬和掌握兵权的武将,隆武帝面前转眼间乌压压跪下了一大片人,楚勋一派的官员变成了被孤立的少数派。傅冠、程问、朱天麟等人奋然出声反击,庞天寿这种和楚勋绑在一起的盟友也尽力声援,但是他们的力量太小,无法和人数众多的南党、帝党抗衡,另外的一些人,比如像文安之、堵胤锡这样的中立派虽然想说几句公道话,但在群情汹汹之下,只能默默的闭上嘴巴。双方的争辩,很快就演变成治国之策的争论,说白了就是方针路线的斗争,这种大原则上的区别平时没人提,但是一旦挑明了,却比权力和利益的斗争更加激烈,堪称势不两立王朝更迭,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儒家的道统法理,却万万不可变改,汪克凡在长江沿线一带实行的种种新政,分明是挑战礼制,动摇根基,对传统的士大夫来说,是关乎信仰的根本性矛盾。利益可以妥协,生命可以抛弃,信仰却不可改变“老臣行欺君罔上之事,再无面目苟活于世间,但在赴死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办,否则老臣死不瞑目。”陈子壮身为当世大儒,一代名臣,话说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真的不能再要这条命了,但他神态自若,明显不是一时冲动,大声说道:“第一件事,老臣要护送陛下前往广州,亲眼看着陛下入城,第二件事,必须扫清朝廷中的楚勋一党,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陛下应当尽快前往广东,湖广去不得,南京更去不得呀”汤来贺也激动不已,说话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微臣曾经多次去过湖广和南直隶,亲眼见过汪克凡治下的实情,那里的千万军民只知梁国公,不知大明天子,陛下若是去湖广或者南京,犹如送羊入虎口,早晚必为其所害”汤来贺担任东征军监军的时候,在湖广、江西和南直隶来回走了几遍,对汪克凡治下的种种新政有着最直观的认识,他清楚地认识到,新政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巨大能量,对社会各阶层都有强大的冲击力,旧有的伦理道德将会土崩瓦解。世界潮流,浩浩荡荡,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无法和这种潮流对抗,隆武朝廷如果去了湖广,去了南京,就要直面这种冲击,不妥协就会被打得粉碎,为了维护大明王朝的道统,汤来贺渐渐变成一个坚定的“反汪派”,和王坤、陈子壮等人一手策划了这场变故,打算把隆武帝送去广州,从而力挽狂澜。“陛下,南斗先生所言句句都是为国事打算,一片忠心,日月可鉴”王坤也眼含热泪:“奴婢虽然见识短浅,也听说过卧薪尝胆的故事,广东治下千万军民百姓,地方富庶不下南直隶,江西、福建的文武官员也都心怀圣恩,厦门的郑大木也一向忠勉,陛下大可效仿越王勾践,在广州励精图治,以求东山再起”“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话说到这个份上,隆武帝再无心追究他们几人的欺君之罪,其实到底是去广东好,还是去南京好,又或者去其他的地方,隆武帝这些日子早就想过几百遍了,其中的优劣得失翻来覆去考虑的很清楚其实无论去哪里,都会带来无法解决的问题和麻烦,日后有重大的隐患,因此他一直犹豫不决,不愿离开广西,以至于把这几年积攒的老本赔进去了大半。去广州,就真的成了偏安于一隅,不但会受制于南党,还几乎是和楚勋集团公开决裂,毕竟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到大明的故都南京,楚勋集团相对朝廷虽然已是主弱臣强的形势,但是汪克凡毕竟还奉隆武帝为主,隆武帝自己跑去广东搞割据,又算怎么一回事“你们几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做出大逆不道之举,就别想磕几个头了事。”隆武帝冷冷说道:“陈子壮,汤来贺,王坤,还有马吉祥,自己除去冠带吧。”“谨遵圣命”陈子壮等人磕头谢恩,各自摘下乌纱放在地上,脸上却满是感激之色,隆武帝一没有问罪关押,二没有把他们赶出去,只是除去冠带的小小惩罚,却还允许他们留在这里议事,等于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把欺君之罪这件事揭过去了。内个,关于断更和再次更新这件事,无论解释和道歉都是矫情,半渡只说一句话,我的节操已经掉的满地,现在要一点一点捡起来。怎么样像不像某位姓女星说的话我要把曾经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嗯,大概就是这种失足妇女的心态吧。第二卷 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第二三三章 天子何在“陛下,微臣有秘本要奏,请屏退闲杂人等。”汤来贺并未起身,跪在地上举起一封奏折。“我等皆为国家大臣,有何事不可对人言况且陛下已经除去你的冠带,一介白身有何资格密奏”傅冠立刻出声反对。“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宵小之徒不可不防。”汤来贺冷冷回了一句。“罢了,南斗先生既然有话要说,朕就姑且听听看,你们先退下,不需介意。”隆武帝摆摆手,安抚住了还想说话的傅冠,在几个太监的引导下,一众文武大臣退了下去,只留下汤来贺、陈子壮、何吾驺和王坤等人。