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残缺被姐夫看个满眼,一想到张舜卿天仙之貌以及自己的瑕疵,她那如天气般晴好的心境,不觉便蒙了一层阴云。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低头不语。范进道:“这事不要告诉国公爷,也不要告诉夫人。我只求六小姐一个人,也只有你能帮我,只看你肯不肯应诺。”此时四下无人,山中寂静,徐六的心莫名一阵紧缩。想起方才范进对一干女子说的,绝对不要让男子进入闺房,否则即便是他也无法在孤男寡女时控制自己的言语。放眼四周,不知几时,两人已经走到树林深处,与外面那些女孩子离得远了,人已经看不到。虽然是白天,但是这树林偏僻没有人行,岂不也是孤男寡女虽然天空晴好,但是少女心头却莫名响起一声霹雳,心紧缩成一团。不知是喜悦还是紧张,树枝落在地上,小手紧握成拳头,声音颤抖着,“姐夫我肯定不会说出去但是你要想想姐姐啊”“她离得太远了,指望不上,就只能求你了。”男子的目光像闪电,劈得少女芳心狂跳,人向后退着,不知几时,背已经贴到了树干无路可退。她认命似地闭上了眼睛,脸涨得通红地说道:“我应你,我什么都应你但是别在这里”“这里当然不行,这里是茅山庙产,没什么好查的。我要求你查的是整个句容的士绅乡宦,这工作难做,你要是不想做,我也不会勉强你。考虑清楚再答复我。”庙产士绅少女因为紧张,周身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部,做出那个回答就已经抽空了她全部的气力。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范进说了什么,只见他没有像小说里那样扑上来抱自己亲亲,心里觉得奇怪,过了好一阵才明白范进求她做的,居然是调查此地士绅的田地亩数。脸一红一白的,忽然低声抽泣起来,伸手抓着身旁树枝,将树叶断枝向着范进的头上身上丢,边丢边哭道:“姐夫坏姐夫欺负人我最讨厌姐夫了”范进一边躲避着,一边拿了帕子递给她擦眼泪,赔了半天不是,徐六却只是在哭。范进此时也体会到为什么她一哭,沐夫人都要怕。实在是这么个萌丫头一哭,让谁都忍不住心软,自己也不例外,仿佛方才真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只好作揖打躬道:“是我不对,不该让六小姐做这种俗事”“不许叫六小姐”一把树叶乱丢过来,基本都被风吹散了,范进只好拣起几个树叶扔到头上,帮她消气,改口道:“是六妹”徐六手上的树枝没有丢过去。“六妹是出家人么,我不该让你做红尘俗世的,是我思考不周,应该受罚。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这种事你最清楚了,事关产业非同小可,不能找外人。在这边我又找不到什么自己人来帮忙,也就只有六妹你这一个了。是我病急乱投医,都是姐夫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我气了,千万别哭了,要不然一会让那些丫头看见,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徐六手上的树枝丢过去,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又抽了几下鼻子道:“姐夫你真当我是自己人”“当然了,当然是自己人。”“那就算了。我这次原谅你,下次你再欺负人,我就就再也不理你了”徐六威胁似地哼了一声,“姐夫你只是路过句容,问这种事干什么人家的田产,有你有什么关系”范进看看她,“这是个秘密,本来不该说的。但是我相信六妹能为我保守秘密,我只说与你听”他简单叙述了一下自己可能被放到东南做方面的事,虽然具体缺分还不清楚,但总归大概差不多。而具体的工作,就是要为张居正推行新法打好基础。所谓新法,离不开田地丁口,自己了解这些,就是为将来搞新法收集数据。这种事如果交给胥吏,那跟没办没什么区别。非亲信外加精明之人,万不可用。徐六是女子,又是名门闺秀,不会惹人怀疑。她这海棠社又是与一帮大小姐以及无聊贵妇来往的,从女眷方面打开突破口,也容易调查清楚。