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亲戚宗族没办法。胡二正是在广州城里听过类似的消息,才敢吃定了范进。事实上如果不是忌惮范家内宅那些强横的女镖师,他都想摸进内宅,先把那小厨娘睡了再说,就不信姐夫能为这事跟自己决裂自己姐姐可是把姑娘身子给了他,就冲这一条,也该对自己好些。满怀着发财的憧憬,次日一早,胡二便随同张铁臂以及一名公人开始巡街。除了他以外,所有留在江宁的范家人,差不多都得到了同样的差遣,分别由一到两名公人带着,上街巡逻。张铁臂走南闯北,口音很杂,于广东话能听能说,因此与胡二交涉无碍。之前他就奉范进的命令恐吓过胡二一次,胡二对他多少也有些忌惮。毕竟这种江湖人不同良民,惹翻了他一剑杀人逃之夭夭也是没办法。是以他说话时还是尽量讨好,向张铁臂介绍着自己姐姐与范进何等要好,范进又亏欠了自己家多少。他们巡逻的地段乃是江宁的大市,是整个城市商业最为发达的区域之一,亦是江宁、上元两县的分界。大街以石板铺地,一座座店铺都是上好瓦房,气派十足。各行铺面一应俱全,一眼望过去也看不到头。街上行人往来如织,男女老少皆有。胡二嬉笑着朝着几个女人走过去,见她们并不害怕,反倒是朝自己笑,胆子就越发壮。朝张铁臂道:“张大哥啊,你看她们对我笑呢,是不是对我动心啊。小弟对你们江宁的地理风土不熟,还得请教张大哥,她们是不是做那个的”“莫乱讲了。那都是良家妇女。她们只知道你是上元捕快,所以就不怕你。范大老爷在上元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做了很多好事,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我们这些衙役不敢乱来,老百姓喜欢我们,也就不会怕。你看,那边的捕快过来,她们跑得比见鬼还快啊。”果然,对面也有几个穿公服的过来,几个女子就神色匆匆地低头而行,还主动向着张铁臂这边走。张铁臂朝自己的伴当使个眼色,两人并排着组成人墙,挡住对面捕快视线。寒暄两句,分属不同县的公人,各自朝前几步,却在即将接触时转身,将背影留给对方。大家都对管界很敏感,谁也不会随便踏入他人的地盘,这是大忌。胡二这时嘴上咬着一个肉包子走过来,不解道:“江宁这里的老百姓是不是傻的,我拿他几个肉包子吃,他怎么也不拿常例钱给我这一片不是你们的管片么这些人做生意不用付钱的”张铁臂朝伴当使个眼色,那衙役摇着头跑到卖包子的老板那里交涉,老板先是摇头赔笑,但最后还是被迫收下了几个铜板。张铁臂沉着脸道:“大老爷定的规矩,捕快不许白拿百姓任何东西,商人也是一样。他们摆摊是交过税的,捕快保他们生意不受人骚扰,这是应尽的责任,没资格要钱。若是被发现拿人家东西或是勒索常例,要杖四十驱出衙门永不录用。即便是百姓主动送来饮食,也必须付款,这是衙门里培训的时候就讲过的,你看来并没好好听课你欠这兄弟的包子钱,我替你还了。下次再吃东西,自己付帐。”胡二讪笑着,“不会吧这样做捕快还有什么意思张大哥也是跑过江湖的,你见过有这么窝囊的捕快没有”这时却见那付钱的捕快又被个老妇人叫住,两下聊了两句什么,那捕快就朝张铁臂道:“这个婆婆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张铁臂连忙走过去,端详了老妇人几眼道:“我看她像是崇善坊那边的人,我在那里好象是见过她。再说你看她这个年纪,不可能离家太远,你把人带过去问问,应该能找到家。”胡二目瞪口呆道:“张大哥,那老妇人穿的破破烂烂的,不像很有钱的样子,送她回去怕是白跑一趟。”“又不是为了要谢礼,而是我们捕快的职责就是解人危难。江宁这里治安不错,没有那么多江洋大盗给你抓。捕快最该做的事,就是为老百姓解决难题。所以范大老爷立了规矩,捕快有义务帮百姓解决困厄,送这种脑子不清爽的百姓回家,是我们的差,不做要受罚。”张铁臂语气严肃,“我走过江湖,见过很多地方的人对捕快是什么态度。我们能让百姓如此拥戴,是范大老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也是大家流血流汗拼出来的。我刚来时,跑坏了几双靴子,每天从早到晚,就为了搞清自己的管境,认清管的热。你初来乍到,不必要认那么多,只要把你巡的街认清就好。还有管好自己的手,别坏了我们好不容易赚来的名声。