“汪克凡,国贼也,傅冠、程问以及朱天麟等人与其勾结,沆瀣一气,为虎作伥,多有枉法误国之举,臣向陛下请旨,立刻将他们拿下问罪”汤来贺图穷匕见,把矛头对准朝廷中的楚勋大员,意图把他们连根拔起。“这是要逼着朕交投名状么”隆武帝冷冷看了他一眼:“傅寄庵并无大错,汪克凡又有光复南京的大功,朕没有道理为难他们。”“陛下到了这个时候,难道还没有拿定主意么”汤来贺的态度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陛下前往广州,大明统继还有延续的可能,若是去了南京,早晚把三百年的祖宗基业拱手相让,这是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陛下万万不可心存侥幸。”隆武帝沉吟不语,并未计较汤来贺的失礼,汤来贺这番话,说中了他的心事。但是仅凭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隆武帝做出决定。何吾驺轻叹一声,上前劝道:“我少年求学的时候年少气盛,目睹朝廷上下的种种弊端,心中深以为恨,后来听说张太岳的事迹,对他很是仰慕,心中还颇为不解,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张太岳的新法,以至人亡政息,我大明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听到何吾驺在紧要关头突然说起前朝旧事,众人很不理解,但是何吾驺身为首辅,说出这番话必然有的放矢,隆武帝没有打断他,静静等待下文。“自入朝为官后,老臣年齿渐长,才终于领会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秋涛先生今天有句话说得好,汪克凡若是得势,就会变改万年之成法,不易之道统,他的新政,比张太岳的一条鞭法更苛刻百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也”何吾驺停顿片刻,非常坚定地说道:“国可灭,道不可废,老臣与汪克凡道不同不相与谋,绝不去南京”在大多数文人士大夫眼中,推行新政的汪克凡不啻于洪水猛兽,是不共戴天的存在,和他相比,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就是浅尝辄止的和风细雨,太温柔了,为了维护道统和法理,何吾驺也坚定地站在了陈子壮、汤来贺一边。哪怕前途充满了艰难险阻,也一定要去广州到了这个地步,再藏着掖着就没有意义,隆武帝朱聿键不再掩饰,终于说出一直藏在心底的最大的顾虑:“眼下这个局面,我也想去广州,但是想去就能去么去了之后又能站稳脚跟么”谭啸率军进入全州后,忙着平定无处不在的乱兵,虽然在虎狼之师的楚军面前,这些没有组织的乱兵没有任何威胁,但是他们的数量太多,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好容易控制住形势,谭啸带着一队亲卫来向隆武帝请安,却惊闻皇帝已经跑路。行营里只剩下几百个搬运辎重的辅兵,他们挑选少量的物资装备带走,其他带不走准备一把火烧掉,以免资敌,领队的军官对大名鼎鼎的谭啸非常客气,一溜小跑就迎了出来,谭啸却没有时间和他啰嗦,问明隆武帝的去向后,立刻带着部队追了下去。追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隆武帝的殿后部队,领兵的主将是一个名叫黄奇遇的兵部郎中,见到谭啸率军追来,命令部队摆出迎战的架势,三千兵马向两翼展开,刀出鞘,弓上弦,挡住道路,严阵以待。谭啸轻骑急追,大部分人马还在后面,身边只有五百骑兵,眼看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五六倍,却毫不犹豫地向前逼近,也摆出一副准备冲阵交战的架势。“什么人好大胆,竟然冲撞天子禁军。”田奇遇虽是文官,崇祯年间却长期担任直隶一带的县令,多次与入寇的清军交战,并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反而骑得健马,舞的大刀,堪称文武双全,所以被汤来贺委以重任,担任全军的后卫。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拦阻追来的谭啸或者周国栋,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武力,刀兵相见。但是强大的楚军让田奇遇有很多顾忌,最后关头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敢撕破脸都收,希望借助天子的大义名分,把谭啸逼退,他命令手下的将领严加戒备,然后带着一队亲卫催马奔向谭啸。既然是狐假虎威,就得把架子端足了,田奇遇紧绷着脸,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就大声呵斥,仿佛又回到了文贵武贱的崇祯年间,那个时候,一个七品县令就敢对二品总兵不假辞色,如今因为连年战乱,武将地地位明显提高,但是田奇遇身为朝廷中枢的实权派官员,再升一级就能够着六部九卿的显贵,一般的总兵还真不放在眼里。但是很可惜,谭啸不是一般的总兵。“某特来护驾,天子何在”谭啸答非所问,也没有把黄奇遇放在眼里,他的将旗上旗号分明,何必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