毕竟时下做正房的,都得有理财管理田地方面的素质才算称职,不少大户人家千金对自己家产业还是颇为清楚的。“姐夫你要放在江南了不回京了”脸上还挂泪水的徐六,此时又绽开笑容,如同盛开鲜花分外美丽。范进点点头,“不许说出去哦,秘密。”“嗯,我知道,秘密”徐六郑重地点点头,靠近了范进一些,低声道:“姐夫放心,我会为你把这件事办好的。这里不少女孩子还想加入海棠社,可是她们文字太差了,我不想让她们加入。可是为了姐夫,我决定给她们一个机会。我会从她们那搞清楚姐夫要打听的事,然后把消息送到客栈的。”“你不哭了”“姐夫拿我当自己人我就不哭,可是如果姐夫还像今天这样欺负人,我就真不理你了。”徐六又不忘威胁了范进一句,才跟着他向树林外走。范进尝试着想要回自己手帕,徐六却把它紧紧攥着,摇头道:“不给,就是不给你都把我气哭了,不该赔条帕子给我么我每次哭,娘都给我做好吃的呢,你这回只赔条帕子,已经很便宜了。”范进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当初她和魏永年不知是怎么个相处模式。想来若是如现在一样动不动就撒娇大哭,魏永年自是心里不大认可,两人的世界差得太远了。从树林走出来时,两人的话就比方才多了,徐六对范进那句自己人的说法很是满意,眼睛虽然红红的,可是脸上已经满是笑容。心中则暗自提醒着自己:你不可以胡思乱想的,姐夫是正人君子,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会对你做无理之举。是我自己想差了,是我太坏了。回去一定要多念几遍经文,求神佛保佑姐夫官运亨通回去之后还是先向王妈学学刺绣,给这手帕上绣个什么东西才好。到底绣点什么,才能让姐姐看不出是我绣的,这倒是个难事了。于此时的少女而言,人生中从不缺少激情,也从不缺少困难。任何事都能成为她的兴趣点,比如一条手帕,再比如那些田地。于其间利害,她其实是搞不清楚的,只知道姐夫需要,自己就要去帮忙。至于这份数据未来会带来何等后果,与她六小姐就不相干。结束了文会的范进返回客栈时,心内也在暗自发愁,徐六的态度有些过线,可是自己如果盲目拒她于千里之外,伤害了这可爱的少女,未来自己在这边怕是也难以立足。毕竟不管张居正势力多大,都是只是强龙,世袭勋贵才是地头蛇。他思考着这个问题,人来到房间之外,就听到房间里,郑婵正用充满母性慈爱的声音安抚着某人道:“继荫少爷别哭了,有你干爹在,一定会为你做主的。我早就看你那大娘不是个东西,你爹尸骨未寒,她就要把你娘卖了,就冲都是京师乡亲的份上,这事我也不会坐视。你喊我声郑姨,我就去帮你求你干爹,让他出手救人。”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继荫求援房间里的继荫也是双眼红肿,与方才的徐六很有些相似,看来是刚刚大哭过一回。在面前放着瓜果点心,想必是郑婵来招待她的。见范进回来,郑婵拉着他来到外面,小声道:“当家的,出事了。花家那大婆子要把沙娘子卖了,继荫用你教他的开锁法逃出来找你求救,也难为他了,那么点的孩子,跑过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要我看啊,这事我们不好管,但是也不能不做做样子。你只说尽力了,管不了,让他恨他大娘去。”“卖了怎么回事别着急,你慢慢与我说。”走进房中的范进满面严肃,继荫自从到了花家,就像是那些族人以及子弟一样,变得很标准,也很模式化。一言一行的规矩固然有了,但是灵魂没了,总让范进觉得他变得很陌生,和花家其他人一样不真实。直到此时,他见到范进,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拉着范进胳膊大哭起来,他那已经离体已久的灵魂,才随着哭声一点点回归体内。郑婵已经去厨房准备饭食,她那一根柴禾烧猪头的手段这里厨师做不来,就只能她亲自动手收拾。房间里只有范进,再无外人。继荫哭了好一阵,红着脸大着胆子脱下外衣,将后背露给范进看。他从小营养就不怎么好,身体跟同龄人相比更为单薄瘦弱,由于没怎么从事过体力劳动,皮肤较为白皙,属于细皮嫩肉那一类。但是缺乏营养的支撑,皮肤没有什么光泽,泛着病态的苍白。而在那本该白皙的背上,此时有无数印记横竖交错组成了一副记载着悲惨与虐待的图案。印记的颜色有得鲜红有得暗红,有些已经青淤。看形状大抵就是戒尺一类的东西殴击造成,而这还不是全部。