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范大老爷前段时间跟冯保的侄子争斗,衙门外站死了十几个冯贼的手下。至于打伤打残的就更多一些。冯邦宁现在住的地方,离咱巡街的地方不远,大概几里路吧。如果你乱来的话,我把你丢到那边,再喊一声范进的小舅子在这里,到时候看看你会怎么样。”胡二问道:“冯保谁啊”“万岁身边的亲信太监,管东厂的。”胡二先是愣了愣,随即脸上的笑容渐渐冻结,没,猛地像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撒腿就向衙门跑,边跑边用家乡的土话咒骂着范进,诅咒他不得好死。一口气跑回了衙门,正赶上城里几位士绅来拜见范进,他自然就没法进去。这几个士绅所谈的事情还颇又占时间,一时三刻谈不完,他便只好在那里等。过了一阵子,几组巡街捕快已经回来,几个随同巡街的范家人与捕快的关系也近便了些,坐在那里也有几句话聊。胡二拉过一个人问道:“看你笑的这么开心,这一趟一定收了不少吧”“钱没啊,一文钱也没见到。但是跟你讲,比赚了钱开心多了。我现在真喜欢上做捕快这行了,这趟街没有白巡,还有女孩子冲我笑呢。”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八章 再给一个机会下“我们过去在乡下,最怕的就是公人了。动不动就要打人,再不就是抢东西。有时还要搞女人。虽然说是公差,却别强盗还要凶恶。大家表面上叫他们是差大爷,背后都是要骂祖宗的。即使在大街上遇到公差,也要远远的避开,能绕着走就绕着走了。还是到了江宁才发现,原来居然有普通百姓是不怕公差的,还有人敢冲我们笑,那些做小生意的见了我们既不怕也不跑。”“也不是都这样,据说江宁那边的公人依旧和我们广州的一样。所以很多在江宁做小生意的,现在都跑到上元来了。还有乞丐、流民啊,江宁的衙役开始是偷偷往这里送,后来就是往这里赶,连乞丐都说上元的公人更和气些么。”“是啊,阿进这么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乞丐越来越多会出事情的。”“老百姓也知道这点,所以对我们就更好了。他们知道得要公人保护么。我跟你们讲啊,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这个捕快是当定了。虽然拿不到钱,但是挣回了面子,这么多老百姓看好我,比赚钱更舒服。再说我姓范的,难道九叔让我吃亏我从明天开始,就要学江宁话,再去街上转,把这条街的人和路认熟,将来也要当个好捕快。”“我看你是被哪个姑娘迷住了吧提亲啊。”“你懂什么,那姑娘喜欢的是好捕快,难道喜欢山贼啊你喜欢做山贼你去做,到时候我第一个抓你。”夕阳西下,衙门里渐渐冷清下来,几个范家人凑在一起交流着今天巡街的心得。偌大个县城,把这些捕快分派下去,各组之间的距离都不近,趁着下值才好交流情形。他们各自跟的人都不同,但是说到巡逻情况都大体相当。肯离开家乡到江宁来求财的,在家乡就是胆子大脑筋活的那一部分。于范进在城里搞农产品收购批发代办军粮副食时,就跟着胡屠户一起做这生意,也算是见过市面。比起在家乡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乡亲,他们的眼界见识都远胜,与捕快公人的交道也打得多些。广州的衙役自然是不敢欺负他们,但是他们也见过捕快怎么对付别人,于公门作风有所了解。原本想着天下捕快都差不多,可是今天一天巡街下来,于这些人而言,也算是开了眼。不打人骂人,不白拿商品,不收常例钱。为百姓解决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百姓给他们送水来喝。这样的捕快以前从未见过,有人觉得辛苦,有人却觉得心里舒服。一天的巡逻并不会对所有人都有大触动,但是一些人的心态已经发生变化。有人想要急着发财,也有人想要别人的称赞或是崇拜,人人不同,追求的东西也不同,范家这些人也不例外。当有些人发现做捕快除了可以搞钱,也可以获得其他方面的成就时,心态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胡二原本想撺掇这些人一起想范进发难,可眼下支持他的并不多。虽然有几个人也是抱着发财目的来的,对荣誉之类的事嗤之以鼻,也不喜欢眼下的规章。