继荫有些难为情的指指腿和屯,“这里更多。以前爹爹打我,只是打手板,他们就想打哪里打哪里。义父,你让孩儿留在你身边吧。我吃的不多,还可以干活,我可以做书童帮义父磨墨背书箱,干粗活也可以。孩儿不想再回去了。”范进的脸色阴沉着,冷声问道:“是谁打的你”“花正茂是社学的先生。”从名字就听的出,这位先生必然是花继荫叔伯一类的人物,以孩子原本受的教育和脾性,即便是挨了打,也多半会以xx叔这类称呼来叫。但是在范进的教导下,他的性子已经很有些变化,不像过去那么老实本分逆来顺受。这时候称呼起花正茂的名字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半点看不出尊敬。范进道:“他为什么打你”“孩儿入学之后,初时对孩儿尚可,只是说孩儿没规矩,不懂礼数,要从头教起。所以不许孩儿与义父亲近,说是既已经入了花家族谱,就得知道自己姓什么,该做什么事,不许坏了花家体面。随后又问孩儿,爹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前是否留下什么东西。孩儿一切据实回禀,花正茂只是不信,连问了几次问不出究竟,便用戒尺来打。便是眼下这个样子义父,孩儿知道要是在义父身边,会给义父惹来麻烦。但若是回去,早晚怕是要被他们打死求义父收留孩儿和娘亲,不要让他们把孩儿打死,把娘亲卖掉。孩儿做牛做马,报答义父恩典”范进阻止了他再次下跪的举动,让他趴在床上,自己从药箱里拿了活血药出来,为其涂抹伤口。花家人打人的手段很厉害,这些淤伤对人的损害不小,除了上药,接下来还要找郎中做进一步诊断才行。范进一方面对于花家人的心狠手辣而愤怒,另一方面,也从中嗅出了几分别样味道。自己送灵回乡的事,看来是做对了。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这件事快点结束。花家这种乡宦,没有必要参与到朝堂中事,即便花正芳死的比较可疑,以花家当下的势力,也只能认倒霉。这次敢穷追究竟,自然是背后有人支撑,再想到胡执礼与花家的关系,背后之人是谁,就只能说昭然若揭。而这里有没有京师方面的授意,就只有天知道。花继荫确实对父亲死亡的细节一无所知,倒不怕他说什么。但是如果有人诱导这个孩子乱说什么,局面就不好控制。即使花继荫不求,范进也想到要把他控制在自己手里,至少要保证他不必被人利用成为对付张居正的一枚棋子。他心里想着,手上不停,为花继荫敷着药膏,问道:“那你娘的事又是怎么回事谁要卖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大娘那老东西”上药的过程并不舒服,即便是这些伤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是活血药敷上之后,身体还是阵阵的疼痛难忍。花继荫只牢记着范进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教导,紧咬着牙关不叫,这时借着喊出这个名字的当口,终于把所有的疼痛与不满,在这一声吼叫中发散了开来。“那老东西,要把娘卖给一个收茶的客人。这是孩儿听社学里人说起的。他们私下议论,孩儿都听到了。娘身在他们控制之中,无力抗拒,孩儿现在无处求救,只能求义父想办法搭救娘亲,不要让她被卖掉。”“花家的财富还不至于到要卖人来求生存的地步吧贾氏这么做,有些过分了。”“是啊,本来就是故意的。那老刁妇的就是看娘不顺眼,仗着自己是正房,就百般欺凌娘亲。孩儿虽然不许与娘见面,但是从学房同学的嘴里,还是能听得一鳞半爪,心内如同刀割。可惜孩儿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求义父做主了。”虽然花家有所谓的关防措施,防范下面人乱嚼舌头,但事实上,舆论这种事,是没办法控制的。不管白天再怎么限制,晚上总得让夫妻同房,人类的天性可以被压制,但不能被扭曲。越是被压抑,就越有突破的需求。是以每到夜深人静时,白天没有机会说的话,就能倾诉个干净。家常里短,一些隐秘新闻,就在这种秘语中泄漏出来。大多数学童是可以回家睡觉的,在这里面也少不得能听出些许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