但是他们人数太少,在留下的范家人里占不到主流夺不到话语权。眼下如果闹事,其他范家人就不答应,加上乡下人的怯懦,就更不敢说话。事情就这么僵住,胡二的气焰原本就来自于自己的身份和一帮同乡,现在同乡先形不成舆论压力,他的气势就大受影响。书房里郑婵伺候着范进喝了冰镇酸梅汤,小心地问道:“当家的,你安排你的乡亲去巡街,是要他们学好,妾身是明白的。但是妾身以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当家的苦心。要是有人不领情,不肯学好,又该怎么办”“都是自己人,我一开始肯定会给他们机会的,但是机会只给一次。这次还搞不清状况的,那就亲戚也没得做了。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连冯邦宁都被我治了,何况是他们我不是奈何不了,而是不忍心。”他让郑婵坐到自己腿上,手环着她的腰,“你知道胡二对你的坏心思了不过不用怕,他那个人是个无胆鼠辈,最多就是闹一闹,真正做坏事他没这个胆量。何况内宅还有女保镖,他能把你怎么样呢”郑婵道:“有当家的给我撑腰,我什么都不怕。不过我得跟当家的讨个章程,若是有朝一日,这姓胡的真摸到我身边,我能不能拿刀捅了他妾身身边总是带着一把刀子,防的就是这样的坏人。我还跟那些保镖学了几手防身本事,也是为了不再吃男人的亏。我的身子只有当家的能碰,除了你谁敢打我主意,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范进怜惜地抱着她,亲着她的脖颈、耳垂。“如果他敢朝你递爪子,你就只管砍就是了。把他砍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我站在你这边。真到了那一天,我去向大姐说明原委,事情也不算我理亏。说真的,如果不是我亏负大姐太多,早把这混帐东西腿打断了。”郑婵听到这话,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即使自己的模样比那个红眼婆娘好看多了,也怕范进念着旧情不许自己与她争斗。现在既然许自己砍她弟弟,将来就能支持自己与她争宠。有这么个混帐亲戚,有多少旧时恩情也不得用。她笑着配合着范进的动作,拿出献媚的手段来博取着男子的欢喜。“当家的,就算你亏欠胡氏娘子再多,如今也该还完了。她家一个杀猪的,情形跟我家差不多,如今发了这么大一笔财,还不满足就算把她卖了,也不值这个数。我知道当家的有情有义,可是千万别说亏欠,要说亏欠也是她亏欠你。”范进对于郑婵的观点并不认同,但是胡二的行为,也确实在削弱着他对胡大姐的亏欠心理。在胡大姐面前,他觉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负债累累之人,可是胡二的存在,却让他看到了还清债务的希望。从大市调到其他市场,再调到巡普通的居民街。四天时间换了四个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惹来同僚的投诉。不是吃了东西同僚帮他付帐,就是想要去女人身上揩油,虽然找的都是那些市井妇人,但是上元捕快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好名声,却不能被这一个人毁掉。其他人只好去给人道歉,再三说好话才行。从买卖街到居民街之后,又闹出拒绝帮助百姓的事。类似行为的不是胡二一个,现在范家的子弟分成两派,一派确实在学着怎么当一个上元捕快,另一派则依旧以传统捕快为标准,以发财为做捕快的最大追求。范志文、范志良两兄弟虽然带头劝解,再三给他们讲着做人的道理,大力揄扬范进眼下这种捕快管理模式,但是效果也不明显。能被语言劝导的,在这几天巡逻里基本已经认清该做什么,开始走上正轨。依旧坚持己见的未必不懂道理,只是对他们来说,道理大不过实惠。自己放弃了家乡赚钱的生意跑来江宁,不是来做好人的,他们要的只是快钱。到了第四天下午,这几个人在胡二带领下终于再次来到二堂见到范进,向他提出要求:自己要发财。“千里为官只为财,我们千里做吏,总不是为了给人打白工。每天只赚些吃喝,那日子过的还不如在家里。”胡二带头发难,“姐夫啊,我也知道你想要好名声,可是好名声不能从亲戚身上下手吧巡街的时候